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起
姑衍在深夜寒風中的身影依舊是那般的挺拔。他頭頂上的白狼旗幟迎風搖曳，在寒風之中，旗幟上的獠牙若隱若現，白狼張開的血盆大口，讓不遠處正在城牆上正在忙碌的大周士兵顫抖起了雙手。
瞧着時辰差不多了，姑衍看了一眼身邊的莫頓。而莫頓得到哥哥的眼神示意后，舉起了手中鮮艷的令旗。這道令旗，在城樓上的大周士兵眼中，無疑是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匈回部開始行動了，站在地上的夷人箭手用沾染着火油的箭矢在地上的火堆一掃而過，而後舉起弓箭開始了射擊。城樓上的守軍望着那漫天飛舞的火矢，此刻竟然連舉盾都做不到了，他們的雙手已經舉不起來了，恐懼此刻在他們的眼中彰顯的淋漓精緻。
夷人的第一輪齊射，就射出了上萬支火矢，這對城樓上的兩千守軍無疑是摧枯拉朽的。夷人各個皆是弓箭手，他們不僅是馬術精湛，箭術也是不遑多讓的。
當城樓上的守軍人數已經不足一千的時候，姑衍揚起了手，他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口中喊着古時天可汗征戰殺敵的口號，身後的勇士此時也全都喊出了和他一樣的口號，拔出彎刀，而後在姑衍身旁莫頓的帶領下，向前衝去。
姑衍沒有動，因為他知道，城中守軍不足兩千，這對他身後的數萬大軍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所以他沒必要動，但讓他不理解的是，一直騎着大馬站在自己身邊的阿古瑪也沒有動。他以為阿古瑪已經被戰場上的慘烈嚇壞了，終究是個女孩子啊。
”怕了么？現在離曳落河還不遠，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不怕。“
阿古瑪正看着城邊兩軍的搏殺，忽然聽見了自己父親的話。她一轉頭，正巧撞上了姑衍的雙眼。那雙眼睛在部落里可是出了名的駭人，但阿古瑪沒有半分恐懼，用自己漆黑的眸子對着父親犀利的眼神。姑衍看着自己女兒眼中的兩輪瞳孔，就算是他也是遭受不住這種異樣眼神的審視，他算是明白了，部落里的那些子民為何會這般厭惡她了。他笑了笑，轉過了頭。
”既然不怕，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裏？保護我？我不需要你保護的。“
”城裏的那些人太少，太弱了，我沒興趣。“
阿古瑪說完了這句話，停頓了一下，再度看向了姑衍。
”我阿古瑪不會做任何人的護衛，你也不行。“
姑衍聽着阿古瑪的話，心中一驚。他轉過頭看着阿古瑪，但阿古瑪也在看着他。
”你這麼說，不怕我殺了你么？
姑衍眯起雙眼，似是要在眼神上增加氣勢，壓倒阿古瑪。但阿古瑪似乎不知道恐懼是什麼，她直起了身子，雙眼依舊死死地盯着姑衍。這一刻，姑衍知道，他再也不能把她當作小孩子看待了。草原上，子殺父，弟殺兄的案例數不勝數，而阿古瑪會不會有哪一天......想了半響，姑衍還是壓制住了心中的絲絲殺意，終究她還是自己的女兒啊。他再度笑了笑，恢復了草原上淳樸牧民的模樣，伸出手，摸了摸阿古瑪的頭。阿古瑪也並沒有躲閃。因為她是他的女兒，他是她的父親。
過了半個多時辰，姑衍看見城樓上大周的旗幟終於被攻進城的夷人勇士拔了下來扔在了城門口，他搓了搓凍得發僵的雙手，對着身邊的阿古瑪開口道”走吧，進城好好休息一下，南方人打仗不行，做房子可是有一套的，他們的房子，不漏風。“
姑衍帶着阿古瑪進了城，這是一座很小的城池，人口沒有過萬，但卻是佇立在孟州邊界的最後一處城池了。再往東走也就過了孟州的地界，到了高州。而高州雖然也是北方，但夷族很少會遷移到這裏的，因為高州林木眾多，不適合游牧民族生存。
莫頓擦乾淨彎刀上的血跡，看見了哥哥騎着駿馬走進了城，他迎了上去。
”哥哥，城中還有四千居民，步逅果問你該怎麼辦。“
”全部殺了。“
莫頓點了點頭，轉過身便準備安排下去。姑衍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想法。
”待會兒，告訴步逅果，男人長過馬鞭者殺，女人不動，驅逐她們。“
莫頓聽見了姑衍的話，似是有些猶豫。
