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頭蛇
“你叫老子等着，老子就等着嗎？”郭運輝哈哈一笑，轉身就走。誰能保證那三隻手不是去召集同夥，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當然要拍拍屁股走人。
郭運輝自詡熟讀《孫子兵法》，活學活用，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早已使得溜了。事實上他這次獨自來到省城，就是“溜”來的。
他跟隨父親販米到漢口，遭到巡警和地痞聯手勒索。身在亂世，老百姓在狹縫裏求生，這種事在所難免。不過那地痞實在太過猖狂，欺人太甚，他當場就要暴發，被父親喝止。父親破財消災，還安慰怒不可遏的兒子說就當是被狗咬了幾口。郭運輝表面敷衍，隨父親回家。不久借口到岳陽有事，孤身一人，徑赴漢口，守候了半個月時間，終於逮到機會，將深夜從鴉片館搖搖晃晃回家的那個地痞一磚頭拍翻在其家門口。
他回家之後，雖然裝作若無其事，但他想憑自己的手勁，那地痞恐怕已經被他一磚頭開了瓢，胸中這口鳥氣是出了，殺了人終究有些不安。他不安不是害怕仇家或者局子裏的人找上門來，時局混亂，律法不張，死個把流氓地痞小事一樁，再說他家距漢口山遙路遠，那地痞欺侮外鄉人，根本不知道他父子倆的根底。可他是第一次殺人，總覺得手上一股血腥氣怎麼洗也洗不掉。特別是當他看到母親供奉在堂屋上的佛佗塑像時，更如芒刺在背。於是他主動向父母親提出，要遂二老的心愿，到省城跟大姑爹學徒。
郭運輝這個大姑爹是他父親的大姐夫。據說是省城的名醫，在長沙城裏開了好大一間葯堂，深受家族推崇。父親世居岳陽鄉下，儘管賴以維生的主要手段是收購鄉里鄉親的米糧油菜，販運到城裏賺些差價，幾畝薄田的收入幾乎可以不計，卻最恨人家說他是商人。因為傳統觀念根深蒂固，士農工商，從商是賤業。父親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鋤頭把立得穩，耕讀是根本，並且不管誰說他是商人就跟誰急，說老子不是經商是營生。因此郭運輝五六歲就被父親送到村裏的私塾開了蒙，讀《三字經》《幼學瓊林》；十歲又被送到岳陽城裏據說是前清秀才侯老先生開辦的書院，讀《四書五經》《資治通鑒》。後來新式學堂興起，父親也需要人手，郭運輝十五歲就棄學隨父親跑“營生”了。不過父母親最大的心愿是讓他去跟大姑爹學中醫，做一個懸壺濟世，妙手仁心的上等人。
郭運輝提出到省城學醫，父母自然滿心歡喜。說你弟弟也大了，可以代替你跟父親跑營生了，你只管放心去省城……於是郭運輝就穿着家裏最好的長衫，懷揣幾塊大洋，連換洗衣服也沒帶就跑長沙來了。
他神態自若，大步流星，沿街邊走去。身後忽然傳來大呼小叫：“小子，你站住。你慌慌張張地逃跑，是怕了大爺了吧？方才你的囂張勁兒哪兒去了……”
不用回頭，郭運輝就知道是剛才碼頭上挨打的三隻手追上來了。這些混碼頭的小偷，果然是睚眥必報的小人。難怪父親教他，寧惹君子，莫惹小人。可是他就是看不慣小人。
郭運輝加快了步速，腳下帶風，徑直前行。
“小子，你再快能快過爺們的快車？這下看你怎麼逃……”大呼小叫中，清脆的自行車鈴叮叮叮亂響，追來的還不止一輛自行車，看來三隻手是興師動眾了。
嘎的一聲，一輛三槍牌自行車橫在郭運輝面前。騎手左腳點地，身材粗壯，鼻孔塞着紙團，正是方才被郭運輝踹了一腳的三隻手。
嘎嘎兩聲，又是兩輛自行車橫在郭運輝前面。三輛自行車後座上都有一條漢子，自行車停下，後座上的漢子就跳下來，六個人，三輛車，把郭運輝的出路堵得嚴嚴實實。
那粗壯的三隻手指着郭運輝道：“兆哥，就是這小子打了小弟，兆哥要給小弟作主哇。”
兆哥矮小精瘦，看起來還不及這粗壯的三隻手一半體重，眼中卻精芒閃爍，全身精力瀰漫，倒有幾分大哥氣勢。
他指着郭運輝，頤指氣使地道：“小子，你到了哥的地盤，是龍得卧着，是虎得趴着。你小子識相點，說說今天這事咋辦吧。”
他手下五條漢子異口同聲喝道：“你小子識相點。”
郭運輝掃視他們一眼，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喲呵！這小子要跑？喲呵，他還要跑……”
兆哥大手一揮，道：“抓住他，往死里揍。”
手下急忙去追，兆哥劈手就給其中一人一巴掌，喝道：“媽拉吧子的，車不要了？”
五人忙推了自行車，鬧騰騰地追趕郭運輝。這麼一耽擱，郭運輝已經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兆哥六人追進小巷，卻不見了那個長衫禮帽的年輕人。
郭運輝已經脫下了長衫，卷着禮帽放在牆腳一塊石頭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們。
那挨過打的粗壯三隻手對郭運輝印象深刻，其他人還在東張西望地尋找長衫禮帽的時候，他把自行車靠到牆邊，搖頭晃腦地湊到郭運輝跟前，笑道：“哈哈，你以為你脫了一層狗皮，換了行頭，哥就不認識你了？”
郭運輝穿着長衫時，英氣內斂，很有幾分斯文氣象，現在只穿一件粗布短褂，白褲黑鞋，身高腿長，顯得幹練精神，鋒芒畢露。
他淡淡道：“長衣服礙手礙腳。”
粗壯三隻手笑道：“你小子想把衣服賠我？嗯，衣服是不錯，可你害老子見了血，一件衣服就能賠償？”
郭運輝背着雙手，微笑道：“你們一起上？還是車輪戰？”
“馬鬧葯，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揍他。”兆哥帶着手下圍上來。
湖湘人把耗子葯，砒霜，農藥通通稱為鬧葯，這粗壯三隻手綽號“鬧葯”，可知他是個人見人憎的角色。
馬鬧葯得令，猛撲上前，大叫一聲，一拳向郭運輝打去。
郭運輝飛起一腳，一個側踢，踹在馬鬧葯胸口。踹得馬鬧葯慘叫着倒飛出去，直撞到牆壁上才滾落在地，手腳亂動，卻爬不起來。
“娘的！碰上硬茬了！”兆哥見馬鬧葯一個照面就被踹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上下打量着身高腿長的郭運輝，乾笑道：“小兄弟，看不出你是個練家子。腿功這麼了得，是北方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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