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雲涌
”想好了么？現在回去還來得及，等到了高州我就不管你了。“
姑衍騎在駿馬之上，看着遠方的群山，漫不經心的說出這句話。身後的莫頓，步逅果知道這話是對誰說的，所以他們沒有去接。一路上這樣的對話多了，姑衍每走一段路就會問上一遍，似乎是感受不到枯倦。
阿古瑪坐在馬上，低頭看着將要被自己的馬兒踐踏過的土地。對於父親的問題她實在是沒有心情去理會，她不想搭理這個一到自己身邊就變成了一個話癆的男人。
”你到底想幹什麼呢？戰場你也見識過了，都走了這麼遠了，還不想家？“
姑衍見自己的姑娘沒有搭理自己，他勒住了自己的戰馬。在他身後的馬隊此時也停了下來，全都在等着這個男人的指令。而阿古瑪見到自己父親停了下來，似乎是因為沒有得到自己的答案而鬧小孩子脾氣。她翻了個白眼，看着正笑眯眯的對着自己的姑衍。
”你想幹嘛？“
”阿古瑪，你看這裏，多美啊？“
這裏已經過了漠北，現在還有這一些綠草，遠處的微風輕輕地帶動一些已經枯黃了的草兒，露出正在飲水吃草的牛馬，確實很美。但阿古瑪掃視了一眼，這裏和以往匈回部居住的地方沒什麼兩樣。她再度看着姑衍，漆黑的瞳孔里已經有了些許的怒意。
”這裏埋葬着一位老朋友，真羨慕他，能睡在這麼美的地方。“
”誰？“
姑衍沒有回話，從部隊停下來后，他的眼睛就只一直盯在一個地方。那裏沒有牛羊，卻有着幾匹馬兒。但風兒似乎一直格外的照顧那裏。姑衍看了一眼身後的莫頓，莫頓明白了些什麼，一揮手從他身後立馬竄出了十幾個騎着駿馬的草原勇士，撲了過去。而躲在那片草地里的大周斥候再也按耐不住了，站起身就竄上了馬背，往南方奔去，而夷人卻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姑衍看着追趕着那些大周斥候的夷人背影，咧開嘴笑了。他又想起了自己女兒的問題。
”金果。“
阿古瑪聽見這個名字，並沒有太大動靜。而她身後的莫頓和步逅果的反應似乎很大，驚得連他們胯下的馬兒也沒能掌控好。
”誰？“
”金果，金果單于。“
阿古瑪終於有些明白了。
”呵呵，就是你的外公。往左看，離你大概三十多米吧。好久沒來了，都快忘記了。“
姑衍指着阿古瑪不遠的一處，笑嘻嘻的對着阿古瑪說道。雖然是在笑，但他臉上的殘忍阿古瑪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真能跑啊，跑到這兒了，他想經過高州逃到天京，在那個狗皇帝面前跪下，去舔那個狗皇帝的鞋子。但是作為他的女婿，我怎麼能看着他丟人呢？“
這個關於她父親和她外公的故事，阿古瑪聽得很認真。雖然姑衍說的很輕鬆，但她也能聯想到當時草原上的情況是有多麼的混亂。為了權力夷人自相殘殺，即便再親密的關係又怎麼樣？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在那裏追上了他，割下了他的頭顱，奪下了他的寶刀，就是你腰上掛着的那一把。“
阿古瑪看向了自己腰間的寶刀，沒有說話。草原上的爭鬥有多血腥，都可以在這把寶刀上體現出來，它不僅僅是把刀，也是權力。
”好好帶着它吧，阿古瑪。在它面前，什麼人你都不能相信。要麼把它送給別人，要麼就拿着它砍死別人，不管是誰都是別人。別割到自己。”
姑衍說完這番話后便不再說話了。不一會兒，剛剛去追逐那些大周斥候的騎兵也回來了，帶回來的還有他們嘴上的笑容和刀上的血液。
”莫頓，高州邊境上的郡縣和離我們最近的城鎮。“
”高州和草原接壤的郡縣有兩處，分別是留倉郡和白河郡。離我們最近的是留倉郡的祁城。“
姑衍聽見了莫頓的回答，點了點頭。
”阿古瑪，敢不敢單獨領軍？“
阿古瑪聽見了這個問題，抬起了她的頭，眼神有些明亮，但也有些猶豫。
”不敢么?終究還只是個女人啊。“
”敢！“
女人的怒吼頓時嚇住了那些在軍隊停下來后竊竊私語的草原勇士，他們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軍隊的最前面，聲音是從那裏傳過來的。
”很好，我給你八千個草原上的勇士，在我到祁城之前，我希望我看到的就是一片廢墟了。“
阿古瑪沒有說話，用力踢了踢自己胯下正在偷閑的駿馬，馬兒帶着她向前奔去。姑衍看了身後的莫頓一眼，心領神會的莫頓立即揮了揮手，點起了八個千夫長，讓他們帶領着他們的人馬追着阿古瑪去了。姑衍看着那支軍隊的背影，臉上有些笑意，但是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麼意思。
而他身後的步逅果則是拿手臂輕輕的碰了碰身邊的莫頓。小聲的在莫頓身邊問道。
”單于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把位子傳給一個女人？“
莫頓聽見了這個問題，他的心臟猶如被針扎了一般，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有人替他回答了。
”我不會把位子傳給她。但我允許她......“
姑衍說到這裏便再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的意思身後的兩個人都已經明白了。姑衍是不會打破規矩把位子傳給一個女人，但是他允許阿古瑪打破規矩，從自己手中搶走這個位置。想到這裏，姑衍看了一眼身後的莫頓，不止是阿古瑪，莫頓也是一樣。
......
