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徐州臨大難
東漢興平元年,春,正月辛酉,朝廷下令大赦天下。但,這不能使徐州城內的百姓有絲毫的安心。街頭巷尾的人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不時聽得幾聲“真的又要打過來了嗎?這下我們還能往哪裏跑?”、“哎,上次聽說在睢陵、夏丘,整個城裏被殺得一乾二淨,連只懷孕的母狗都不放過。我看啊,這下咱們可慘咯!”、“蒼天啊,大地啊,為什麼不讓我投胎成一隻蟑螂?那樣也好過被人宰割啊!”等的哀嚎。天色陰沉,氣氛極為肅殺,毫無春天的生機,到處都給人詭異的感覺。
而這時候的徐州官邸內,一個鬚髮皆白面容憔悴的老者正緊張地踱來踱去,身旁的人面面相覷,都不敢開口。良久,老者仰天嘆道:“我陶謙,生年六十有三,少小便是個不羈之輩,自問雖然稱不上是一心為民謀事的父母官,但也決沒有讓治下蒼生罹難的道理。自黃巾之亂以來,我徐州算是天下最為太平富庶之地,可恨那曹阿瞞,就因為我用人失當,致使手下的兇惡貪婪之徒殺了其父全家,便要舉兵蕩平徐州!上次彭城之戰失利,已經把百姓弄得生靈塗炭,這次捲土重來,只怕是凶多吉少。哎,我可如何是好啊?”說罷掩面,老淚縱橫。座中賓客、下屬無不愴然:一個老英雄暮年的無奈,令人觸目驚心。
正當眾人都沉浸在一片哀戚之情中時,忽然有一個人哈哈大笑,笑得極為狂放,像是在嘲笑這些人一般,讓人聽了極為不悅。陶謙大怒,正想斥責是哪個不識好歹的傢伙譏諷自己時,發現那原來是被提拔為典農校尉沒幾年的陳登陳元龍。陳登一向有豪傑之氣,頗為任俠,為人和陶謙年輕時倒很是相似,所以陶謙又把怒火給壓了下去,畢竟這人很有主意和謀略,說不定有什麼奇謀妙策也說不定。並且他在徐州也是一大家族的當家人,他父親陳珪更是享譽已久的名士,只是現在老了,才把家業交給了陳登。而眾人見是陳登在笑,也都不以為意了——這人可是出了名的桀驁不馴。
陶謙緩緩道:“元龍何故大笑?”
陳登深深一作揖,正色而言:“請恕在下方才冒犯了。我在笑的是,諸位何以愁容不展,在此學小娘們哭哭啼啼?”
不等陶謙發話,一個滿臉鬍渣的大漢早就大怒道:“陳元龍,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方才沒聽到刺史大人說曹操大軍又要來屠城了嗎?我等正是為徐州百姓的性命而憂啊!你居然說我們是在學娘們?!”說著就要上前揮拳。
陶謙連忙攔住:“曹豹,不得無禮!”原來這個大漢是徐州另一大家族的當家人曹豹,現在是陶謙手下最為得力的部將,自從臧霸走了以後,他可以算是徐州武將的一把手,負責總領丹陽精兵。剛才聽得陳登稱在場眾人是學小娘們,自然憤怒不已。
陶謙又是緩緩而言:“依元龍的意思,徐州有退敵之策了?如果當真如此,陶謙代徐州百姓先謝謝先生了!”照理,陳登是陶謙的部下,可是現在徐州情況十萬火急,陶謙琢磨着陳登如此託大,在自己面前耍個性斥眾人為“娘們”,顯然是成竹在胸,應該會有退敵良方,因此顧不得上司下屬的關係,直呼其為“先生”,而在場的眾人均是心中一凜:不錯,陳元龍這人一向機敏有才幹,說不定他真的能退曹兵也說不定,否則他何以如此淡定?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氣定神閑的陳登,盼着他能說出一個絕妙的方法來。面對眾多宛如要把自己生吞活剝吃下去的目光,陳登這次只是呵呵一笑,便回答道:“曹操這次來攻打徐州的部隊乃是之前陶刺史討黃巾時所擊潰的余部,後來輾轉兗州、青州,被曹操收編,加以訓練后成為其麾下最為精銳的‘青州軍’。這次重返徐州,必定個個爭先,人人勇猛,如果單憑徐州之力,只怕拼得頭破血流也無濟於事。至於用兵方面,曹操老謀深算,帳下謀士眾多,皆有良、平之奇,因此想要用計退敵也是很少可能的……”
說到這裏,曹豹早就忍不住了:“說來說去還不是說我們必敗!我當你會有什麼好主意,沒想到也是飯桶一個,而且還長了曹操他們的威風,滅了咱們的志氣!”假如主角此刻在的話,一定會笑得很沒有形象:作為一個名字諧音“草包”而被後世人拿來取笑從而威名赫赫的人,居然在罵他人是“飯桶”?古有五十步笑一百步,今有草包詈飯桶,算是絕配——儘管陳登怎麼看不像是飯桶。
但陶謙聽出了話外之音,揮手示意曹豹住口,繼續問道:“這麼說來,單憑我們的力量是只有坐以待斃了?”
