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章：年輕的領主
當亞蘭推門從外面進來時，父親雷恩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前，就着油燈書寫信件。聽到亞蘭靠近的腳步的聲，他緩緩抬起了頭。
“亞蘭，這些天你都去哪兒了？”雷恩放下手中的鵝毛筆，一臉平靜地問道。
“我和米拉婭出城打獵去了，可能是跑得太遠的緣故吧，回來時我們倆迷了路，所以就多耽擱了幾天。”亞蘭含糊其辭地回答道。他當然不能把關於英靈殿，還有女武神的事情，全盤告訴父親。只好編了個謊話，搪塞了過去。
“哎……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玩物喪志的事情上。”雷恩嘆了一口氣道。在他肘邊的油燈發出柔亮的光，亞蘭注意到父親臉上的表情正變得嚴肅起來。
“父親您這麼急着找我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亞蘭隨即問道。
“我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你找來。””雷恩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薄薄的上等羊皮紙來。
“上個月，北郡城的城主泰勒公爵剛剛過世了，你知道嗎？”
“泰勒公爵？”
亞蘭模糊地記得，泰勒公爵好像是前任國王的老部下，因為立有戰功，前任國王將北郡城的封地賞賜給了他。亞蘭對這位老公爵並沒有太多的印象，他一臉疑惑地望着父親。不知道這個人的死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泰勒公爵膝下無子，他的三個女兒也都出嫁了，所以北郡城現在暫卻一個城主的職位。我想讓你代替已過世的泰勒公爵，前去管理北郡城的一切事務，你願意嗎？”雷恩用一種極其平淡的語調對亞蘭說道。
“讓我來管理北郡城！”
亞蘭睜大了眼睛，絲毫不掩飾他的震驚之情。父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是想賞賜一片封地給自己。這種待遇，往往只有諾曼家族的嫡系子弟才能享有。而自己的身份明明只是一個私生子。能夠留在王宮裏和那些真正的貴族們一起生活，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那還有資格索要封地的繼承權。
“父親大人，我才十四歲，論資歷，論能力，都不是北郡城主的最佳的人選。”亞蘭低着頭謙遜地回答說。
有沒有當城主資格倒還是其次，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使父親的名譽受損，這才是亞蘭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最佳的人選。孩子，你看着我。”雷恩的語氣變得厚重而又深沉。
“當初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持要賜給你諾曼家族的姓氏，不是因為害怕你的血統低賤，而受人欺辱。恰恰相反，你身上流淌的血液遠比北境任何一個大家族都要來得高貴。能得到你這樣的兒子，是我雷恩幾世修來的福分。”
“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嗎？父親大人你從未對我提起過母親的事情，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亞蘭忍不住問道。
雷恩把臉側了過去，似乎要逃避這個問題。
“這不是你應該提到的問題。北郡城主的委任書我都已經寫好了，給你三天的時間，回去準備一下吧。好了，你可以退下了，我還有幾封重要的信要寫。”雷恩不容分說地把蓋有諾曼家族徽章的羊皮紙扔到了亞蘭的面前，然後繼續埋頭寫着他的書信。
亞蘭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羊皮紙。上面清晰地留有父親的簽名，以及代表諾曼家族權威的霜雲虎印章。從拿到這份委任書起，自己就已經成為北郡城的合法主人了。但不知為何，亞蘭不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情反而變得異常沉重。