前些日子人們口中的大雪比起今日的，無疑是有些小巫見大巫了。天京京畿之地已經十幾年沒有下過這般大的大雪了。以往熙熙攘攘的文昌街今日也有些蕭瑟，隨處可見的大雪已經封住了進城出城的道路。下了才不過小半日，路上的積雪就已經有膝蓋那般高了，若是繼續下下去，說不定大雪還要蓋住整個天京城呢。雖說大雪已經造成了不小的問題，但是人們並沒有因為這些問題而感到困擾，相反，他們還會覺得欣喜。因為俗話說的好，瑞雪兆豐年，今日的雪越大，明年的日子就會更值得期待。
姬昱坐於風和亭內，儘管周圍已經圍上了帷幔，但他出來時還是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身前的桌子上擺置着碩大的銅火鍋和其他各色各類的食材，林無明坐在對面，直勾勾地看着其中烹煮的羊肉，手中的筷子時不時還在裏面攪合一番。但他終於夾起一塊羊肉的時候，對面一直盯着大明湖的姬昱也收回了眼光，提起筷子，將林無明筷子上的羊肉截了過來。
”漠北那邊傳回的消息，姑衍被我大哥擊潰，逃去了北方。“
林無明眼睜睜的看着被搶走的羊肉進了二皇子的口中，點了點頭。
”這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啊。“
”什麼計劃？“
林無明的話不禁讓二皇子有些鬱悶，這事事關重大，到了現在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還整天被對面的那個人牽着鼻子走。等到三月他就要就藩了，而前兩日，姑衍在北方兵敗了消息傳了回來，他如何還能繼續沉得住氣？
”這是我大哥和他商量好的。“
林無明略微沉默了一會，還是決定如實告訴姬昱。
”又是你大哥啊。那你大哥跟他怎麼安排的？打個敗仗示示弱？“
聽着二皇子這麼說，林無明也點了點頭。而姬昱見着林無明點頭，不由得勃然大怒，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再過上幾天自己就要去青州，生米都要煮成熟飯了，姑衍打了個敗仗那他還怎麼翻身？
”別急，表哥別急啊。“
林無明見着姬昱臉色變化，也是趕緊安撫道。
”雖說是打了個敗仗，但我也沒說是姑衍打了敗仗啊。“
”不是姑衍打敗仗?什麼意思？前兩日到的加急用的還是匈回部的白狼旗，不是他打了敗仗，還能是別人？“
林無明再度點了點頭，是別人。
”表哥，如果姑衍這次動身，跑到高州，那朝廷會怎麼應對？“
姬昱細細地想着林無明拋出的問題。如果姑衍出現在高州，那朝廷會怎麼應對？最好的辦法是讓漠北的邊軍北上，趁着姑衍不在草原，一舉擊潰曳落河以南的那些小部落，然後漠北邊軍會和高州府軍兩面夾擊，拿住姑衍。想清楚了問題后，姬昱看着林無明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表哥，你想到了，姑衍這個老狐狸肯定也想的明白。我大哥的意思是讓姑衍侵襲高州，草原的小部落拖住漠北邊軍，讓他們騰不出手。到了那時，朝廷如果選擇無視姑衍，那沒辦法，算你倒霉。如果朝廷要出兵，那天京勢必空虛。以我林家這麼些年在天京的運營......表哥，等着吧，不出三日，高州就會傳來加急的。“
姬昱心中明了，這是林無極和姑衍謀定好了的。姑衍侵襲高州，朝廷無兵可用，只能從天京出兵，那樣的話，天京就會變成一座空城......
