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越到珉城
好冷。
這是素小染清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她看見自己赤裸的腳背凍得發紫,還看見自己裸露出來的雙腿在不停地打顫,鮮艷的紅色裙擺跟着劇烈搖晃,令她不由自主地蹲下來用雙臂環住自己的身體,以防刺骨的寒冷穿透她的心臟,讓她窒息而死。
可是,不行。浸入心魄的冰冷從她的腳底鑽進她的皮膚,滲入她的骨和肉,瞬間就竄進了她的血液和神經里。她緊緊地咬着牙,還是聽到牙齒因為顫抖而發出的可怖聲。她根本無暇去想她現在在哪裏,怎麼會這麼冷,更不敢抬頭去看四周的環境,她覺得自己已經被凍僵了,如果抬頭,很可能脖子和腦袋就會分家。
素小染,醒過來!她在心裏默念着,祈禱着。她想一定是因為這幾天裴市太熱了,所以她才做了這麼一個天寒地凍的夢。可她寧願被熱死,也不想被凍死啊。所以,快點兒醒過來,拜託。
真是一分鐘,一秒鐘都堅持不住了。素小染明明記得自己參加完同學聚會回來根本沒有睡覺,夢不都是在人沉睡的時候才會產生的虛幻鏡像嗎?可是她沒有睡覺,這場夢是從哪裏來的?
“有鬼啊!”素小染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女人的尖叫。她忍着脖子和腦袋分家的危險抬起頭來,朝着發聲的地方看了一眼,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並沒有什麼人。這裏像是一處荒蕪的戈壁,數百米之外才能依稀看見高樓大廈和穿梭在馬路上的車流。可剛剛的尖叫聲分明那麼清晰。
“救救我。”她從牙縫裏發出顫抖的聲音,“我不是鬼。”
沒有人回應她。
她想,剛才尖叫的那人應該被她的樣子嚇跑了吧?雖然現在是大白天,可誰會在冰天雪地里披頭散髮的穿着紅裙子,打着赤腳呢?
這真是一場無厘頭的夢。
素小染不再求救了,她放棄了。如果老天爺真要在夢中讓她體驗一下死亡的滋味,不給她一絲逃生的機會,那麼不管她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她索性站了起來,既然要死,她素小染也不能像個縮頭烏龜似的蹲着死,她要昂首挺胸地站着死。這才符合她的氣質和身份。
她就真的站了起來。身體不知是被凍得麻木而失去知覺了,還是整個身體都被凍透了,反正就在她站起來的那一刻,她沒有感覺那麼冷了。她試着活動了一下手指,又試着移動了一下雙腳,它們居然都還屬於她的身體,能夠聽從由她的大腦神經傳達給它們的命令。這簡直令她欣喜若狂。
遠處的高樓成為了她的目標。她要到那裏去。既然夢無止境,那麼她也就不能在這裏等着活活被凍死。她邁開了雙腿雙腳,朝着這個如同北極一般的冰雪城市最高的那幢建築樓一步一步,由慢而快地奔了過去。
像一團奔跑着的紅色火焰。
像一個不顧一切的亡命之徒。
素小染不知道的是,這座冰城並不能給她帶來溫暖,即便是高樓大廈里可能裝着二十四小時吹着熱風的空調也不行。有些寒冷比惡劣的冰雪天氣還要深入骨髓,它來自於可怕的流言蜚語和險惡的人心。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但闖進她眼眶裏的卻是一派五彩繽紛的夜景,彷彿是她一腳從白天跨進了黑夜。絢麗多彩的霓虹燈像變戲法似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紛紛亮起,街上的行人稀少,車卻很多。她在一個她無法分辨東西南北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腳步,她望了望前方紅綠相間的美髮店的招牌,又看了看左右兩側的寵物店和文具屋,最終朝着右前方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自選超市走了過去。
她站在超市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櫥窗里花樣繁多的商品和琳琅滿目的零食貨架,一時間竟淚流滿面。她跑了進去,門口站着的穿得像粽子一樣的收銀員驚恐地看着這個像瘋子一樣的女人,就像看着一隻怪物。
收銀員明顯有些害怕,她顫微微地撥通了緊急救助站的電話,因為她不確定她現在看到的這個女人是不是個神經病,她從未見過有人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里光着雙腳,露着雙臂,穿得如此單薄。她剛剛上夜班,對於她來說,收銀的工作很輕鬆,因為很少有人在大冷天裏出來買東西,她只需要在上半夜保持清醒,下半夜就可以睡覺了。可是,超市裏突然有這麼一個穿紅裙子的另類女人光臨,對於這個夜晚來說,實在是不詳之兆。
“您需要點兒什麼?”收銀員佯裝鎮定,在警察沒有到來之前,她不能自亂陣角。
“我……我……”素小染有些結巴了,她很想說我需要一大杯熱水和厚的棉衣,但是她看了一下超市四周,並沒有她想要的東西。最後,她說:“我只是想進來暖和一會兒。”
“噢……”收銀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停落在素小染的身上,她想,這個女人難道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她遭遇了什麼?家暴?還是其他?女人的同情心開始泛濫,但她並沒有多問,而是盡量保持鎮靜,以免惹禍上身。
過了好一會兒,緊急救助站的工作人員還沒有來。收銀員等得有些着急了。因為她想上廁所,但站在一排零食貨架旁邊的怪女人站在那裏像個白日幽靈,一動不動,着實讓她感到不安。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女士,請問您要買什麼?我可以給您推薦。”
素小染笑了一下,她感覺好多了,雖然超市裏並沒有安裝暖氣也沒有開空調,但是沒有室外的刺骨寒風吹在身上,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還吃得消。她答非所問地走到收銀台邊上,禮貌地問:“我想知道這是哪兒呀?”