從父親的書房中退出來，亞蘭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狀態，就連正迎面向他走來的後母愛莉莎，也沒有發覺。
“哼，當上城主的人就是不一樣啊。看來我這個王后還得先跟你行禮才對。”連傻瓜都聽得出愛莉莎的話中帶着刺。
回過神來的亞蘭，趕緊朝着後母鞠了個躬道。
“對不起，母親大人。”
“我可不是你的母親，別妄想抬高自己的身價。”愛麗莎微微翹起了嘴唇，用帶着輕蔑鄙夷的口吻說。
“亞蘭，你的存在只會給我們諾曼家族蒙羞，雷恩也會因為今天這個愚蠢的決定，而淪為天下人的笑柄。你為什麼就不能拿上一筆錢，從此遠走高飛呢。這對我們大家來說或許都是一件好事。”
說完這句刻薄的話，愛莉莎像陣風一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里。只留下了愣在原地的亞蘭，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屈辱，狠狠攥緊了拳頭。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已是午夜時分。瓦爾基里仍像個孩子似的，玩着剛買回來的小禮品。見到垂頭喪氣的亞蘭，女武神難得露出一張溫柔的笑臉。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挨父親的罵了？”
亞蘭搖了搖頭，一語不發地倒在了床上。他的眼角掛着幾顆溢出的淚珠。後母的話就像針一樣，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能出生在英雄輩出的諾曼家族，曾讓亞蘭感到無比的自豪，但自從得知私生子的身份后，亞蘭又覺得自己像是從天堂跌入了地獄。
在這個門第森嚴大家族中，血統被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即使有父親百般維護，亞蘭也難免遭受到來自各個方面的詆毀和攻擊。
亞蘭不止產生過一次想要離家出走的念頭，他還幻想過去找那個從未謀面的母親。如果她真的如父親所說的出身高貴，為何到現在為止，連兒子的面也不敢見。難道父親一直是在安慰自己，才編出這麼個美麗的謊言么。
“喂，你到底怎麼了，是誰欺負了你嗎？要不要我幫你去教訓他。”望着滿臉憂傷的亞蘭，瓦爾基里忽然提起胸脯，像一個準備替小弟出頭的大姐頭那樣，揮舞着手中的拳頭。
“你就別瞎摻和，這不是武力解決的事。”亞蘭衝著瓦爾基里擺了擺手道。
“那你煩惱個什麼勁啊，難道是你爸逼着要你跟嫁不出去的貴族剩女結婚不成？”瓦爾基里端正的嘴角露出賊賊兮兮的笑容。
“不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們馬上就要離開凌霜城了，我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被女武神攪得心神不安地亞蘭終於說出了實情。
“咦……剛回來就要走？我好像還沒玩夠呢！”瓦爾基里一臉鬱悶地崛起了嘴。
“父親今天委任我為北郡城的領主，這個星期內就得去赴任，可能我們以後很難再回到凌霜城了。”
“你父親對你挺不錯的嘛？我記得在漫雪國的歷史上，好像還沒出現過像你這麼年輕的領主吧。”瓦爾基里樂呵呵地恭喜道。
望着完全不了解情況的瓦爾基里，亞蘭煩躁地捂着頭：“那你知道嗎，我只是一個連母親都不知道是誰的私生子。就算我的父親是統治漫雪國的北境之王，在法律上我也不可能享有任何的繼承權。父親今天為了我破壞祖輩的規矩，以後不知道會遭到多少人攻擊呢。”
得知了亞蘭的煩惱后，瓦爾基里露出了不屑地神情道：“我還當是什麼呢，這點小事，就能讓你意志消沉啊。私生子又怎麼了，我的父親也曾在凡間留下過不少私生子，但他們可不像你這般窩囊，反而覺得身體裏能夠流淌着神族的血脈而感到無比自豪。如果你還算是個男子漢的話，就應該抬頭挺胸地接受他的好意。你不僅要為你自己爭一口氣，更要為看好你的父親爭一口氣。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所有看不起你的人證明，私生子也是有不輸於他人的榮譽之心。”瓦爾基里雙手插着腰，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着亞蘭。
