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樂文謙知恩圖報

樂進以驍果顯名。

——《三國志》

因為要將老婦人的屍體下葬，耽擱了太久的時間。直到正午，孫策一干人方才匆匆上路。

隨後的行程里，隊伍里又增添了一位女孩子。

“你叫窈兒是嗎？”將小女孩抱到【銀月】背上、自己的身前，孫策主動開口搭話。

窈兒，還是她大母臨終前叫的。不然，孫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也許是剛才的經歷嚇壞了她，還是性格上的內向怕生，不管孫策如何搭訕，這個叫窈兒的小女孩就是不開口。若不是先前她有說過話，孫策還真以為她是啞巴呢。

就算只是坐在馬背上，孫策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她身體在竭力地前傾，保持與自己之間的一段空隙。

真是一個倔強的女孩子！

孫策苦笑，同時，身為家中長兄的他，也更加憐憫同情她。

“你餓不餓？如果餓了，你就點頭好不好？”

“前面我們就到城門口了，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辦嗎？”

……

一路上，孫策耐心地用溫和關懷的口吻向窈兒說著話，可不管他怎樣費勁口舌，窈兒就好似木偶、不發一音。旁邊的眾人，對此也習以為常了，心中哀嘆，卻無可奈何。

可孫策並不氣餒，因為他知道，窈兒之所以會這樣，是受了驚嚇、對陌生的自己存在畏懼。而自己正可以乘着趕路的這段空隙，為她開導，同時增加彼此的感情。

“策哥兒～”反常地，一向冷漠寡言的周泰忽然打馬來到孫策身旁，打斷了孫策的話，向他使了一個眼色。

孫策疑惑，略一側頭，正瞧見幾名衣衫破爛的乞丐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的身後。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容爬上嘴角，孫策只當不知，催促眾人出城。

汝南城外。

荒郊野嶺，寒風嗚咽。

“出來吧！”孫策駐馬，喚了一聲。

眾人納悶，回頭觀望，哪見半個人影。

“哈哈哈～，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熟料，一陣爽朗的聲音傳來。隨後，雪地暗處的伏兵紛紛湧現，轉眼已將孫策數人包圍。打頭的，卻是一個肥頭大耳、手提開山斧的壯漢。想如今百姓缺衣少食，而他卻仍一副酒飽飯足的模樣。看來，這當強盜做劫匪，還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怪不得許多人寧可冒着性命危險，也要為匪為寇。

“你們是什麼人？！”孫策臉色一變，沉聲問道。他略微掃了一眼，對方人數足有五六十之多，不過幸好其中多是一些手拿棍棒的饑民，難成戰力。

“什麼人？”那胖子回頭沖小弟們一笑，回頭猙獰地覷着孫策:“我們是什麼人，你個小屁孩看不出來嗎！”

“哈哈哈～”眾匪起鬨嚷笑。

“臭小子，識相的，快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通通交出來。老子一高興，興許還會給你們留個全屍。否則，我這些弟兄們餓起來，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可別怪老子沒提醒過你！”說著，胖子一舞手中的巨斧，以示威嚇。

原來，打從孫策進城起，便已經被這群人盯上了。而孫策在城裏的所作所為，更讓他們確信這一行人是些富家子弟。苦等數月，嘴都淡出鳥來了，好不容易來塊肥肉，各方土匪無不是蠢蠢欲動。

“我正愁這一路上沒有劫匪呢，也好，你來了，讓我打打牙祭。”孫策嗆然拔出【問天劍】，神色一肅，道:“看你們個個腰圓體肥、滿面紅光，定是些血債累累、惡貫滿盈之輩。今日，我孫策便要為這些無辜慘死者報仇雪恨、為民除害！”

“恩公莫慌，小人來也！”未及孫策動手，伴着一聲高呼，一個人影眨眼即至。

但見他手捉一把農叉，衝進劫匪群中，凜然無懼。左一叉右一叉，叉叉必中，中者無不哀嚎倒地。劫匪來拿，怎料其人身手矯健，好似一隻獼猴，只在匪間上躥下跳。五十號人，卻連個拿農叉的都抓不到，直氣得那胖子嗷嗷怒叫。

