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霸王別姬
這不矮的日本人正開着口喝罵，下巴上挨了郭運輝這一腳，牙齒合攏，傷及了舌頭，倒在西式餐桌上，雙手捂住嘴巴，鮮血直流，呵呵有聲，卻再也罵不出來了。
段勇見郭運輝拐進旁邊房門，正要跟進，郭運輝已經從門內跑了出來，把手中西服丟下樓去，跟着翻過欄杆，跳下樓去。
這是二樓，樓層有三米多高，樓下鋪着堅硬的大理石地板，郭運輝向上跳三米，那是不可能的，下跳三米當然不成問題，三千米都不成問題，不過那樣會摔成肉醬。不過落在堅硬地面上，三米也有可能受傷，郭運輝情急之下，卻不慌張，他是翻過欄杆，雙手抓住欄杆下部吊下，這樣他雙腳離地面就只有一米多高了，然後雙手一松，輕鬆跳下樓。
郭運輝雙腳落地，撈起他剛剛丟下樓的西服，奪路就跑。
段勇哪敢耽擱，學着郭運輝的樣子翻身下樓，落地就奪路狂奔。不過他沒有如郭運輝一樣一路暢通無阻，保衛們已經反應過來了，一個保衛上前阻攔，被他撞得四仰八叉。
二人跑出華洋飯店，身後傳來凄厲的警笛，同時還有一個凄切的聲音大叫“吃霸王餐的，站住，不要跑……霸王餐，不要跑……霸王……不要……”
叫聲凄切，恨長亭晚，猶如在唱一出《霸王別姬》的大戲。
“連長，吃霸王餐也就罷了，你搶一件衣服幹嘛？”
二人腿腳麻利，輕易就甩開追兵，躲進一條僻靜小巷，喘勻呼吸，段勇猶自后怕，出聲埋怨。
“我們身無分文，總不能餐餐吃霸王餐吧？”郭運輝從西服口袋裏摸出一個皮夾，沖段勇晃晃。
段勇這才明白，豎起大拇指，連聲稱讚連長思慮周全，英明神武。
“娘的，發財了。”郭運輝打開皮夾一看，厚厚一疊鈔票，全都是中國銀行發行的五元十元的大鈔，一角一元的小鈔很少。這可不是督軍們發行的軍票，這是可以直接兌換大洋的硬通貨，這麼厚厚一疊大鈔，恐怕差不多近千元。郭運輝長這麼大，就算是跟隨父親經商時，父子倆個連本帶利也不夠如此大的金額，他兜里還從來沒有過這麼大一筆錢，不由驚喜若狂，“看不出小日本還挺有錢，嘿嘿，下次搶錢，專挑小日本下手。”
“我們再也不用厚着臉皮去吃霸王餐了。”儘管這次吃霸王餐吃得開心吃得順利，還是在段勇心中留下了陰影，“我們可以到任何飯店，點最貴的菜，吃最好的飯，當真正的大爺了。”
郭運輝把皮夾塞進褲袋，又在這件西服各個口袋裏一陣掏摸，摸出一個記事本和一張摺疊的紙張，也來不及細看，塞進自己褲袋。這件西服口袋被掏空之後，就隨手丟在牆邊。
段勇立即撿了起來，道：“這件西服料子不錯啊，丟掉可惜了。”
“夏天穿外套，你不嫌熱就穿着吧。”郭運輝嗤之以鼻，“有什麼可惜的，又沒花錢。”
段勇出自大山深處，節儉慣了，質量這麼好的一件西服，哪裏捨得丟棄，也不管郭運輝諷刺，穿在身上，不過沒有扣扣子。還別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他身材挺拔，襯衫西褲，穿上這料子極好的黑色西服，整個人都顯得上了一層檔次，終於不那麼像個小跟班了。
他見天色已近黃昏，便道：“連長，我們先找間沒人的空屋，休息一晚，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不好？”
他在華洋飯店喝了不少不要錢的紅酒，儘管那東西喝下去的時候，跟喝釅茶似的，不料很有後勁，經過一陣狂奔，酒勁湧上來，反而有了幾分醺醺醉意，只想找地方睡一覺再說。
“不，我們到碼頭去睡。”郭運輝也有點酒意，洋葡萄酒味道酸澀，入口卻很醇香，他喝得暢快，自然沒少喝，至少灌了兩瓶下去，現在也很想睡，不過他想起送他出省城的趙三哥，如今不知情形如何，就想到小西門貨運碼頭去打探一下趙三哥的消息。
他除了知道趙三哥是貨運碼頭的頭兒，雖然已經是莫逆之交，卻並不知道趙三哥的住址，家庭情況，只好到貨運碼頭去碰碰運氣。
“到碼頭睡？”段勇不知道郭運輝另有打算，笑道：“對啊，到碼頭了，隨便找一艘貨船，在甲板上一躺，河風吹着，又涼爽又沒有蚊蟲，比客店裏還要舒坦。”
戰時街市蕭條不可避免，但二人一路走去，長沙如今的街市蕭條還是出乎郭運輝的意料之外，看來這都是湘軍總司令葉開鑫縱兵為匪的功勞了。二人走了三個鐘頭，已經入夜，街頭更是少有行人，偌大的省城，似乎成了一座空城。郭運輝又不由擔心起藥王街的姑媽一家，也不知他們是否受到了亂兵影響。不過這隻能等明天再去偷偷打探一下了。光明正大地登門那是不行的，省城還在葉開鑫湘軍控制之下，一旦禍及姑媽一家，他百死莫贖。