被瓦爾基里這麼一陣數落後，亞蘭反而開朗了許多，心情也不那麼沮喪了。是啊，一個人的出身雖然無法改變，但後天的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果受不了旁人的眼光，從此就消沉下去，豈不是辜負了父親對自己的期望。
亞蘭忽然覺得能有這樣一位表裏如一的女武神陪伴在自己身邊，似乎並不是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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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在一個晴空無雲的清晨，一切準備妥當亞蘭遵照父親的安排動身前往北郡城。隨行的人員中，除了自己的貼身侍女米拉婭外，只有一個馬車夫和十幾個騎兵護衛，總共加起來的人數不過二十餘人。
對於一個即將要接管西北重鎮的領主來說，這樣的隨從陣容雖然略顯寒酸了點，但亞蘭一點也不在乎。讓一個私生子繼承諾曼家族的領地，本來就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如果再大張旗鼓地鬧得滿城風雨，只會招來更多人的閑言碎語。
在沒有獲得大家認可之前，亞蘭覺得凡是還是應該低調點好。
然而就在亞蘭準備登上馬車的前一刻，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從城內冒出來，飛快地朝着馬車方向奔來。
“等一等，亞蘭哥哥……”
稚嫩的童音，不禁讓亞蘭眯起雙眼。來的人正是自己的小妹艾琳娜。
“哥，你真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少女衝著馬車旁的少年大聲地質問道。清澄烏黑的眼瞳直勾勾地刺向他的臉龐。
“恩，父親讓我去接管北郡城。不過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會回來看你的。”亞蘭不敢直視艾琳娜那雙淚水盈眶的眼睛。沒想到臨走前，替自己送行的竟然家族中年紀最小的妹妹。是啊，也只有思想單純的妹妹，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帶着有色眼鏡去看待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什麼身份，血統，地位，金錢在艾琳娜心中根本無足輕重。
她對待亞蘭的感情，只有兄妹間那份純潔簡單的愛。
“真不想和你分開。你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陪我玩了。”小公主艾琳娜忍不住撲進了亞蘭的懷裏，淚眼婆娑地說道。
感受到懷中的微微發抖的嬌小身軀，亞蘭這才注意到原來妹妹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衣裙。一定是得知了自己即將離開消息后，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吧。
亞蘭心中感到一絲寬慰。不管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有多麼的尷尬，至少還有父親和小妹能夠全心全意地愛護着他，他們並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外人來看待。一想到這些，亞蘭不禁熱淚盈眶，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輕輕地蓋在了艾琳娜的身上。
“小妹我會想念你的，就算我們現在要分開一段時間，將來也肯定有重逢的機會，等你長大了也可以來北郡城看我。”
“可是，我真想和你一起走。”艾琳娜倔強地說道。城外的空氣寒冷刺骨，縱使披上了哥哥的外套，寒意依舊透體入骨，但艾琳娜相信只要能依偎在哥哥的懷中，再冰冷的身體也會變得暖和起來。
“別傻了，你可是父母眼中的掌上明珠。你要是突然不見了，媽媽和姐姐會怎麼想。”
“哼，姐姐和媽媽那裏比得上哥哥的一半。她們兩個小女人一天到晚，只會教人家學什麼淑女風範。簡直煩透了。”艾琳娜撅着小嘴抱怨道。
“大姐和媽媽這麼做，也是希望你以後能夠嫁到一個好人家。”亞蘭撫摸着妹妹秀髮笑着說道。自己一走，只怕王宮中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與小妹合得來的人吧。
