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斜月沉沉藏海霧（七）
平盛蹲坐在院裏的台階上，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里，膝蓋高高地拱着，將自己守衛得滴水不漏。風雪都停了，可空氣中的干烈沒變，還是讓人心寒的感覺。解心輕輕地走過去，不動聲色地坐在他身邊，也不管那雪的冰冷。她伸出手去，想搭在平盛的身上，可手在空中頓了又頓，伸了又伸卻還是沒能落上去。可平盛卻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地抬起頭，她想把手收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啪”的一聲，他的頭打在了她的手上，好在她的手柔暖細膩，沒有讓平盛感到疼。在觸碰到他的頭的那一剎那，解心感到有一陣酥麻的感覺從手心傳到心裏，嚇得她連忙將手緊了回來。平盛感到她的異樣，一笑，自顧自地說：“今天你也都看到了，我並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秦王爺，我也就是個普通的可憐蟲罷了。你看不上我是應當的。”
若放在平常，解心定然乘勝追擊地諷他幾句，或者乾脆轉身，留他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里。但現在解心的心境已然轉變，她無法再無情地對待他。解心道：“我幾時看不上你了？還不都是你自以為的？”
“你少來同情我！”平盛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忽然一下就站起了身，不由分說地往外走，解心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去追，可平盛的步子大，走得又快，解心哪裏能跟得上呢？她走得太潦草，所以沒注意腳下，一個不慎就滑到了！她“誒呦”地叫了一聲，頗有幾分劃破天際的味道，她原以為平盛會來扶她，可平盛卻任何反應都沒有！解心掙扎了幾下想起來，可冰實在太滑，她是真的站不起來了，所以，她不顧一切地大喊道：“李平盛！”聽到這三個字，平盛的腦中像有炸彈爆了一般地“轟隆”了一聲，他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這麼叫他了。他在原地愣了一下，不多時，便轉身將解心扶了起來。
解心不知道平盛為何生這麼大氣，這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也讓她的心裏不爽，所以她乾脆什麼都不問，由着他鬧，由着他走，反正他不知道脫離幻境的方法，他在這秦王府里轉了又轉，其實也都是在原地打轉罷了。開始時，解心還跟着他走，後來乾脆就站在廊邊看着他。平盛走累了，自然就停在了院裏，可氣卻是沒消，不肯走上前和解心說話。解心嘆口氣，心想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便暫時忍下這口氣，走到院子裏，對平盛道：“出去的辦法要問你自己，這是你的幻境。”
平盛眉毛一擰，問自己？如何問自己？旋即，他便想明白了，這裏哪裏只有一個“他”呢？那裏不是現成地放着一個“鏡中人”嗎？他飛也似的跑向自己的房間，少年時代的他已經醒了，或者說是一直就睡得不沉，不過是騙皇后的假象罷了。少年看到平盛后先是一驚，旋即又是一笑，道：“你和我長得真像。”
“是啊。”平盛毫不見外地坐下，“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習慣了，便不覺得疼了。”少年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平盛心裏一疼，這畢竟是他自己啊！
平盛起身，走到少年身邊，鄭重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的眼中都閃爍着光芒，平盛從未想過這樣振奮人心的光芒居然是從自己的眼中發出的，原來自己平時都是這個樣子的嗎？平盛道：“你的母親以你為榮，你會是最好的皇帝。”
無心看着那間房子燒成了灰燼，帶走了她的疑惑和希望，如此無情地燃燒着。李武之看着無心，心中糾結着要不要告訴她真想，李武之心知肚明，只要他說出那句話，只要無心解開自己的心結，他們就可以離開這個環境，可是這真的是好事嗎？讓無心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等於將她帶離了現在無憂無慮的生活，她要像平盛一樣地艱難生活，面對奪嫡的壓力。太難了，或者說，這個抉擇讓李武之來做真的是太殘忍了。