陳登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只憑我們和曹操斗,那簡直是以卵擊石。”這話一出口,眾人盡皆失色:你陳元龍不是還很淡定的嗎?怎麼會說必敗這種話呢?
正在狐疑之際,陳登繼續說道:“不過,如果我們有一個得力的幫手,內外齊攻,那就另當別論了。”
陶謙眼前一亮:“那誰可以做我們的幫手?現在會有這種人為了我們徐州而不惜與曹操為敵嗎?難道是袁紹?”
陳登搖搖頭:“袁本初多謀寡斷,目光淺短,絕不會攪這趟渾水,有也是幫着曹操來對付我們。”
陶謙也疑惑道:“那現在還有何人敢做這種事?”
陳登一字一頓道:“平原相劉備。”
曹豹早不耐煩陳登賣關子了,見他說出劉備的名號,頓時惱羞成怒:“陳元龍!你少來戲耍我們!你當我們徐州城內沒有人了不成?那劉備算是個什麼東西?雖說他手下的關羽斬了華雄,但據別人說也只是刀快而已,沒什麼了不起!至於什麼‘三英戰呂布’更是個笑話,匹夫之勇罷了。就他?來救我們?你少放屁了!”
陶謙略一沉吟,開口道:“曹豹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當初起兵會合十八路諸侯的時候,與劉備曾有過一面之緣。此人外柔內剛,富有義氣,如果我們前去求救,他必定回來。只是,以他現在的實力,想要跟曹操周旋得勝,怕是痴人說夢。”
正議論時,旁邊閃出一人,開口道:“府君何不修書於北海太守與青州刺史?若得此二人兵馬,加上劉備手下的關長之勇,不愁曹賊不退兵!”原來這人姓糜,單名一個竺字,字子仲,是徐州又一個大家族的首領,做的是販私鹽的大生意,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現在在陶謙手下擔任別駕從事一職。
陶謙目光炯然:“子仲所言不差。事不宜遲,子仲,你待會兒帶上我的書信前去北海,向孔文舉敘述我徐州的大難,請他務必發兵來助,老夫感激不盡;元龍,就勞煩你去一趟臨淄見一見田刺史,也務必說服他來相助。至於劉備那邊,還有誰可以為使者呢?”
陳登上前一步道:“府君無憂,在下保舉一人,可擔此重任。”
陶謙大喜,連忙問道:“快快說來!”
陳登壓低聲音道:“府君還記得去年曹操攻打彭城時的異象否?”
陶謙微微一怔:“你是說那次曹豹與夏侯惇打鬥時突然的飛沙走石嗎?我記得,我還記得當時雙方撤軍後有人來報說出現了一個形容舉止極其古怪的少年,但當時我為戰事煩心不已,因此就沒有再關注這件事了。你提這幹嘛?”
陳登拱手道:“在下保舉的,正是這位少年。”
陶謙驚訝道:“元龍與這位少年有所來往?”
陳登娓娓道來:“當時我聽說出現一位髡髮少年,並且服裝古怪,便有些疑心,怕是黃巾賊死灰復燃,因此暗中找人接近他。後來發現此人並非妖人邪士,倒有些鬼谷一派的樣子,並且對墨家之術也極為熟悉,像是位亂世隱者。後來我知道,他之所以形容古怪,是因為在山中修行的緣故。所以我親自將其接到府中,好生對待,現在與我乃是忘年之交。此人姓姜名孚字於嘉,年方十六,但絕不是兒戲之輩。依在下之見,此重任非於嘉莫屬!”
陶謙喃喃自語:“姜孚,於嘉……九五,孚於嘉,吉。這名字,取得好啊!”
曹豹急了,喊道:“府君!管他什麼‘魚家’、‘鳥家’的好名字,這才十六歲的娃娃啊,讓他出使,豈不墮了徐州的面子,讓人家笑話我們徐州無人只好派個娃娃兵不成?!”
陶謙揮一揮手:“曹豹,不必多言。元龍,可否請那姜於嘉一來?我想當著大家的面來問他幾個問題,雖然有你保舉,只是如果不當眾檢驗,恐怕難以服眾啊!”
陳登等的就是這句話,當下又拱手道:“府君,他此刻就在府衙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