”哥哥，他們肯定會把這裏發生的消息傳遞迴大周軍方的，依弟弟的意見，不如全部殺了。“
”莫頓，我的蠢弟弟，按照我說的去做吧。我就是想讓他們都知道，我來了。“
莫頓看着姑衍，雖然有些不理解，但他還是照做了。阿古瑪一直在姑衍的身後，聽着他和莫頓的談話。自莫頓走後，她看着周圍，明日這裏便會變成一片廢墟，她有些不理解。
”為什麼要殺害平民，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弱者。“
姑衍聽見了阿古瑪的話，他回過頭看着阿古瑪，似乎是有些疲累。
”這就是戰爭，阿古瑪。這就是你嚮往的戰爭。“
”您不是說過，天上的雄鷹是不屑與那些鳥雀爭鬥的么？他們都是弱者，為什麼還要殺他們呢？“
”阿古瑪，你聽我一句話。世上是沒有弱者的，所謂弱者生來便是被強者欺凌，我們可以主宰他們的生死，除了他們，我還可以主宰其他強者的生死，這便是權力，所有人一生下來便會圍繞着權力轉動，他們就是強者可以調動的權力。“
姑衍說完這句話，他閉上了眼睛，似是在沉思着什麼，半響，他睜開了雙眼，左手再度撫上了阿古瑪的頭頂。
”你的心腸太過軟弱，女人都是如此。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會將位置傳給你的主要原因。這個位子給了你，它會害了你。你放過的那些弱者，終有一日會變成強者，去找你復仇的。“
姑衍收回阿古瑪頭上的左手，輕踢了一下胯下的駿馬，駿馬載着他慢慢朝前走去，漸漸消失在了阿古瑪的視線之中。
......
關連山輕輕的吻了吻五娘的額頭，手上的扁刀還在往下不斷滴落着鮮血。
”已經沒事了么？“
五娘的身體還在不斷顫抖着，她很恐懼。摟住她的關連山也有些歉意，但身為海匪就是這樣，沒有一天是可以安寧的。
”已經沒事了，他們都已經死了。“
關連山小聲的在五娘耳邊說道。
”他們死了，還有別人啊。吳海那樣對你忠心耿耿的一個人，不是也被官府買通了么。連山，我們走吧，在這裏你還可以信誰？“
關連山默然。吳海是從他第一次出海就跟着他的人，他們的搭檔，讓多少在海上謀生的人感到恐懼？可是，今夜，吳海竟然帶着手下的五十多號人上了他的船，想趁着他熟睡，割下他的頭顱去官府領賞。若不是他船上的兄弟以命相爭，等來了邱伯，恐怕關連山就會變成了明日海上漂泊的無首屍體。自己連吳海都不能信了，還能信誰呢？
關連山有些站不穩，他看着坐在床邊的五娘，伸出手幫她理好髮鬢位置有些雜亂的頭髮。
”我不能走，這些年來，我是怎麼過的，我要讓林狗知道，關家還沒有死絕。“
”就算是為了我好么？連山，我們走吧。“
關連山看着那副姣好的面容，心生出無限的歉意，他剛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外邊便傳來了腳步聲。關連山看向艙門，是邱伯。邱伯是船上的老元老了，是早年跟着他師傅一起在海上拼搏的人，師傅走後，邱伯便來輔佐自己，在船上，算是軍師一般的人物。
邱伯站在門口，看着關連山的新媳婦，不自然的笑了笑，而後再度看向關連山，點了點頭。關連山知道，邱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談。他看向五娘，點了點頭后，便跟着邱伯出去了。
”倭人那邊現在的情況很不好過，林無極設了個麻袋，包進去不下四千倭人，現在林無極就等着其餘的倭人去救，他好一網打盡，一盤大棋啊。“
邱伯說到這裏，也是搖了搖頭。倭人雖然和海匪不是一個種族，但他們的目標都是一樣，都是為了鬥倒林家在流州的壟斷經營。若是倭人被元氣大傷，那海上海匪也沒有幾天好日子可以過了。
”邱伯，那我們該怎麼辦？“
”暫時我也不知道，但是倭人派來的信使說，如果我們再隔岸觀火，他們就不幹了。“
邱伯瞥了一眼關連山，憂心忡忡的開口道。而關連山聽見邱伯的話，頓時也是跨下了臉色。
”他們不幹，退回海上，我會放過他們？“
邱伯感受到了關連山身上的殺氣，他看着關連山，絲毫不懷疑關連山的話。若是前些年自己跟着劉砂在海上打天下的時候，只怕還要看着倭人的面子。但自從關連山接過位子，殺伐果斷，一番整頓，不僅將自己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現在就連倭人也心甘情願的為其打下手，做起了附庸。這次倭人大規模上岸，背後其實就是關連山在幕後指使。
