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打醬油
夜幕已經降臨,郭運輝如同一隻沒頭蒼蠅,在潮宗街的大街小巷中亂竄,南北貨鋪子倒是有不少,卻無一例外都是鋪板緊閉,就是沒有一家還在開門營業的。
他甚至扒着一家南北貨鋪子的門縫向里瞧,引得街上匆匆而過的路人側目,以為他是一個偷窺者,不過沒人過問。他還拍打過幾家南北貨鋪子的門板,有幾家裏面有人問他是誰,一聽是陌生人,就回答本店已經歇業,請他多走一家。
“難道買點煤油洋火,還要走遍整個省城?”郭運輝心想不是辦法,這時又看見了一家三開間的南北貨鋪子,門楣上掛着“李記南北貨”的牌匾,儘管也是門板緊閉,郭運輝還是上前拍門叫道:“裏面有人嗎?李老闆,我要買東西……”
拍打了半天門板,叫喊了半天,鋪板后才有人答道:“你是誰?要買什麼東西?”
有人答話就好。郭運輝忙道:“老闆,有醬油嗎?我要打醬油。”
門后的人道:“這麼晚了打醬油?你是誰?”
“我是新搬到斜對面的皮鞋鋪的小郭,曾經到你們店裏買過東西的,老闆你還記得嗎?”
“街上這麼多鞋鋪,你是哪家鞋鋪的……”
裏面的李老闆咕噥着,還是打開了門。
李老闆四方臉,體型略胖,炎炎夏日居然戴着一頂瓜皮帽,他見郭運輝面生,問道:“你是哪家鞋鋪的?”
“新開的,”郭運輝含糊其詞,立即從李老闆身側擠進門去。這是走過好幾條街道叫開的第一家南北貨鋪子,雖然只開了半張門,不趁機進門,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叫開第二家。
“你要買什麼?”李老闆只好走回曲尺櫃後面,把手裏的煤油燈放在玻璃櫃面上。
昏黃的煤油燈光,只能照見這個南北貨店鋪三間的一小部分,木質貨架上稀稀落落地擺着一些貨物,顯然這個店鋪只是在慘淡經營。
“我要打醬油。”郭運輝道。
“打多少?”
“打?”郭運輝道:“打一瓶。”
“瓶子拿來。”
“瓶子?”郭運輝道:“沒有瓶子。”
“沒瓶子怎麼打醬油。”李老闆沒好氣地道:“回去拿了瓶子再來。”
他從曲尺櫃後面走了出來,準備送客關門了。
“不忙,我打點煤油,家裏沒燈油了。”郭運輝道:“對了,還要一匣洋火。”
當時長沙城已經有了電燈廠,不過大部分人家還是用煤油照明,夜裏臨時要買燈油也正常。
“好的,”李老闆這次很爽快地拿了一匣火柴遞給郭運輝,又向他伸出一隻手,“瓶子拿來。”
“又是瓶子?”郭運輝已經恨死瓶子了,“忘記帶了。”
“沒帶瓶子怎麼打煤油?回去拿了瓶子再來。”李老闆的架勢又要送客關門了。
“好吧,好吧。”郭運輝道:“我連瓶子一塊買總行了,拿瓶子裝一瓶煤油給我,我一塊付錢。”
“好的。”李老闆回身去打了一瓶煤油,遞給郭運輝,道:“一共四角錢。”
好傢夥,當時一個人工才二角錢,一瓶煤油就要兩個人工工錢。
不過郭運輝不會計較貴賤,正要拿錢付款,卻把煤油瓶放在櫃枱上,道:“這個不行。”
“怎麼不行。”李老闆沒好氣地道:“我家的洋油是從遠東洋行進的貨,絕對貨真價實,煙少光亮,是這一帶最好的洋油。”
“李老闆,不是油不行,是瓶子不行。”
“瓶子怎麼不行了,這是鋁製扁瓶,”李老闆按耐着性子,“就算摔也不會壞,正常使用能用十年。”
“我不要鋁瓶。”郭運輝道:“麻煩老闆給我換個玻璃瓶,然後用棉紗塞住瓶口。”
李老闆瓜皮帽下的眼睛盯着郭運輝,目光爍爍,半晌沒有答話。
“有什麼問題嗎?李老闆?”
郭運輝被李老闆看得心頭髮毛。
“好的,我這就去給你找個玻璃瓶,請稍等。”李老闆說著,拿起櫃枱上的鋁瓶,轉身走進店鋪后間。
他走進店鋪后間,后間門裏就走出一個中年婦人,看來郭運輝和李老闆對答時,這個婦人已經站在後間門后了,顯然就是李記南北貨店的老闆娘,她問道:“請問你還要些什麼嗎?我給你拿。”
“不要其它東西了。”郭運輝順口問道:“生意還好吧?”
