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斜月沉沉藏海霧(五)
無心環顧四周,不禁感覺到一陣的頭痛,倒不是因為舊傷複發,而是她發現自己又身處茫茫大漠中,原來這個夢境會揭示人的心魔。無心對自己的父母身世耿耿於懷,所以又落入了這個夢境。可是李武之呢?他為什麼在這裏?無心惶惑地轉身去,李武之走上前,淡淡地回答:“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夢吧。”他笑了,笑得有些凄慘,有些無奈。他是長安的貴族子弟,從小到大什麼都有了,就算父親另有所愛,也足有別的東西彌補,何況父親並不曾納妾。李武之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慾望,沒有什麼求之不得,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甚至比無心還要簡單、純良。
風起了,黃沙兇狠地捲起來,無情地向兩人劈來。李武之連忙將無心護在身後。莫名地,當頭抵在他的胸口時,無心竟覺得心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這種久違的感覺,竟和那天在懸崖上一樣。無心抬起頭,發現李武之在風沙中的輪廓竟依稀地和救命恩人有些像。她連忙搖搖頭,想要驅趕這個想法,李武之沒有玉佩,怎麼可能是恩公呢?想是自己最近太累了,所以才花了眼吧。
兩人頂着風沙往那間屋子裏走,他們推開門,屋裏坐着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她的頭髮披在肩上,垂到腰間,她沒有佩戴髮釵、耳環,因為她把這些東西都當了做盤纏。可她懷中的孩子的手裏卻攥着一個玉鐲,那是貴重的紅玉,一般人恐怕連見都沒見過,而那個孩子卻如尋常布偶般地把玩着。女子把孩子摟在懷裏,呢喃着說些什麼,孩子“咯咯咯”地笑着。這是一幅怎樣靜好的畫面!
無心看着這幅畫,不由得落下兩行淚來。
她情不自禁地撫摸着自己胳膊上的紅玉鐲,這些年來,她不戴別的首飾,卻戴着紅玉鐲。師父告訴她不要讓別人看見這個鐲子,所以她把這個鐲子使勁兒地往胳膊上推,推到不能動為止,寬大的衣袖遮蓋下,竟真的沒人發現她戴着鐲子。時間久了,那裏勒出了一道紅印,無心也不管。那天受傷的時候,她緊張地把住了鐲子,她怕鐲子碎了,她怕鐲子脫落了!這個鐲子是關於她身世的唯一的線索,她就是豁出命去,也絕不能傷了它!
無心知道那個孩子是自己,可那個女子是誰呢?是自己的娘嗎?她就是自己的娘嗎?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要自己了呢?
無心慢慢地往前走,想走到那女子的面前去問她,可是那女子卻彷彿根本就沒感受到她的存在般地,仍是自顧自地哄那個孩子。就在她要拉住女子的那一瞬間,李武之卻突然攔住了她!李武之拽進她的手腕,手腕間傳來的酸痛令無心清醒,是啊,這是夢境,她如何能問那女子呢?她只能看着,卻什麼都做不了!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的門突然被人踹開!李武之震驚地看過去,那門他們根本就沒關啊!怎會如此!
因為這是無心的夢,他們雖然擾亂了門這一個點,但整個夢卻還要進行下去,所以門會關上再被踹開。
無心和李武之看着兩個人,一高一矮,從光中走出來。無心對這兩個人再熟悉不過,尤其是那個戴着獠牙面具的!
只見無心牟足了勁,直向那人衝去!
然而她卻撲了個空!
無心的身體穿過那個人!
無心一愣,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
她以為這個環境和那女鬼的是一樣的,她只要打敗了這個人就能出去,卻不曾想這個夢只是個夢,沒有開始,沒有盡頭,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人奪走孩子,眼睜睜地看着女子被打死,眼睜睜地看着滿天大火卻什麼都做不了!