好矯健的身姿，孫策數人一時竟看呆了。

“殺～！”隨着孫策一聲吶喊，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拔劍縱馬殺入。

騎在馬背上，孫策左手護着窈兒，右手執【問天】。每一次衝鋒，必定血濺三尺，一聲聲沉悶的嗡鳴，都會有無數的人死在這柄利劍之下。

“呀呀呀～”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個個倒下，劫匪胖首領急得血目通紅。再看到年少的孫策和他抱在懷中的小女孩兒，怒氣上涌，丟了大斧，拾起地上的一桿長槍便向孫策刺去。

此時身處土匪包圍圈中的孫策正浴血奮戰，乍一回頭，正瞥見一柄長槍刺來，電光火石間，槍尖在瞳孔里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死亡的氣息臨近，坐在前面的窈兒，直愣愣地看着長槍向自己刺來，連躲閃也忘記了。

“小心！”孫策急呼，情急之下本能地伸手去接長槍。

時間彷彿靜止。畫面定格，槍尖受到巨力，胖子一愣，抬頭看去，見只是個不大的孩子，怒火中燒。腦門上青筋凸起，使了吃奶的勁，卻仍是半分進不得。

不自主躲在孫策懷中的窈兒，驚訝地看着那攥住槍尖如鉗的手，一回頭正對上孫策剛毅的面孔，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莫名的安全心安。

鮮血，滴答滴答滑落。將槍頭緊緊攥在手裏，孫策面無表情，直視着那胖子，直將他看得毛骨悚然、手足慌亂。

霍然，孫策動了！

奮力一撇槍頭，左手順着槍桿，孫策縱馬猛地往前衝去。長劍起落，手足無措的胖子只來得及伸手捂住脖子，卻瞪着吃驚而又不甘的眼睛，“撲通”栽倒在地。

“你們大當家的已死，汝等還不速速投降！”孫策昂然大喊。

“大當家的死了？大當家的死啦！”

餘眾一見首領陣亡，本就一盤散沙的土匪當即人心渙散、紛紛丟了武器作鳥獸散。

“策哥兒，你受傷了？！”直到這時，眾人才注意到孫策左手上猙獰可怖的傷口，正汩汩流血。

孫策遞給眾人一個安心的微笑，搖頭道:“區區小傷，沒什大礙！”

“噯，對了，剛才那位壯士呢？”

眾人方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呢？抬頭去尋，卻愕然發現，那漢子丟了鐵叉，正在那群土匪的屍體堆里跑來跑去、一通翻找。

過不多久，他終於找到一把稱手的長刀。其人頓時喜笑顏開，拿在手中揮舞了兩下，赫赫生風。

而在此時，孫策也走到了他跟前。

“感謝義士出手相助。”孫策拱手道。

那人這才發現孫策，慌忙抬頭，呵呵傻笑道:“不感謝！不感謝！”

眾人不由被他的憨厚逗笑了，那人見了，也跟着笑。

孫策這才細細打量，其人年約二十有餘，顎下一縷短須。劍眉凜目，氣勢獨然。或許因為長期挨餓的緣故，他顴骨凹陷，臉色蠟黃。最為顯眼獨特的是，其人身材瘦小，身高不足七尺，只比現在十四歲的孫策高半個頭。怪不得剛才能獨斗劫匪、出入自如呢，孫策心中不由稱奇。

“對了，還不知壯士高姓大名？”笑完，孫策正色問道。

“哦，談不上什麼壯士。在下樂進，字文謙。本陽平衛國人，因兵災瘟疫，這才一路逃難至此。”那人自我介紹道。

“原來是樂壯士。”

“嗨，什麼壯士不壯士的。”樂進一擺手，紅臉謙虛道。

“對了，你剛才稱我為恩公，又是怎麼一回事？”

“恩公居然不認得我？”樂進瞪大了眼睛，轉而一想，也是，想恩公做了善事也不願留名，又怎會還記得我這個無名小卒呢。

“恩公可還記得，剛才您在城中與人買的黑熊……”

“你是……”經他這麼提醒，宋謙第一個反應過來了。

原來，他受孫策的指令將黑熊肉分給饑民，裏面便有他。當時，宋謙還因為看他矮小瘦弱，多分了他一塊呢。後來，城中土匪的眼線跟蹤孫策，被樂進發現。知恩圖報的他，心知孫策可能會遭遇不測，加之早已對這些土匪的所作所為憎恨不已，卻苦於孤身一人、勢單力薄。而今公仇私恨皆有，樂進提着桿鐵叉，便立馬追了上去。然後，便有了接下來的一幕。

