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船頭遇知己
灰袍老道剛落到船上,已有十數名勁裝漢子搶出船艙,手持單刀盾牌,圍個半圓將他困住,而後又冒出十來個人,個個手拿強弓勁弩對準了他。
灰袍老道一瞥間卻見剛才被丟入水那人正扑打着水面兀自掙扎,於是沿着船舷疾走兩步,縱身向那人躍去,中途長袖一揮,已將那人捲住,手臂往後一抖,那人便向大船飛去,老道身在空中如同落葉一般突然折回,正是藉著那人後飛的勁力硬生生將自己也拉轉回來,后發先至,右手托住他穩穩落地。所幸那人只是手骨脫臼,老道抓住其右手一壓一推,已替其接好。
船上眾人看得已是目瞪口呆,忽聽人群後方有人喝彩一聲,“好功夫”!
老道回過身來,見一老者撥開眾人,緩緩走出。二人互相打量一番,他見這老者約摸五六十歲年紀,中等身材,鬚髮花白,精神矍鑠,那老者看他亦非尋常,只見鶴髮童顏、仙風道骨,長袖飄飄宛若御風,直道真似神仙下凡一般。
那老者雙手相抱舉於胸前,問候道:“在下幽州張允伸,請教道長尊號。”眾武士見狀,忙收起兵刃,靜立左右。
灰袍老道左手抱住右手,雙手拇指內掐而握,回道:“老道雲逸子。原來是節度使張公,多有衝撞,還望擔待。”雲逸子心道,這一行十幾座大船相隨,還道是什麼富商大賈,原來主人竟是堂堂幽州節度使張允伸。這些武人自是久經沙場的將士,又豈是尋常武夫可比。又暗瞟張允伸一眼,從前只以為張允伸年歲和自己相仿,不料看上去竟如此年輕,想及此處不禁暗自搖頭。
張允伸見他神態,只道他對自己頗為不屑,朗聲道:“我等雖是俗人,卻也頗好黃老,縱使難及道長之萬一,卻也苦過一番心血。”
唐時世人對修仙問道甚是推崇,雲逸子聽得此言,忙道:“張節度使言重了,我等雖言修道,實則是為尋道,日月星辰是為道、山河江湖亦為道、天下百姓還為道,你我之‘道’本就不同,又何來比得上比不上。”
張允伸哈哈大笑道:“道長所言極是,”伸手向船內一迎,“希望道長賞光,共飲一杯。”
雲逸子本為尋找愛徒而來,二人在驚仙樓上相遇后徒弟狂性發作,隨即由此遁走,念及過往種種,饒是自己豁達,心中也難免苦悶,心知便是立時去尋也難追到徒弟,索性就此停住再做打算也好。
雲逸子見此人頗是豪爽,當下也不拒絕,雙手撫掌笑道:“如此便叨擾貴人啦。”
二人分賓主坐定,四名勁裝漢子立在左右靜候,餘人復各歸其位,散作船上夥計。桌上一尾尺余長蒸魚,擺了幾碟小菜,兩隻瓷杯,一壺老酒,一個四五歲小童兀自在桌旁玩耍。
張允伸道:“船上酒粗飯淡,合不合口道長多將就。”
雲逸子道:“老道本就粗衣糲食慣了,哪有什麼合不合口。”
張允伸端起酒杯,道:“我也嘗想入道深修,只是難捨俗世,哎,說來這‘無為’二字委實難以做到。”
雲逸子一飲而盡,道:“廟堂江湖,皆可尋道,吃喝拉撒,也是修行。談及這‘無為’二字,嘿嘿,世人皆知‘無為’卻不知‘無為’方可‘無不為’,節度使鎮守一方,便如同一棵大樹,照顧好樹下百姓便是最大修行。”
張允伸大喜,道:“道長高論,令我茅塞頓開,倒是我把‘大道’想的淺薄了。”說罷也是一飲而盡,持起酒壺復為二人斟滿。
雲逸子大笑道:“高論是談不上的,但天下大道,虛虛實實,又豈能以深淺論之,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順其自然,方為正道。”
張允伸舉杯道:“平日裏,常人均以自己所學所悟為正統,對旁人極盡鄙夷神色,又哪有道長這般胸襟豁達。來,我再敬道長一杯。”
二人同飲,復又滿杯。雲逸子道:“尋常人均有門戶之見也是正常,若不貶低旁人,又如何能抬高自己?若不抬高自己,又如何能讓人信服,又哪來的萬千百姓信仰、達官顯貴垂青?老道好就好在無門無派,反而無拘無束。”
張允伸想起以前曾有江湖術士找到自己,鼓吹如何神功了得,練之能延年益壽云云,到頭來不過是想騙取錢財、騙個官職而已。
二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只覺相見恨晚。
張允伸忽問道:“剛才那個年輕後生……”
“正是劣徒,”雲逸子截口道:“方才的事,老道倒要好生跟你賠個不是。我這徒兒性情古怪,尤是近日受人挑唆,狂心大作,所幸未釀大錯。”
張允伸應道:“無妨。是我這些手下技不如人,也怪不得他。”
雲逸子神色忽的一暗,喃喃道:“技不如人……武藝上只怕現在已難有人能及得上他……”
張允伸道:“如此倒是好事一樁,怎地道長似乎並不歡喜?”
雲逸子咧了咧嘴,道:“武藝能救人,也能作歹,武藝越高,救人越多,亦或作歹越多。”
張允伸道:“如此說來,道長是怕令徒為非作歹了……”他把酒杯端到嘴邊,旋即放下,又道:“道長,我隨行帶了一千牙軍,個個是驍勇善戰之人,若不嫌棄可助道長將他尋來。”
雲逸子“嘿”了一聲,道:“只怕他若是不想被人尋見,那就定是沒人能夠尋見的。”
張允伸嘆道:“方才已領教二位神功,只怕我這一千手下出去也是枉然。只不知令徒意欲何為?”
雲逸子搖頭道:“我只怕他真要去殺盡朝廷官員和當今皇帝。”
常人聽聞這句大逆不道的話,若非嘲笑大言不慚,對其嗤之以鼻,便是大吃一驚,驚慌失措,張允伸聽後面色如常,似若未聞,只低聲道:“當今聖上有十六衛保護,高手成千,甲兵上萬,想要靠近便已難上加難。”
接着又道:“若當真如此做,令徒真可謂‘當世第一狂人’。若非失心瘋,又有何原因能讓其如此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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