收銀員本能地朝後退了兩步,愣怔了幾秒之後,回答說:“這……這是春風街,春風街23號……”
“不不不。我是想問你們這裏是哪裏?”素小染一時竟不知道怎麼表達了,她看着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女人,笑着說:“我家住在裴市,我這是來到北極了嗎?真冷啊!”
“這裏是珉。”收銀員如釋重負,原來這個女人並不是瘋子,她放鬆了警惕,問道:“裴市在哪裏?你怎麼會跑到我們這裏來?”
“珉?”素小染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城市。人不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夢境都是在日常生活的積累中產生的幻象。但是她做夢怎麼進入了一個連她自己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城市裏來了?“我明白了,珉是北極的一個城鎮吧?”
“北極?北極是哪裏?”
看着收銀員莫名其妙又一本正經的眼神,素小染怔住了: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不知道北極的人嗎?她解釋道:“北極,北極就是一個和你們這裏的冬天一樣寒冷的地方,沒有四季,只有冰雪,特別冷。”
“噢。”收銀員點了點頭,看向了窗外,緊急救助站的麵包車來了,緊接着走下來了四個手提銅棍的工作人員。“那真的和珉一樣,珉也沒有四季。”她說。
這是素小染在這個夜晚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接下來,她不由分地被四個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帶進一輛黑乎乎的麵包車,並且像她在美劇里看到的警察抓壞人時的情形一樣,她的頭被一個黑布罩給套住了。她掙扎着想說話,想問他們為什麼抓她,但是她發不出聲音,也沒有人搭理她。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頭上的黑布罩被摘掉了,刺眼的太陽光湧進她的眼睛裏,讓她好半天都睜不開。待她好不容易適應了光亮,她才知道,夜晚過去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夢裏的時間居然過得這麼快嗎?
“你叫什麼名字?”有人問她。
她抬了抬頭,看了看她身處的環境,一間標準的辦公室被很多隔擋隔開,每個隔檔的辦公桌上都擺放着電腦和文件,四面牆上貼着各種遵紀守法的警示框,還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牆的正中,掛着一個閃亮的警徽標誌。而她現在正坐在其中的一間隔檔里,面對着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黑皮膚高鼻樑男人,面無表情的提問。
素小染當即確定:這裏是派出所。我被帶到派出所來了。
“你家住哪兒?”警察又問了一句,頭也不抬。
素不染打了一個噴嚏,說:“警察叔叔,能給我一杯熱水嗎?”
警察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從飲水機的機箱裏取出一個一次性水杯,倒滿了遞給素小染,並且盯着素小染凍得紫紅的胳膊說,“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裏來?”
素小染無辜地搖了搖頭。
“你身着奇裝異服,有傷大雅,嚴重破壞了我們的城市形象。”
聽到這一句,素小染差點兒把喝進嘴裏的一大口水噴出來。但看着警察叔叔一臉嚴肅的表情,她忍住了,她低下頭專心地喝水,心裏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回答我的問題!”警察的耐性顯然不夠好,他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準備記錄,“叫什麼,家在哪兒?今年多少歲?”
“我叫素小染,家住裴市,今年26歲。”
警察敲擊鍵盤的手停頓了一下,“裴市?你不是本地人?那你到珉城來做什麼?”
素小染實話實說:“我想我是在做夢。”
“什麼!?”警察叔叔的眉頭皺了起來,表情變得很難看,“你現在是在緊急救助站做筆錄,明白嗎?你最好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耍小聰明,否則別怪我依法辦事,不留情面。”
“我在很認真的配合您做筆錄,警察叔叔。”素小染自知沒人相信她說的話,只好示弱,“我現在很冷,我覺得我要被凍感冒了,您能不能先借我一件衣服穿?”
警察無奈地從辦公桌前離開,朝着隔壁辦公室喊了一句:“向楠,拿一件加厚棉衣來!”
後來的事情沒有變得很簡單,這位黑皮膚高鼻樑的警察將素小染交給了這位叫作“向楠”的女警察,她用同樣的方式詢問了素小染一些相關問題,她也仍然不相信素小染所回答的話。對於任何事情都要求非常準確的警察來說,做夢穿越這些字眼,都是糊弄人的把戲。而糊弄警察的最終結果就是關禁閉。
沒錯。素小染被拘留了。在一個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蕩蕩的拘留室里,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現在經歷的一切或許根本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她努力回想停留在腦海里的,她在裴市自己住的那間公寓裏的最後一個畫面:白蒙在十年前送給她的那架紙風車真的轉了起來,她伸出手去感受真假,結果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倒了。再接下來出現在她眼前的就是她一直以為在做夢的這些場景,除了她穿得如此單薄還沒有被凍死之外,每個場景每個人每個細節都那麼逼真。
直到被拘留的第三天,素小染看見拘留室最右上方的小窗戶的太陽光升了三次又落了三次,確定是第三天。一隻黑貓跳到了那個看上去又窄又小的窗戶上面,它喵喵地對着她叫,然後扔下一條繩索。素小染才確定自己不是做了一個冗長繁雜的夢,也不是其他,是真真正正地穿越了。從四季分明的裴市穿越到了這個只有嚴冬的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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