“不好。”老闆娘是個直爽人。
郭運輝摸着自己鼻子不說話了。
李老闆從后間出來,手裏拿着用舊布塞口的罐頭玻璃瓶,放在郭運輝面前櫃枱上,說道:“這罐頭瓶口子太大,用了好大一塊布才塞住,幸虧我家有件準備丟棄的舊衣服。”
“謝謝。”郭運輝拿了一塊錢鈔票遞給李老闆,拿起櫃枱上的罐頭瓶。
李老闆道:“本來是四角錢,你不要鋁瓶,應收三角一分錢,收你三角整,找還七角錢,不過沒有鈔票,用銀角子或者銅板找還行不?”
“算了,不用找還了。存在你這裏下次買東西。”郭運輝急着趕回去,拿着罐頭瓶就走。
他剛走出李記南北貨店鋪,後面就傳來上鋪板的聲音。
郭運輝搖頭苦笑,急步往回趕。
他回到潮宗街學校外香樟樹下時,段勇已經回來了,和趙三哥正焦急地等着。
“連長,你買到煤油洋火了嗎?”段勇道:“我跑了老遠,家家店鋪都是關門閉戶,敲門也沒人回應,我沒有買到。”
“買到了。”郭運輝道:“我們進去。”
三人翻過圍牆,進入校園之內,熟門熟路,直上頂樓。
儘管在夜色籠罩之下,從警署方向看過來,應當看不見什麼,三人還是非常謹慎,在頂樓樓面上就地卧倒,匍匐前進,爬到樓邊,探頭一看,三人都不由叫一聲苦。
警署內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現在時間還早,作為軍資重地的潮宗街警署內人來人往也正常,但三人不用多看,就看出警署內的湘軍士兵正在把軍資處里的財物絡繹不絕地搬下樓去,放在院中十輛馬車上。
已經有六輛馬車上的財物捆紮停當,只準備出發了,剩餘四輛馬車也快要堆滿,只要進行捆紮,就可以出發了。
“葉開鑫準備跑路了。”趙三哥道。
國民軍步步推進,湘軍和吳佩孚的援湘軍節節敗退,葉開鑫跑路只是遲早的事,可恨的是葉開鑫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郭運輝三人準備行動的當口跑。
段勇道:“葉開鑫準備跑到哪裏去?”
“葉開鑫的老巢是岳陽,”郭運輝道:“他應當會返回岳陽。”
岳陽正是郭運輝的老家,不過他的老家在岳陽鄉下,距岳陽城有百餘里地。
“葉開鑫的軍資處成立不久,竟然搜括了這麼多民脂民膏,可恨。”趙三哥扼腕道:“要不我回去通知工人糾察隊,我們一起攻進去,一把火燒光他娘的。”
軍資已經整裝待發,三人準備後半夜火燒軍資處的行動自然得取消,而且押解軍資的湘軍士兵少說也有一個連,三人如果強攻,就是送死,所以趙三哥有此一說。
“你們工人糾察隊,就是幾條扁擔,幾根鐵釺,別說一旦有動靜,湘軍會大舉增援,就算沒人增援,你們也是雞蛋碰石頭。”段勇也不怕趙三哥生氣,無情地揭露。
“我們不怕死。”趙三哥無法反駁,只能梗着脖子回答。
“無謂的犧牲毫無價值。”郭運輝道:“我們先下去,在附近守着,先看看軍資押運隊的動向再說。”
“好。”段勇表示贊成。
三人匍匐後退。
夜色籠罩之下,他們大可不必如此小心,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提着腦袋瓜進行的行動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
“這三根五爪飛抓不需要了,要不丟掉得了?”趙三哥覺得背着麻袋累贅。
“別,別別。”郭運輝忙道:“這飛抓做得這樣精良,丟掉可惜了。”
“留下幹什麼?”夜色中趙三哥目光爍爍,“難道你留着以後預備着真去做飛賊?”
“誰規定五爪飛抓就只有飛賊才能使用?”郭運輝笑道:“五爪飛抓,穿樓過戶,飛檐走壁,無所不能,居家旅行的必備利器。”
“連長。”段勇恍然大悟,“你是準備去偷看人家小媳婦洗澡?”
“洗你個頭。”郭運輝一掌拍在段勇頭上,起身下樓。“三哥你先背着,出去后找個地方先藏起來再說。”
三人下了教學樓,翻出校園,正要繞到警署附近去窺探軍資押運隊的動向,郭運輝道:“糟糕,忘了放開那個看校老人了。”
“我也忘了。”段勇道:“你們在這裏等等我。”
段勇踩着郭運輝的肩頭翻過圍牆,再次回到校園中去了。
不多久,段勇便翻牆而出,道:“幸虧連長記得,要不那老頭到明天早上,一定玩完。才被綁了十多個鐘頭,就已經臉色蠟黃,呼吸艱難了。我點着油燈放開他,他居然無法起身,只好喂他喝了幾口水才返回來。能不能康復,就看他老人家的體質了。喂水的時候,老頭還強自支撐,勸告我年紀輕輕要學好,他有個孫子也是我這般大小……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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