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下夜話
我又把方才彈的曲子再彈了一遍,依舊彈得生澀。一曲彈完,一抬頭卻見芸夫人牽着予揚正站在門口。
“芸夫人,快進來呀!外面可冷得緊!”我慌忙起身相迎。
“外面這樣冷,偏你還敞開着個門帘子!”芸夫人笑道,邊牽着予揚走了進來。
“予揚來,藜姨娘抱抱!”我彎下腰去,予揚便向我跑來。因着近來總見面,他倒與我熟絡不少。
“嗯?予揚又重了!”抱着他,我逗趣道,“最近吃了不少好吃的吧?”
“大娘房裏有好多好吃的,予揚喜歡去大娘那兒!”予揚奶聲奶氣道。
“小鬼頭!你是說藜姨娘這兒不好嗎?”我佯裝生氣道。
予揚也不理我,只把雙手伸向慕楠,口中喊道:“慕楠叔叔,慕楠叔叔……”
我把他交到慕楠懷中,自己去斟了杯熱茶來給芸夫人。“喝一口吧,身上要暖和許多!”
芸夫人把茶接在手裏,笑道:“哪有人這樣的!你只顧着我,倒把你的‘恩師’晾在一旁了!”說著,她看了看慕楠身前那盞早已涼透的茶水。
“是了!奴倒是疏忽了!這就去換盞熱的來!”說著我便拿了慕楠的茶杯,要去換茶。
“不用這麼麻煩的,方才已吃了會兒熱茶,現下身上倒也不覺得冷!”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換了熱茶來,順手也抓了些點心來給予揚。予揚在慕楠懷中安靜地吃着。
“予揚似乎格外地喜愛慕先生呢!在慕先生懷中總是不吵不鬧的!”看着他們,我忍不住道。
“將軍幾乎不曾抱過予揚,許是在慕先生懷中,予揚有不一樣的感覺吧!”芸夫人有些失落道。
“將軍軍務繁忙,未必不把予揚放在心上!予揚始終是長子啊!”我只好安慰道。
“芸夫人不必過慮,予揚公子是將軍長子,將軍一定寄予厚望,是以需以嚴父形象示之!”慕楠也出聲安慰道。
“是啊!予揚雖不是嫡子,到底也還是長子!以後有出息些也就是了!不像奴,在各房夫人當中,是最不討將軍喜愛的了!”
芸夫人再怎麼不討長夜喜愛,始終也為他誕下孩兒。而我呢,長夜從來不點我的燈,納我為妾似乎也為著別的一些什麼原因。我這身份才真真是有些尷尬。一時間,我也不知該怎麼接芸夫人的話。房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幸而此時,慎兒出現在房門口,對我們施了一禮后,說道:“芸夫人,夫人那邊準備了梅花糕,邀你帶小公子過去共同品嘗!”
“好啊!我們這就去!”她從慕楠懷中拉過予揚,往苜郡主房中去了。
一連下了幾天雪,今日難得的放晴。用過晚膳后,我陪着晰夫人在園中緩步行走。晰夫人已近臨盆,她的大丫頭謹兒自是寸步不離地隨侍在側,而行兒,慎兒等又都被叫走,離年關越近,要忙的也就越多,尤其臘八節又將近了。
“這雪映得月光這樣白,咱們都可以不要打燈籠了!”晰夫人的手正搭在我手上,我小心翼翼地攙着她。謹兒一手扶着晰夫人另一邊,一手提着燈籠。
“燈籠還是要打的,雪天路滑,可大意不得!”我說道。
“唉……要臨盆了,身子越發笨重,走路都走不好!”晰夫人感嘆道。
“聽說晰夫人您臨盆之期約摸是在歲末?”我隨口一問。
“是啊!可別年三十的‘蹦’出來才好!大過年的,又要叫人手忙腳亂的!”
她一席話弄得謹兒我倆樂了起來。
“晰夫人您啊,大可放心!”謹兒說道,“將軍已差人跟城西的王穩婆談好了,等過了臘八節,她就住進府裏頭來,隨時伺候在您身邊!”