終於，李武之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無心有知道自己身世的自由，而至於怎麼選擇則是她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將她束縛在這裏。
“你說那個人會是我的娘嗎？我一直都在想娘親會是什麼樣子，可今天真的見到了，竟然覺得有些無法接受。她應當是對我很好的，極愛我的，可就是哪裏不對……奇怪，真的很奇怪。李武之，你和你娘是什麼樣子的啊？”
李武之淡淡一笑，他和娘親能是什麼樣子呢？不過是和天下千萬普通的母子相同罷了。開心時在一起吃吃喝喝，犯錯被父親責罰時便躲在娘親身後討巧。他知道娘親身為國公夫人的難處，比沈影茗自己都清楚，他是一個真正懂事的孩子，所以他只是玩鬧而並不任性，該立功的時候就立功，該隱讓的時候便隱讓，他懂得其中的分寸，他不想給娘親添任何的麻煩，他以自己的方法維護着這個家的穩定。可是話說回來，這種方法是正確的嗎？鎮國公府應當是這樣的嗎？李武之不知道，所以他沒有回答無心的問題，而是開門見山地對無心說：“無心，你的身世在長安。”
簡單的幾個字直戳無心的內心。
剎那，環境裏的一切都在迅速剝落，就像上了年代的牆皮一樣地退落下來，然而這個過程是很靜謐的，任何聲音都聽不到。
豁然開朗。
曾經壓抑的氛圍被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所取代，向地上望去，是青青的草地。
“無心！”
一聲親切的呼喚將無心喚醒，她睜開眼，看到了自己的師姐。無心快樂地跑過去，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她們並沒有分開多久，但卻都有一種珍惜再見的感覺。
解心道：“我們現在並沒有離開這個環境，我們只是到了下蠱人的精神世界本體，我們想離開這裏，就必須用精神力戰勝他。這個下蠱人能同時維持着這麼多環境，可見精神力之強大，你們一定要小心，切莫掉以輕心。”
眾人點頭，明白其中道理，只是這草原茫茫無際，去哪裏尋找線索？何況這四周景色相同，一旦分開便很有可能走散，但一起走卻又太沒有效率。這不是他們其中一人的環境，連個突破口都沒有，真是令人犯難。無心突然發現陳迭微不見了，眾人細想，卻都不曾見到。正在此時，上方卻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的聲音。解心知道這是下蠱人，所以連忙將無心護在了身後。順着那聲音的方向，人們果然看到了被吊在懸崖邊上的陳迭微！這裏是幻境，任何不合理的場景都會出現，但，受傷和死亡卻是真實的，陳迭微的求救聲一聲又一聲地傳入眾人的耳朵，折磨着眾人的心弦。終於，無心無法忍耐，明知是陷阱她也不能多等！只見她一個飛身躍至空中，右手手腕略一施力便凝成了一股氣旋！這氣旋幻化成利刃向鋼繩劈去，“唰”地一聲就讓鋼繩斷成了兩截！陳迭微失了憑藉，飛也似的向下墜去！同時，懸崖坍塌，流石飛滾，無心想接住陳迭微，可在這層層岩石之中哪裏接得住！她一個不留神便會被飛石擊中！李武之一蹬地，眼疾手快地將無心攬了回來！而另一邊的平盛也成功救下了陳迭微。
眾人來不及細問陳迭微，便拚命地向前跑去，可這裏是幻境，他們哪裏跑得了？解心停下來，口中呢喃着無憂宮的咒語，懸崖坍塌的速度似乎是慢了些，然而並沒有停下來！解心屏息凝神，加快了念咒語的速度，她的功力於霎時凝匯於指尖，她的身體受不了這樣的衝擊，嘴角逐漸地滲出血來！那血順着她的嘴角流到下頷，又從下頷流到指尖上！忽然，她的功力大漲，懸崖坍塌的速度不僅慢了下來，而且似乎還開始逆轉！漸漸地，幻境又恢復了平靜的草原和藍天……
解心累極了，恍惚間便從天上跌落到了平盛的懷裏……
未等眾人開口，空中便又傳來一陣笑聲，只是這次的笑聲是由遠及近的，眾人知道下蠱人終於要露出真身了。果然，這下蠱人也不是什麼隱士，而就是平盛和李武之早就見過的錢五七——平孟的心腹。只是他之前在欽天監是個很本分的監副，一個正六品的官員，在平盛面前出現過幾次，但並未引起注意，沒想到他竟然精通下蠱且精神力如此強大。
錢五七笑道：“沒想到是聖凰血脈到此，下官有失遠迎。”
解心身受重傷說不出話，李武之心頭一緊，他知道無心也是聖凰血脈。
錢五七見這幾個人中唯一一個能與自己交手的解心已經如此，便沒有再做過多考量，想一鼓作氣地解決這幾個人！他先是鉚足了勁向李武之衝去！這是他的幻境，李武之如何能抵擋呢？就算李武之躲避得當，可這幻境是會變化的，草地起起伏伏的讓他倒了不止一回！錢五七見他再無還手之力，便揚起大刀向平盛砍去！平盛當時懷抱解心，根本抽不出身來與他作戰，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有人擋在了平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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