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選擇
劉小莉帶來的消息很簡單：正在上海進行銷售的幾款軟件，被人發現出現了重大bug，經銷商極為惱怒，開始出現了集體退貨行為。
表面上看這只是一起普通的未成熟軟件開發失敗事件，但是劉小莉卻指出：
“就在昨天的展示會上，由軟件DIY工程製作出來進行銷售的十二款軟件，竟然被人發現有九款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對公司的聲譽造成了嚴重影響，再不採取措施，只怕龍游公司的名聲就要徹底臭掉了。令人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會在同一天裏發現這許多問題，而且都是一些非常見問題非致命性問題。”
“怎麼說？”
“這些軟件都是由玩家製作，由我們來進行代理銷售。蕭清洪的測試小組曾經對它們進行過多次測試，證明其功能性和穩定性還是相當不錯的。被發現的問題，幾乎都是一些枝葉上的小問題。比如有一款漢化軟件，在連續輸入三十四次不超過三個單詞以下的詞組，而字母不超過四個字節的情況下，就會出現亂碼現象。於是有人連續輸入三十四次Iloveyou，結果就導致了翻譯成亂碼。當時所有的客人一看就轟動了，更別提購買了。”
夏俊大奇：“什麼人會需要翻譯Iloveyou句話？而且連續三十四遍？”
劉小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當然就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了。”
夏俊立刻明白過來：“你是說有人在故意跟我們搗亂，找出我們地軟件缺陷然後當眾給我們難看？”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又怎麼可能有這麼多軟件同時出現問題？而且這些程序的設計都是經過我們嚴格審查。幾乎不存在任何bug的。”
“可還是被人發現了這許多毛病？”夏俊撇嘴。
“那是因為程序設計從來沒有真正的完美存在，只要有心，總能找到問題。一般來說，象漢化軟件這樣的bug幾乎不能稱之為bug，因為在日常使用中，它根本不可能會被使用到。”
陸天豪嘆了口氣：“但如果被別有用心的人發現，並用它來進行攻擊，那就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劉小莉正色道：“所以我們必須立刻想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昨天的事情令龍游的名聲大受損傷，很多經銷商都開始退貨了，並揚言以後還不能解決此類問題。將再也不會銷售我們地貨。目前好象還有報紙準備報道這件事，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陸天豪立刻搖頭：“這還不是讓我最擔心的事。那些經銷商都是惟利是圖地傢伙，只要有利潤。他們不會有錢不賺的。別相信他們所說地信譽，在中國，除非是真正的大公司，你以為有幾個經銷商是會在意自己的聲譽的？真要出了問題，他們也都是往公司身上推。事實上，真正令人擔心的是，到底是什麼人在我們的背後放暗箭。商場之上。有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你地敵人是誰。”
夏俊問：“你猜不出來是誰是搞的鬼嗎？”
陸天豪苦笑：“軟件DIY工程一旦成功，帶來的變化將是革命性的，在你明白其中的內涵之前，你根本無法想像這個工程會給多少人帶來衝擊，又會影響到多少人的利益。要說搞鬼……只怕全中國地軟件商。都巴不得龍游公司倒閉呢。”
夏俊一呆，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明白軟件DIY工程到底是什麼。
一直以來。中國軟件盜版猖獗，蔚然成風。
一家軟件公司在經過研發之後製作出來的軟件，一旦推廣上市，通常只需要十多個小時，市場上就已經有同類盜版出現。有時甚至正版還沒出來，盜版就已經出來了。
造成盜版瘋狂的，固然是那可見地巨大利潤，同樣也是因為正版軟件與盜版之間那巨大的價格差異。作為軟件的開發者，軟件公司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其製造成本高居不下，一款軟件賣上幾十上百是很正常的。可是盜版公司沒有技術投資，甚至也沒有質量投資，隨便把別人辛苦製作出來東西給抄襲一下，然後就可以推到市場上了。這使盜版的價格極其低廉。
中國的隨便哪一款大眾性質軟件，一百個使用者中，至少九十九個是使用盜版的，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也因此，中國目前幾乎已經沒有幾家依靠研發大眾軟件而生存的公司，反到是向大型公司提供專用軟件，伺服器終端服務等經營方式大行其道。
