第8章 鎚子×笛子
渴望快點長大,以為大人的世界很美好。
“我希望能自己做選擇。”
於雀緊握住粉拳,內心的追求看起來那麼簡單。
時貳在兩人身後提醒道:“大人有選擇的權力,但有時選擇並不多。”
時冕不搭話,於雀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做為父親的於年對於雀算不上壞,但也談不上好,衣食住行不會有所虧待。
但對於大娘、二娘的刁難和兩個哥哥的欺負,於年也選擇視而不見。
於雀在家裏沒有反對的權力,選擇,更是奢望。
“一個人身陷痛苦,就會自然而然的認為對立面是美好。”
這話是時冕師傅說的,雖然是以低劣資質來做比較,但此時正好對應於雀的想法。
“來看一看咯!只要拿起鐵鎚,獎勵一兩白銀!一文錢試一次!”
廟會人山人海,但也擋不住刺耳的吆喝。
時冕和於雀擠身到人群前面,一個八字鬍的精瘦男子正張牙舞爪的吆喝叫喚着,還有一個臉憋得通紅的農家漢子,正奮力拔着垂在地上紋絲不動的打鐵鎚。
打鐵鎚的鎚頭有人頭大,短握,只有小臂長,雖說握把越短越難施力,但看其大小,也不應該紋絲不動。
農家漢子最終力竭退下,但嘗試者接連不斷。
一文錢能買一碗素麵或是半斤大米,對自己力氣有自信的人也不吝嗇這一文錢,因為一兩白銀可是能抵一千文錢的,利益太大,太過誘人。
“你這鎚子下面不會有詐吧!”
一個赤膊男子扔出一文錢后沒有急着嘗試,而是對鎚子表示懷疑。
精瘦男子小眼閃過精光,似乎早已料到會有人發難,回首向坐在後方行李上的光頭少年招呼道:“來!給這位爺演示一下什麼叫天生神力!”
光頭少年面相呆板,兩眼無光,木納的跳下託運行李的板車,布衣無袖,兩條膀子加起來還沒有赤膊男子一條粗,但以他十七、八歲的模樣來看,也算渾圓有力。
赤膊男子退開幾步,讓出空間讓少年舉錘,八字鬍男子提着嗓門叫喚:“今天額外給各位看官開開眼!見識一下什麼叫天生神力!”
氣氛成功被帶動,眾人拍手叫好,時冕和於雀也緊盯着準備舉錘的少年。
光頭少年單手握住錘柄,緊手,皺眉。
錘起!
眾人嘩然,臂如老松一般粗的漢子費勁全力也拿不起來的鎚子,卻被木納的光頭少年單手舉起。
赤膊男子皺眉,見光頭少年如此輕易舉起鎚子,伸手道:“把鎚子給我,我倒要看看能有多重!”
光頭少年看了看赤膊漢子,又看向八字鬍男子,像是在等待指示。
八字鬍男子有些微怒,向赤膊漢子告誡道:“如果出現意外,我們這小本買賣可不負責。”
“來!”
赤膊漢子毫不在意,內心肯定其中定是有機關把戲。
八字鬍男子點頭,光頭少年將鎚子遞給赤膊漢子,漢子也不敢大意,雙手接錘,只不過他接的是鎚頭,而不是去握錘柄,光頭少年也不在意,直接鬆手。
“啊!!!”
赤膊漢子的雙手沒有形成半點阻力,鎚子垂直落下,“怦”的一聲悶響,赤膊漢子手掌陷入土裏,錘下溢出鮮血,因為手被牽扯,男子雙腿成跪地的模樣,仰頭髮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周圍人見了血,齊齊退後,八字鬍男子趕忙催促光頭少年道:“傻看着幹嘛!快給他拿開!”
光頭少年再次單手拿起鎚子,赤膊漢子的手陷在土裏,看得出已經骨折,但好在泥地緩衝了不少力量,若是換成石板地面,雙手怕是已經碾成肉泥了。
“賠錢!”
一個悍婦衝出人群,皮膚曬得黝黑,袖子高高挽起,不算胖,但很壯,模樣兇狠,伸手就向八字鬍男子要錢。
時冕記得赤膊漢子就是受這個婦人鼓舞才上前舉錘的,剛才應該是被嚇住了,現在反應過來,看都不看男人,只顧着索要賠償。
時冕拍了一下於雀的頭,向捂住眼睛蹲下的於雀問到:“這種情況,你會怎麼做?”
於雀站起身,兩隻手還是捂住臉反問到:“小冕不害怕嗎?”
“什麼?骨折還是血?”
時冕注意看向男人的雙手,男人疼的齜牙咧嘴,但又不敢動彈。
於雀感覺時冕是在耍她,嬌聲道:“都有!”