“我為什麼要嫁人，那種整日守在閨房裏日子，才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呢。等我長大了，我就要當一個闖蕩四方的遊俠，我要讓我的事迹也被編入吟遊詩人的歌謠中。”艾琳娜鼓着小臉，理直氣壯地說道。
亞蘭不禁啞然失笑：
“想要當個遊俠，也要學好本領才行啦。你現在這麼小，知道怎麼使劍嗎？”
“哥哥如果能夠留下來，不就可以教我劍術嗎？”艾琳娜用着泛紅的眼眸凝視着亞蘭。
亞蘭覺得艾琳娜那雙如泣如訴的眼神實在是太狡猾了，他想要找一些敷衍的台詞都不行。他只好換了話題道：
“對了，之前答應給你的禮物，好像還沒有兌現吧。”亞蘭說著對身旁的侍女米拉婭使了個眼神。
米拉婭轉身走進馬車廂中，很快就拿出一件用紅布包裹的東西。
“我的禮物！”
艾琳娜的臉龐頓時煥發出光芒。等到亞蘭解開包裹，把東西交給妹妹手中，艾琳娜驚喜得叫出聲來。
“好漂亮的一把劍哦！”
艾琳娜愛不釋手地把玩着哥哥送給她的禮物。這是一把做工精美的短劍，劍鞘是用柔軟的灰皮革做成，劍柄被塑造成了金蛇模樣。一顆小拇指大小的紅寶石含着金蛇的口中，充滿着一股異域風格。
“怎麼樣，這件禮物還滿意嗎？”亞蘭笑着問道。
“恩。”艾琳娜睜着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使勁地點了點頭。
“這是迄今為止我收到的最棒的禮物。還是亞蘭哥哥最了解我。”艾琳娜滿心歡喜地抽出了劍，泛着銀色光澤的劍刃，又細又長，好似一根尖銳的銀針。此劍的設計與北方人慣用的寬刃闊劍，有着很大的區別。過窄的劍刃顯然不易劈砍，但很適合刺擊，而且拿在手中也很輕盈，十分適合被艾琳娜這樣力氣小的女孩子拿來使用。
這把名叫雲蛇劍的寶器，是亞蘭和米拉婭在回來的途中，與一位洛沙國商人打賭得到了。那位商人垂涎米拉婭的美色，卻又忌憚米拉婭的威嚴。於是就想用打賭的方式，騙取她的武器后再強行下手。米拉婭只不過是小露了一手，就把這位好色的商人給徹底震懾住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不但妹子沒有把到手，還得乖乖奉上價值連城的寶劍。
“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可要勤加練習哦。”亞蘭握住艾琳娜的小手，糾正了妹妹錯誤的握法。
“恩，下次見面時，說不定哥哥都不是我的對手。”艾琳娜自信滿滿地說著，但很快臉上又浮現出離別時的憂愁。她知道收下這件禮物后，就再也無法繼續挽留哥哥了。其實艾琳娜心裏明白，縱使有千萬個理由，他們這些兄弟姐妹們也終將有分別的那一天。只是這一刻來臨得比她預想地還要早。
“亞蘭哥哥，一路走好哦，無論你身在何方，都不要忘記了還有一個妹妹在牽挂着你。”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不過我走後，你可要把這劍藏好了，特別是不要讓姐姐或者媽媽知道。”亞蘭壞壞地笑道。
艾琳娜破涕為笑說：“原來哥哥也挺煩這個兩個人。”
沒想到一不小心就被妹妹拉到同一陣營中，亞蘭只得苦笑着擺了擺手道：“好了，我該走了。如果讓母後知道你偷偷跑來為我送行，回去后又要挨罵的。”剛欲轉身，尖細的聲音卻讓亞蘭停住了腳步。
“等等！”
小公主把劍丟在了一邊，和亞蘭做了最後一次擁抱。可就在亞蘭以為妹妹是想對自己撒嬌之際，把臉深埋在兄長胸膛的小公主，突然跳了起來，像小雞啄米似的在亞蘭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口，然後就立刻跳了開來。
艾琳娜的臉上浮現略顯僵硬卻熟悉的惡作劇笑容。
“亞蘭哥，記得要寄信回過來喔！”說完之後，臉頰微微泛紅的小公主就背着亞蘭跑開了。望着妹妹那活潑可愛的背影，亞蘭的嘴角露出淡淡地微笑。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連哥哥也敢戲弄。
撫摸着殘留着些許香味的臉龐，亞蘭轉身走進了漆黑的馬車中。馬車夫揮舞起長鞭，帶有節奏的馬蹄聲，隨即迴響在晨曦的寒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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