龍游公司的軟件DIY工程，卻是其中的一個變數。
軟件DIY工程最大的特色在於公司提供程序設計平台和技術諮詢服務，由民眾自行研發，然後幫助代理銷售。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龍游公司本身幾乎沒有任何研發成本付出，與做軟件盜版的地下工廠在成本這一方面可以說是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上。想一想吧，正式的軟件公司生產的軟件，質量高，有售後保證，價格卻可以象盜版一樣低廉，又怎能不受到大眾的歡迎？而軟件開發者與龍游公司之間的關係就象網與民間作者的關係一樣，依靠銷售分成協議來維持，賣得越多，大家就賺得越多。
於是乎，龍游公司出品的每一款軟件，都是便宜到和盜版一樣的價格。
這也是為什麼龍游公司目前在國內的名聲一起再起地一個重要原因，軟件DIY工程一旦全方位啟動，帶來的不僅僅是一部分有創作天賦的人。更是極大的打擊了盜版市場。在日後，甚至有可能成為IT業的主流研發模式￣即軟件公司不再成為研發主體，而改成進行技術諮詢與提供銷售服務。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龍游公司幾乎成為了所有盜版商人的眼中釘。
即便是那些正牌的軟件公司，也同樣不喜歡龍游公司。
因為軟件DIY工程的發展，毫無疑問同樣威脅到了他們自身的存在。
“小莉，對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嗎？”
陸天豪問她。
劉小莉立刻回答：“當務之急，是要立刻消除這件事造成地對公司不良影響。我認為我們應該立刻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聲明所有的軟件都是由民間玩家自行製作。龍游公司只是負責代理銷售……”
夏俊立刻插嘴：“那等於是我們將所有地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別忘了我們是軟件DIY的平台提供者，同時還負責審核工作。就算是咱們公司製作地。也同樣會被人指責審核程序過於簡單，出現重大疏漏。”
“那你認為該怎麼辦？”
“必須趕快收回那些目前還在外流通的軟件。暫時停止銷售。同時想辦法阻止記者對這件事的暴光。我覺得，這件事低調處理比開記者招待會要強得多。”
陸天豪有些驚訝地看了夏俊一眼，想不到這小子對商業經營也有自己獨到的看法。
劉小莉反對這個看法：“這件事恐怕低調不下去了。首先，收回軟件本身會對公司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其次，這次是有人有備而來，存心要我們難看，只怕我們堵不住那些傢伙的嘴。”
“可是推卸責任。只怕會造成大眾對我們的不信任。別忘了，那些平台地使用者在做出了軟件之後，並不是只能賣給我們龍游一家。一旦龍游不能為他們爭取利益，只怕以後他們也不會再繼續信任我們了。”
劉小莉搖了搖頭：“你永遠不可能指望每一個使用者都會將軟件銷售代理工作交給我們執行。但是我們是平台的研發者和提供者，擁有先天的便利。只要我們能把握住那些高質量有着豐富商業潛力和價值的軟件，一些無關緊要的軟件流出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所謂信任。是依靠長時間的經營建立出來地，不是某一件事立刻就能摧毀的。在軟件DIY上，我們是先驅者。只要成功，就必定能建立優勢地位。軟件DIY的工程創意脫胎於網，想想起點，再看看其他地書站，就可以明白什麼叫優勢循環。龍游公司目前要做的不是別的，恰恰就是建立這個優勢循環。只要這個優勢循環能建立起來，其他的都沒關係。我相信，只要這個工程能繼續走下去，龍游公司最終會成為最大的贏家。”
“前提是我們必須先度過現在的難關，還不能失去大眾的信任。”夏俊嘟囔。他顯然依然沒有被劉小莉說服。
陸天豪饒有興緻的看着兩個人的爭論，心中思緒翩躚，卻想到了另一個方面。
對於陸天豪來說，公司的發展雖然蒸蒸日上，其實卻已經漸漸偏離了原先設計好的軌道。
公司最初的建設初衷，是以推廣軟件製作群體為目的的，網絡遊戲，僅僅是讓大眾認識自我製作的一種手段和必要的了解過程。
然而事物的發展並沒有按照理想中的計劃行進，事實上，龍游公司已經越來越象一家正規的網絡遊戲公司了，而非一家軟件公司。
《縱橫》帶來的收益，高達公司盈利的百分之九十強。
龍游公司自身所有的軟件開發，幾乎都是在程序完善上的進步。
在網絡遊戲的發展上，龍游公司獲得了巨大地成功。
在軟件開發程序上，卻進展緩慢。
軟件DIY工程推行一年多。僅僅有十二款軟件能通過審核，並在市場上進行銷售，而且其銷售量並不是很大。
種下了一顆桃樹，卻開出了滿園的李花，這種事，龍游公司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就象曾經風靡世界的單機遊戲《英雄無敵》一樣，有幾個會知道，Computing公司當初設計它的原因，僅僅是作為《魔法門》的附屬產品呢？