時冕訝然扭頭看向於雀,於雀輕哼一聲扭過頭不看她。
時冕愣了幾秒,不懂自己怎麼又招惹這個獃子了,只覺得女孩真奇怪,自己果然是冒牌的。
“我天生就不怕這些東西。”
時冕不想說她在夢裏已經見太多太多,早就習慣了,因為這樣說了免不了要向於雀解釋,解釋不好還可能被說是在吹牛。
於雀回頭皺着眉頭用奇怪的眼神審視着時冕,確認時冕不像在說謊更是覺得奇怪了。
“別看我了,你看他們,你會怎麼做?”
於雀被時冕的話轉移視線,悍婦那醜惡的嘴臉都快貼到八字鬍男子身上去了,一邊叫罵一邊耍橫,八字鬍男子無可奈何接連後退。
“若我力所能及,能幫必定會幫,可他們的紛爭非我所能化解,最多只能勸慰幾句。”
於雀看得淡然,這是時冕沒想到的。
在時冕眼裏她就是個濫好人,這三個月裏每天的零用,本來就被她大娘剋扣過了,路上遇見乞丐還毫不保留的施捨,並且有些乞丐一眼就能看出是裝的。
時冕對着於雀笑了笑,然後大步走到赤膊男人身旁向悍婦喊到:“喂!我賠錢給你!”
時貳是不想多事的,只想快點回家睡覺,但時冕比起睡覺又要重要太多,所以他只能不情願的跟在時冕身後。
眾人一眼就認出了時冕,有人感嘆着八字鬍男子運氣好,遇上了時大善人的女兒。
悍婦自然也知道時冕的身份,立馬將一臉兇惡改為笑臉,卑躬屈膝道:“多謝,多謝大小姐。”
時貳向時冕遞來一個銀元寶,時冕接過,拋着手中的元寶,問到:“你覺得他的手,值多少?”
“夠了,這個已經夠了。”
悍婦眼睛跟着元寶上下跑動,時冕在卻想,為什麼自己的話總是會被人理解成別的意思。
時冕不理會悍婦,看向八字鬍男子道:“你,過來。”
八字鬍男子不敢怠慢,小跑過來俯身抱拳道:“多謝大小姐為我們解難,我們初來乍到就惹出事端,多有得罪,還望大小姐不要見怪。”
時冕把元寶交給於雀,走到已經被光頭少年放下的鎚子旁道:“我們玩個遊戲,如果我舉不起鎚子,元寶就賠給她,如果我舉起了,我就給他治好手,並把元寶給你。”
“大小姐!我回去給他治,沒事的。”
不等八字鬍男子說話,悍婦就陪笑着說到。
時冕厭惡的看了一眼悍婦,冷聲道:“閉嘴!”
悍婦想要張嘴說話,但正好看見盯着自己的時貳,又憋了回去。
八字鬍男子為難道:“大小姐,我們這真是真材實料,這銀子怕是得讓您破費了。”
時冕本就想着給男子治好手,然後用元寶利誘,試探八字鬍是否真的在這鎚子上使了詐。
不過現在看來八字鬍應該沒有騙人,時冕倒有些失望了。
時冕伸手握住錘柄打算親身試一試,八字鬍向光頭少年一個勁的使眼色。
“好像……”
時冕握着錘柄感覺有些奇怪,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巨大重量。
“一點也不重!”
時冕猛的向上一提,鎚子被輕易舉過頭頂。
眾人目瞪口呆。
時貳撇了一眼依舊木納呆板的光頭少年。
悍婦對八字鬍男子怒目而視,像是下一秒就會撲上去將他撕碎。
八字鬍男子也驚了,不過驚訝之餘還有喜,看着光頭少年露出欣慰的眼神。
時冕的失望轉換為另一種失望。
放下舉過頭頂的手,掂量了幾下手中的鎚子,重量趁手,並沒有之前所見的可怕重量。
鎚子“怦”的一聲落地,時冕看着疼痛又驚訝的男人道:“去草木醫館,就說是我叫你去醫的。”
時冕走到於雀面前拿起元寶扔給八字鬍男子道:“很有趣,我都以為是真的了。”
八字鬍男子手忙腳亂的接住元寶,點頭哈腰道:“那玩意兒有靈性,入了大小姐的手自然就從了,小人真不敢有所欺瞞,求大小姐莫要怪罪。”
時冕不去計較,提醒於雀道:“走了。”
走出人群,走到人少的地方后,時冕停下腳步,指了指一個小石包道:“站上面。”
於雀不解道:“為什麼?”
“你別管。”
於雀想要反駁,但還是乖乖站了上去。
“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時冕一把抱起於雀,於雀像是受驚的小鳥,奮力掙扎着。
時冕皺眉,命令道:“別動!”
於雀都快要哭了,但還是停下了掙扎。
於雀本來就比時冕高一點,時冕只能儘力保住於雀的腰將她舉起,晃悠了幾下失望道:“好重,看來我不是天生神力。”
時冕不切實際的幻想,爹娘隱瞞的事其實就是自己天生神力。
於雀知道了時冕的用意,再次掙紮起來大喊道:“小冕就是個獃子!”