”連山，他們也不是鐵打的，也是肉做的。被打疼了，抱怨幾句，也是應該的。你還太年輕，鋒芒太盛，不是什麼好事。這番話，不要在別人面前說起。“
”我知道了，邱伯。既然倭人那邊壓力大，那我們就派出幾船弟兄，給林家弄點麻煩，怎麼樣？“
邱伯點了點頭。
”我看行，太長時間不動，恐怕惹得林無極懷疑。再說，時間也快到了。“
關連山點了點頭，太長時間不動彈，林無極真的會懷疑，那個人的腦子不是白長的。
”陰疇郡那邊插下去的鉤子傳話了么？“
”鉤子傳回了話，流州稅銀七郡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現如今都放在陰疇郡，就等着連陽郡和無佪郡了。大約估摸着一月尾這筆稅銀就會上路。“
關連山聽着邱伯的話，點了點頭，他這次要做一件大事。趁着林家的注意力都在倭人身上的時候，劫下這筆整個大周最富裕的流州稅銀。到時候天京城裏的那位肯定會震怒，而林家不會吃到什麼好果子的。
”那安排在鳳起郡的船隻夥計呢？“
”都安排好了。我親自安排的。“
鳳起郡的船是這次行動中的重中之重，流州的稅銀在陰疇郡籌齊后便會上路，而這筆稅銀肯定會路過鳳起郡，鳳起郡是毗鄰着海域的郡縣，所以鳳起郡便是他們動手的地點，一旦他們得手，便會從鳳起郡撤回海上，到了那時，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們。由此可以想到鳳起郡的船隻是多麼重要的，而關連山聽着是邱伯親自安排的，也是放下了心。這個老人辦事，他是放一百個心的。
”派人告訴倭人，讓他們再堅持一段時間，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得利多少，分出三成讓與倭人。“
聽着關連山的話，邱伯震驚了。三成，流州一州之地的賦稅，歷年來皆是整個大周最多的一州，每年賦稅將近六百萬兩，這次如果真的得手，那三成少說也有快兩百萬兩了。自己終究還是老了，氣魄和年輕人是不能比的。在心中暗暗地嘲笑着自己，邱伯點了點頭。
”邱伯，這次行動如果成功，您拿一百萬兩銀子養老去吧。“
邱伯瞪大了眼睛，看着關連山。
”當家的看不上我這把老骨頭了？“
看着邱伯一臉憤怒的模樣，關連山也是笑了。他緊緊抱住邱伯蒼老的身軀，拍了拍老人的後背。
”邱伯，您說的哪裏話？我關連山在外邊就算是再怎麼叱詫風雲，在您面前，不還是個孩子么。邱伯，做海匪的沒一個好下場，這您見的比我多了，您心裏清楚，我也只是想讓您好好過個晚年，不至於到頭來一把年紀了還和我一起死在海上，走上我師傅的老路啊。“
聽着關連山的話，邱伯一把掙開了關連山，怒視着他。
”哎呀，這麼大了，怎麼說話還是這麼口無遮攔，大晚上的說話就不能注意點？以後再咒自己，我打爛你的嘴巴。”
關連山看着邱伯吹鼻子瞪眼的樣子，也是笑了。他再度抱住了邱伯。
”邱伯，您就聽我的吧，拿一百萬兩銀子，去岸上好好的做個富家翁。“
被關連山抱住的邱伯聽着關連山的話，也是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自己從岸上走到海上，又從海上走到岸上，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看似容易，其中的艱辛又有多少人能夠明白呢？別人不懂，那些屍沉大海，命喪黃泉的兄弟可是明白的，只是他們再無自己這般的好運氣了。
”小山啊，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邱伯也不推辭了。我拿了銀子就去內地安置宅子，土地。等你哪天也不想幹了，就帶着五娘來內地找我，我也無二無女，那些東西都是你的。“
”好，就這麼說定了。“
雖然關連山答應了，但邱伯知道，這句話實現的幾率很渺茫。恐怕這個孩子不等到林家垮台，他是不會上岸的。他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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