街頭不時有巡警和小隊士兵巡查，郭運輝和段勇已經駕輕就熟，都輕鬆避過。不過這樣一來，行進速度受到影響，直到半夜才到了小西門貨運碼頭。
郭運輝和段勇走到小西門湘江邊時，才發現當時汛情之嚴峻。半夜時分，微光之下，仍然可以看到暴漲的湘江江面白茫茫一片，江水已經逼近堤面，甚至在堤面上伸出腳，就可以撩到江水。看得二人咋舌不已，這要是潰堤，整個省城還不得給淹沒？
戰時防洪，無從談起，只有民間一些百姓自發組織巡守，人數少得可憐，湘江堤壩如果發生險情，他們除了發出警報，恐怕不會有什麼作用。只盼老天爺開恩，留百姓一條活路，不要雪上加霜，降下滅頂之災。
客運碼頭的躉船是隨江水漲落的，郭運輝多次往返於省城岳陽之間，從躉船登岸，都要走過呈四十五度的長長的斜坡才能登上街面。但現在客運碼頭的躉船已經與堤面街市上的建築平齊，遠遠看去，躉船在白茫茫的江面上如一座孤零零的陵墓。
“老天爺，求求你千萬不要再下雨了。”在這天地之威面前，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郭運輝也不禁心生敬畏恐懼，除了祈禱，別無他法。
小西門貨運碼頭屬於省城民用碼頭之一，而且不是最大的幾個民用碼頭之一，管理鬆散，郭運輝以前出入碼頭，都是暢通無阻，但他和段勇在碼頭入口，就被人攔住了。
半夜時分，貨運碼頭還有人守門，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天色昏暗，守門的兩個碼頭工人以為郭運輝和段勇是兩個巡堤的百姓，告訴二人，這一段堤防碼頭工人自己巡查，不用旁人費心，也不許旁人進入。
郭運輝注意到守門的兩個碼頭工人都拿着一根扁擔，那是碼頭苦力挑運貨物的吃飯傢伙，不過現在顯然就是他們的武器了。半夜時分，苦力拿着武器守着一個平時管理鬆散的貨運碼頭，顯然不同一般。不過郭運輝不打算就此離去，說道：“你是曾永智嗎？還記得我嗎？”
微光之中，郭運輝已經認出兩個碼頭工人之一就是經常跟在趙三哥左右的一個年輕苦力，儘管在坡子街和趙三哥面對兆耀祖十幾個地痞時，這個年輕苦力曾永智也選擇了退卻，郭運輝並沒有鄙視他。
“你是……”曾永智見郭運輝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湊近一些，也認出了郭運輝，道：“大郭，是你。”
“是我。”郭運輝鬆了口氣，這樣可以免去許多口舌，“趙三哥還在碼頭上嗎？”
曾永智飛快地看了看街面兩邊，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和我進去再說。”
儘管現在是半夜時分，長街寂寂，軍警們似乎為了推卸堤防責任，巡查時都刻意躲開這條街道，只有間或幾個巡堤的百姓經過，但曾永智還是顯得很謹慎。
郭運輝和段勇跟着曾永智進入碼頭，通過木製跳板，走到一條木製貨船上。曾永智讓二人先在船頭等候，自己推開船艙門進去，不久就揮手讓二人進去。
郭運輝低頭鑽進低矮而寬敞的貨船艙門，只見這貨艙沒有貨物，已經清空，點着幾盞煤油燈，昏黃的燈光下，艙中或坐或站有二十餘名碼頭苦力。中間一人，臉色黝黑，骨節粗大，正是趙三哥。
一別三四月，趙三哥除了顯得更加黝黑，倒是沒有什麼變化。
兄弟相見，不必多言。郭運輝上前抓住趙三哥雙手，趙三哥順勢就一把抱住郭運輝肩頭，用力拍打他的肩膀，然後轉身向二十幾個碼頭工人介紹：“這是我兄弟郭運輝，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你們盡可放心。”
郭運輝雙手抱拳，向一眾碼頭工人行了一個羅圈禮。眾苦力也紛紛抱拳回禮問好。
“大郭，你是隨同國民革命軍打回長沙來的嗎？”趙三哥問道：“什麼時候會發起總攻？你在國民軍中現在是什麼職務？到省城來有什麼任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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