無心跪在地上,看着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死死地將孩子守在懷裏,這個場景她已經見過無數次了,看着戴着面具的人高高揚起的手掌,無心再次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然而,她這次沒能衝上去。
因為李武之拉住了她。
這是無心的夢,無心會因此痴狂,但李武之卻是一如既往地清醒。他知道這是幻象,無心救不了他們,但他不確定無心會不會真的受傷,所以他必須拉住她。
“你放開我!”無心怒吼,“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你冷靜一點!”李武之難得對無心如此嚴厲,此刻的他不是那個長安城裏的逍遙少爺,而是六軍將帥,或者說,他本來就是個將帥,少爺是他時機未到時候的掩護。
然而就在兩人爭執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從天而降,一男一女,飄飄然地落在這破屋裏,他們衣着的華麗與這裏格格不入。但是,無心對李武之卻對這兩人非常熟悉。
“師父……”
“父親……”
一個是段傾良,一個是李兆英。
他們自然是聽不到這兩聲話的。只見段傾良右手一揮,天邊便有甘霖降下,不大不小的雨卻正好澆滅了這裏的火。伏在地上的女子彷彿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地笑了,她將懷中的孩子摟得更緊,小心翼翼地退到水缸后,她剛才想用水缸里的水把孩子保護起來,可是她的腿受傷了,所以跌坐在水缸旁。
“天朽,你在下毒謀害陛下在先,如今又妄圖加害宗室子弟,依大胤律法,我可將你千刀萬剮!”李兆英道。
天朽哈哈大笑,道:“國公爺好大的口氣!只是本座好歹也是魔舍利在身,除非大祭司練成《天女謫降》,否則能乃我何?只可惜你身邊的這位凡心已動,只怕此生是奈何不了本座了!”
這話自然戳中了段傾良的痛處,她道:“何苦與他多言!”話音剛落,兩人便飛一般地向天朽衝去!天朽將身邊的那人一推,讓那人去搶那孩子!李兆英想去阻攔,然而天朽的功力的確是高於段傾良,以至於李兆英一時分身不開!三人交手,互不相讓,李武之和無心看着,只覺對李兆英和段傾良都甚是陌生!兩人出手之狠辣,先前竟從不曾見過!尤其是李兆英,刀之所向,聞風喪膽,所用是威懾對手,一夫敵眾的獨門秘技!李武之不禁跟着他在空中比劃起來……百招下來,天朽竟漸漸地落了下風!
李兆英道:“天朽,你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嗎!”
天朽的面具更加猙獰,這暗示着他在冷笑。天朽道:“國公爺這話說得太早了吧!”說著,便示意李、段二人向水缸看去!只見那人將匕首夾在那女子的脖子上,一步步地向這裏走來!
“聽說此人深得天啟帝的寵愛,你們若是僅僅帶回去一具屍體,不知國公爺會否因此而家破人亡啊?”天朽凌厲地說。
李兆英皺眉,他自然知道天啟帝分得清輕重,可難免那些小人進讒言,這麼多年了,因讒言而被驅逐的人還少嗎?
“不用管我!”那女子聲嘶力竭地喊着,她愛戀地看着懷中的孩子,終於眼中目光變得兇狠,她一個抬手,將那孩子高高地拋了出去!天朽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拋出連環套就要抓!只見段傾良一個飛身上前,不顧一切地用後背護住了這個孩子!
一道炫目的紅飛過……
段傾良下意識地摸自己的後背,然而卻不痛不癢,沒有一絲傷痕。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懷中的孩子。
孩子哭得很兇,因為孩子的臉上被割了一道從太陽穴到嘴邊的傷口!那傷口流血、發黑、潰爛……顯然是中毒的跡象!段傾良這才醒悟,原來是剛才的那一剎那,她雖然抱住了孩子,但那連環套卻擦過了孩子的臉,留下了這道傷。
天朽的連環套是在淬過毒的,這疤痕只怕是這輩子都去不掉了。
無心下意識地撫摸着自己的臉,原來自己的疤痕是這麼來的……
“小心!”
李兆英的一聲吼將段傾良從悲憤中拽了出來!
段傾良轉過身,卻只見寒光一閃,緊接着就是一陣素白!
無心眼前一黑……
李武之用手擋住了她的眼睛,飛快地將她轉了過來。
“無心……別看……”
李武之在她耳邊低聲呢喃,而他自己卻看得清清楚楚。
在段傾良轉身的那一剎那,那人揚起匕首向她衝來!段傾良抱着孩子躲閃不及,可也是就在那一剎那,那女子跑了過來,擋在了段傾良的前面!毫無疑問,匕首捅進了她的身體,鮮血湧出,她不及說話便跪倒在了地上!
李武之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着那人抽出匕首,轉過身來。
李武之看清了他的臉,李武之無法相信他是誰。
是陳迭微。
是那個被無心救了的陳迭微!
是那個和他們一起去了長安面聖的陳迭微!
是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傷的陳迭微!
李武之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而更讓他驚訝的,是無心的身世。
他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這裏是無心的夢,但也是合罕。
原來十多年前,父親不僅找到了慕容淺純,還找到了那個孩子,只是父親沒有將那個孩子帶回長安。
無心就是帝后一直都在尋找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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