”你林家在天京運營了些什麼？軍中還有你們的人？“
姬昱忽然好像想到了些什麼，抬起頭看着林無明問道，而林無明也笑了笑。
”表哥，如果朝廷出兵，天京城中最不可能北進的是哪只部隊？“
”羽林衛。“
羽林衛是一隻特殊的部隊，自懷宗建立羽林衛以來，這支部隊便從未離開過皇帝身邊，皇帝在哪它在哪，相比較其他兩隻護衛皇帝的不同，羽林衛人數眾多，而左右千牛衛只能擔任出行依仗，緝拿等職務，雖然其中精英不在少數，但人數卻並不多。所以說，羽林衛是最不可能離京的那隻部隊。
聽着姬昱脫口而出的回答，林無明也笑了笑，似乎帶上了一點炫耀的情緒。
”對，就是羽林衛。我林家在天京滲透了這麼多年，羽林衛無疑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但我林家還是送進去了很多可以信任的人，只要我林家一句話，羽林衛想怎麼動就怎麼動！“
林無明的話在姬昱耳邊就像是炸起了一道驚雷，羽林衛可是皇帝駕前的親衛軍，現在竟然被林家掌握在了手中，那豈不是皇帝的安危也被他林家握在了手中？雖然姬昱心中很是驚訝，但他臉色卻沒有露出半分情緒，他手中的筷子在火鍋中攪了攪，夾起一塊煮的發白的羊肉，沾了沾醬，送入口中。等他即位，羽林衛是一定不能留的。
”那漠北那邊呢？姬泰他已經打了勝仗，怎麼拖住他？”
剛撈起來的羊肉有些燙口，姬昱嘴中裹着羊肉，含糊不清的拋出了這個問題。
”嘿嘿，表哥，我們怕的不是他打了勝仗，我們怕的是他不打仗。只要他動手了，那草原人就肯定能困住他。這個時候加急還沒來，但我估計着他已經被圍了。“
看着信誓旦旦的林無明，姬昱全都明白了，林無極和姑衍的計劃。他們先用幾個小部落引出姬泰，姬泰身份特殊，只要困住他，那整個漠北邊軍都會他們牽着鼻子走，然後姑衍侵襲高州，等到天京出兵之後，林家的羽林衛就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的計劃，但姬昱還是想到了一些東西。
”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用得着花上這麼多的心思么？“
聽着姬昱的回話，林無明傻眼了。這是他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他自然知道姬昱口中的他是誰，直接殺了他無疑是最方便的辦法。姬陽眼下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戰死沙場，那皇位無疑就是二兒子的了。若是之前，二皇子沒有輕舉妄動，等林家鬥倒了楚白象之後，那他們一定會選擇直接殺了姬泰。但是楚白象沒有倒台，而林家想要謀求更大的利益，他們就會覺得只殺一個姬泰是不夠的。因為姬陽藉著流州洪災的口子，在流州的那些小動作，已經把定海候變成了驚弓之鳥了，他們頂不住了。現在想要緩解這種局面，要麼讓楚白象下台，少了楚白象的輔佐，姬陽想要動流州，那是很難成功的。但現在楚白象已經把大皇子的屁股抬進太和殿了，這時讓他下台，二皇子也上不了皇位。所以林家只能選擇最後一個辦法，直接讓姬昱即位.......
”已經在動手了，圍住了他還能讓他跑了么？“
林無明自然不能把心中的這些花花腸子說給姬昱聽，這是他林家的打算，要是還想讓姬昱跟他們一條心，那這些話怎樣也是不能說的。
”那為什麼還要讓姑衍去高州？“
”這不是我大哥做了兩手打算么？您也知道，虎賁軍那麼能打，要是讓姬泰那小子跑了怎麼辦？是把？“
姬昱點了點頭，林無明說的確實有理。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撈起一塊羊肉放在鍋邊晾着，想了想，他有些后怕，若是林家的目的不是為了他上位，而是皇宮裏的那張椅子，那他該怎麼辦？
”別在我背後弄些花花腸子！“
林無明看着眼神兇狠的姬昱，有些恐懼，他點了點頭。
”表哥你放心，我林家是絕對絕對不會做那些對不起你的事！“
得到了林無明的保證，但是姬昱還是有些擔心。他看着湖上紛紛落下的大雪，心中只能期盼，希望還是瑞雪兆豐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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