“將軍待晰夫人這樣好,晰夫人放寬心就是了!況且新年裏添丁,可是極好的福氣!”我亦寬慰她道。
說話間便來到了晰夫人房中,我扶她在榻上坐下,謹兒則點亮了桌上燭台。
榻前的几案上放着幾本書,我忍不住出言道:“晰夫人現下還看書嗎?”
“左右也是無事,打發時間罷了……今日讓你陪我回房,是想問問你,你娘家近況如何?年節的東西可備齊了嗎?”
我不料她有此一問,心下感念她的關心,嘴上回道:“謝謝晰夫人關懷!家中只有父親與弟弟兩人,也無甚要準備的!”
“年三十之前,你回去一趟吧,帶點過節的東西去……這也是將軍的意思,既答允了你要照顧好你的弟弟,那將軍總要儘力的!”
聽了這話,心中稍微震動一下,長夜,他究竟對我是何心思呢?
“將軍他……”我也不知要如何問出口。
“最近塔庫大軍又有異動,將軍無暇分身,我只不過是做個將軍的傳話人而已!”
在晰夫人房中沒待多久,我便起身回來了。今晚月色甚好,周圍儘是淡淡的梅花香氣。寒意侵體,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正打算加快步伐,忽聽得園中幽幽傳來一聲嘆息。我的心驀的一緊,幾乎就要驚叫出聲。卻聽得一人聲道:“這些年來,你心中也苦得很吧!”是慕楠的聲音。
正不知他與何人說話,就聽到:“先生哪知奴的心思呢!正如奴……也始終不懂先生的心思一樣!苦與不苦的,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卻是芸夫人的聲音。尋聲望去,只見園中紅梅樹下站着兩抹身影,正是慕楠與芸夫人。
“他……他待你如何?”慕楠問道。
“他待奴不錯!”
“但也只是不錯!他並不曾將你放在心上!”慕楠急道。
“那又怎麼樣呢?視他為夫君,不如視他為主子!作為主子,他對奴已着實不錯了!”
“若你真這麼想,心中又怎會落寞!”慕楠想了想,似鼓起勇氣般問道:“如果當初,我像今天一樣有勇氣,你會跟我走嗎?”
原來慕楠對芸夫人竟是這樣的心思!我已不敢再聽下去,心中儘是撞破秘密的緊張與些許興奮!我不知他們以前在劉縣丞府中是怎樣的相處,但現下她已為人母。乘着月色,我輕輕地離開了。
臘八這一天到了。一大早,府中的下人們就開始忙碌起來。苜郡主身邊的香梅親自監督着廚房做了好幾大桶臘八粥,以保證府中每人都分得一碗,沾沾節氣。午飯過後,鄒管家又帶着一干仆眾,把府中上下每一株植物的枝幹上都塗了一些臘八粥,以求來年枝繁葉茂。而我們幾位夫人則陪着苜郡主祭祠了各位神靈。因着長夜是孤兒,不知祖先是何方人仕,便省去了祭祖這一項。直忙到午後,大家才各自回房,稍做休息。真正的家宴於晚上開始。
“藜夫人,平日裏你打扮得素凈,今兒是臘八節,可要打扮艷麗些?”晚膳開始前,行兒一邊幫我梳頭,一邊問我道。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想了想,說:“也好,今日過節,是當打扮得喜氣些!”
行兒為我換上了一件杏色交領長襖衫,上面綉着吉祥五彩團雲,外面又穿上一件棗紅色並有野兔毛鑲邊的直領對襟長褙子。梳好髮髻后,行兒從首飾盒中拿出了一對桔色的琥珀耳墜子,正是我過門的那一天,晰夫人送給我的那一對。
“這個太過貴重,還是換個別的什麼戴吧!”我攔住行兒剛要往我耳上戴的手,說道。
“戴這個正好啊,襯得你的膚色正好看!況且它就是個耳墜子,你若不戴,還擺着看不成!”她說的也在理,我便不再拒絕,任由她幫我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