結果卻是英雄無敵大行其道。《魔法門》風雨飄搖。
因此陸天豪既認為自己是成功的￣賺錢上。
也認為自己是失敗的￣實現某個理想上。
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搖擺是一種很痛苦的選擇。
龍游公司曾不止一次的為此做過討論￣放棄原來的想法，全力經營縱橫。還是堅持理想，繼續花大力氣推廣軟件DIY概念。
這種爭論幾乎是一面倒地趨勢。
從張震。劉小莉等高層管理，到唐浩，閔方書等中層主要骨幹，甚至連張小明這樣的半大小子，都認為賺錢才是硬道理。
他們不是為了錢而來龍游公司工作，卻渴望龍游公司能賺到很多地錢，以證明自己的成功。
這種情況下之所以還能存在爭論-原因只有一個。陸天豪依然沒有放棄軟件DIY地推廣。
為此，張震說他：“人很聰明，就是固執了點，還好不死板，給了大家選擇和操作的空間。”
閔方書則舉出當年勝大公司的例子：當年陳添橋搞勝大的時候，一共有包括網絡遊戲在內的四部分主要經營內容。但是經營效果極不理想。後來陳添橋發現這樣多種經營的方式實在過於分散精力。最終的結果可能是一無所獲，所以果斷地砍掉了其餘的三個項目，只留下以娛樂為主題的服務內容。當時他還沒有經營《傳奇》。但是他的選擇使他拼盡全力去做好網絡遊戲，並最終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縱橫目前在國內市場上的反應良好，假如龍游公司能全力經營好這款遊戲，其錢景與前景都是不可限量地。
劉小莉也指出：縱橫與其他所有的網絡遊戲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這是一款始終在跟着時代進步地遊戲，是一款由成千上萬的玩家參與設計的遊戲，更是一款內容龐大複雜得多的遊戲。假如龍游公司能把所有精力財力都集中到縱橫上來，它的發展完全有可能取代目前排名國內前三的幾款大遊戲，成為中國甚至世界第一遊戲。
對這一切，陸天豪只是淡淡的回應說：“從一開始，我創建這家公司的目的，就不單純是為了錢。”
張震在電話那頭正色道：“那麼現在，你就必須這樣考慮了。因為有太多人，和你一起綁在了這條船上。”
那個時候，陸天豪是真得猶豫了。
他雖然聰明，卻也知道聰明人的更多體現恰恰是在選擇上而非創造上。
一個缺乏目標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一個不懂得在該放棄的時候就放棄的人，也同樣不可能成功。
當他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就意識到，自己最終所走的路，只怕還是要和理想起衝突，而這，不是以他個人的能力所能解決的。
因此，今天劉小莉在這裏侃侃放言，其實她的心裏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她無法接受因為DIY工程的失敗讓龍游公司遭受任何經濟上的損失。如果有必要，直接腰斬了這個項目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它現在帶來的利益依然太少太少，反到是佔用了太多公司職員的精力。
蕭清洪的測試小組一方面要不斷進行《縱橫》新版本的測試工作，另一方面又要從海量的民間軟件中找出由盈利期望的軟件，並一再進行工作指點，其工作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而後者的工作內容，甚至遠超過前者，雖然前者的利潤，要遠大於後者。
全中國的軟件公司，盜版商，都在盯着軟件DIY工程，龍游公司自己的精力卻放在《縱橫》之上。
如果可以放棄這個工程，那麼龍游公司不僅可以賺更多的錢，也可以減少許多潛在的敵人。
就利益上來講，這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按照劉小莉的提議，已經交給經銷商的軟件將不再收回，只要讓工廠停止生產即可。
而按照夏俊的提議，那麼龍游公司將為那些已經生產卻無法銷售的軟件製作成本進行買單。
雖然龍游公司付得起這筆損失，但是顯然，沒人願意這樣做。
陸天豪突然覺得，問題的真正關鍵，不在於眼下的這點小小危機，而在於公司最終經營走向的選擇。
夏俊是新來的，他不知道公司最大的收入點在哪裏，所以才會繼續支持軟件DIY工程，可如果他知道了呢？他會不會立刻改變口風支持劉小莉的想法，不惜得罪一大批軟件DIY工程的民間參與者，不惜得罪經銷商，也拒絕接受這筆損失？
就長遠角度來看，今天的得罪，就是明天的不得罪。
因為……軟件DIY工程，註定了要得罪很多很多人……
那個時候，陸天豪自己也有些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