“這群劫匪，在汝南作惡多端、不知有多少冤魂死在他們手上了。恩公心善，給他們食物，他們卻恩將仇報。哼，真是罪有應得！”樂進憤恨道。

“說來怪哉，既然那群劫匪湮滅人性，卻為何獨那販熊的陳到無事！”陳端疑惑。

“哼！陳到這小子，真不仗義，老子跟他求了兩天兩夜的熊膽，嘴皮子都磨破了。嘿，他就是不給！”一提到陳到，樂進顯得極為激動，彷彿有無盡的怨氣。

“原來你們認識啊？！”孫策眾人驚訝。

“當然認識了！”樂進理所當然道；“恩公您還不知吧，陳到他可是我們汝南城的名人！就連‘大蟲’，哦～就是剛才這伙強盜的頭頭，都不敢惹他呢！”

“怎麼，他很厲害么？”孫策好奇的問道。

“何止厲害，手段還狠着呢！汝南城裏的那些地頭蛇們，一聽到他的名字，都得打三個寒顫。”說著，樂進眉飛色舞，道:“不過，跟我比起來，大抵是不分伯仲吧！”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更是驚奇不已。

“你呀，也別怪他，他賣熊也是為了湊錢給家中老母親一個好點的葬禮，算是至孝之子，當得我等敬佩！”一旁的陳端說道。

“我說呢！這小子也是榆木疙瘩，有這樣的事居然都不告訴我！”樂進嘀咕。

“哈哈～”眾人相覷大笑。唯獨樂進肅着一張臉，納悶不已:“你們笑什麼？”

“你還不知道吧，陳到已經收了俺家公子的五十兩銀子，並答應三年以後前來相隨！”宋謙解釋道。

正如孫策預料，有如此英雄豪傑加入，怎能不令人開懷大笑！

“會有這種事？那小子可一向是眼高於頂、什麼達官貴族都看不上眼的！”樂進搖頭，一時竟難以相信。“沒想到啊～沒想到啊～這麼長時間，他終究是耐不住了！不過，能選擇恩公，他還是很有眼光的嘛！”

“這麼說來，樂壯士也願意與我們結伴而行？”求才心切的孫策心中忽的一喜，急切問道。

樂進搖頭，道:“我與陳到曾有賭約，將來絕不會投效同一人的！”

二人皆是汝南郡的青年俊傑，當初因為年輕氣盛，互不服輸，故此一時賭氣約定會分別輔助兩位主公，看以後誰的成就更大。

“是么！”孫策不免暗嘆可惜。如此良將，本來，他還在心中準備了一番招納的說辭呢。現在看來，都用不上了。

“不過……”孰料樂進話語一轉，“我忽然改變主意了！”

孫策一愣，繼而大喜，難以置信的道:“你是說……”

“恩公雄才大略，雖年少而萬人不及。又有恩於進，今不以進粗鄙，誠心相待，進又豈是不有自知之明之人！若恩公不棄，進願效犬馬之勞！”說罷，樂進單膝下拜。

孫策喜不自禁，連忙扶起。宋謙諸人見了，也紛紛歡喜祝賀。對於他剛才展現的迅捷不凡的身手，他們可是印象深刻。

“你以後跟陳叔他們一樣叫我公子就行了，也別恩公恩公的叫了，聽着怪彆扭的！”孫策一摸後腦勺，道。

“哈哈～”見孫策難得的忸怩模樣，眾人哄然大笑。

環視眾人，樂進眼中，閃爍着溫馨與憧憬的光芒。

“真是一種讓人懷念的感覺啊！”異鄉漂泊，獨自流浪。今天，他終於再次感受到了家一樣的溫暖。

選擇年才十四歲的孫策，不是因為他的名氣。相反，正是因為他年輕，與曾經的自己，太像了。從他身上，樂進彷彿看到了當初自己的影子，心中不由莫名的產生了共鳴。這樣一個朝氣蓬勃、雄心萬丈的少年，還真有一種能激起別人興奮與激情的魔力。漂泊隱滯了好些年，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思賢若渴，而又慧眼識珠、能賞識自己的主公，樂進哪裏還會猶豫！錯過了，說不定就一生埋沒，後悔一輩子了！

另一方面，陳到的加入，也激起了他好鬥不甘的慾望。同在一人門下效力，才能公平競爭，才能讓另一方心服口服。

“這個孩子，會給我們驚喜嗎？未來，真是讓人期待呢。”樂進眯着眼睛，痴痴地凝視着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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