時冕將於雀放下,嗅了嗅鼻子道:“好香,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於雀小臉憋得通紅大聲吼道:“原本就是這個味道!”
時冕恍然大悟,疑惑道:“女孩子才有嗎?我怎麼沒有?”
時貳掏了掏耳朵解釋道:“人一般都聞不見自己的味道,少主聞着香,但於小姐應該是不知道有什麼味道的。”
於雀點了點頭,哀怨的盯着時冕。
時冕握了握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問到:“你能看出剛才他們做了什麼嗎?”
時貳回想了一下,搖頭到:“可能真是有靈性吧,那個光頭做為鎚子的主人應該可以控制重量,只不過……”
時貳有些疑惑,但隨即就放棄了思考。
“只不過少主在舉錘時,我竟然沒有看出他有半點異樣,可能是因為面癱了吧。”
說完時貳又想起什麼,問到:“時壹的話應該能看出點什麼來,少主不是拜簡鷹那老頭為師了嗎?也學過和時壹一樣的東西吧。”
時冕搖頭抱怨道:“門檻都沒摸到。”
一聲啼鳴響起,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祈福大會準備完畢。
於雀拉了拉時冕的衣角道:“要開始了,我們過去吧。”
“嗯,走過去也差不多了。”
時冕看了看廟宇方向宛如白夜,踏步走去。
路邊的攤販取下燈籠,也開始收拾打烊了,過了盛大的祈福大會,人們相繼離去,熱鬧的廟會也就結束了。
“給我兩個糖葫蘆。”
時貳付了錢,看了一眼時冕手中的糖葫蘆聳了聳肩,他討厭甜食,只是看着就能感覺到膩。
時冕吃掉一顆糖葫蘆,故意回味一番道:“甜的東西能給人幸福,貳呆你真沒福氣。”
“我也曾嘗到過這世間最甜的東西。”
時貳頹廢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轉瞬即逝。
時冕好奇道:“比糖葫蘆還甜?”
時貳撓了撓頭,仔細想了想道:“一個回眸就能甜一輩子的甜。”
時冕才反應過來,時貳說的根本不是糖,而是虛無縹緲的愛情。
時冕聽過的故事和看過的書中,不乏有講述愛情故事的,但關於愛情是什麼東西,皆是描述不全,如講鬼魅。
時冕晃悠着手中的糖葫蘆不屑道:“我怕是嘗不到那麼甜的東西了。”
上輩子庸不知沒有愛過,這輩子她時冕也沒有興趣去談情說愛。
“少主不喜歡男的?”
時貳突如其來一句話差點將時冕噎着。
時冕仰頭對着時貳吼道:“都是皮肉骷髏,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時貳慢悠悠的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家主和其它人應該也放心了。”
“她在幹嘛?”
在時冕去買糖葫蘆之前,於雀就站在一家攤子前等候,像是在原地發獃。
時貳抬眼望去,說到:“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看見喜歡的東西了。”
兩人悄悄走到於雀身後,於雀看着的是一隻笛子。
時冕湊近於雀耳邊道:“你還會吹笛子?”
於雀嚇了一跳,激動的否認道:“不會,不會,不會!”
時冕又看了看笛子道:“你喜歡?”
於雀回頭看了看笛子,搖頭道:“不,我不喜歡。”
“哦,那走吧,一會兒趕不上了。”
時冕將糖葫蘆遞給於雀,順便給時貳使了個眼色,時貳也眉梢稍抬,表示明白。
祈福大會主要是以舞蹈和跪拜的方式向神明祈求福報,熱鬧是很熱鬧,但也挺無聊的。
依靠時貳的輕功,三人挑了一個人少的好位置觀望着,舞蹈足足跳了近一個時辰還沒跳完,看來是要整整跳滿一個時辰才行。
如果不是擂鼓和舞者的呼喝聲太大,時冕都快睡著了。
時貳將笛子從背後拿給時冕,本來時冕是想等祈福大會結束后再送給於雀的,但太難等了,所以就不等了。
“一般的笛子你不喜歡,我送的笛子你肯定喜歡吧!”
時冕拍了一下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祈福舞蹈的於雀,故意調笑到。
於雀回過頭。
看了看對着自己傻笑的時冕,又看了看遞到自己面前的笛子,有些驚訝,有點顫抖,還有更多的不知所措。
再抬頭看向對着自己傻笑的時冕,鼻子瞬間紅了,咬緊牙關,淚水湧現。
時冕摸了摸於雀的頭,放肆的哭聲中不知道藏了什麼,只是讓聽的人心疼。
時貳靠坐在一旁,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喝了一小口,用只夠自己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不知不覺就學會對自己喜歡的東西說不喜歡。”
“膽小鬼啊,連幸福也會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