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後一見

第四天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林笑看似平靜了一些，或者說她是淚竭了，心麻了，而且她實在討厭極了醫院裏到處流溢着的奇怪味道，還有空氣中夾雜着的某種殘忍氛圍，這一切都讓她血液凝固，呼吸困難。

她想回家，回到那個有著兒子香香體味，到處都裝滿兒子小小身影的家。謝爸爸和謝媽媽還是沒有過來看她哪怕一眼，她能想像他們的悲傷，都說隔代親，她能感覺到他父母平時對於林林的那種寵溺和深愛以及對謝亞倫的心疼擔憂，她不怪他們，不怪他們曾經像親女兒一樣對她好，現在卻避之不及，沒來也好，這樣他們就不用看見她要崩潰的樣子，不用來同情她。她不需要任何安慰，不需要任何同情，她寧願躲在無人角落，寧願像空氣一樣隱藏，最好誰都看不見她，包括她自己------

一旁的謝亞倫這幾天不停的出入醫院，已經被折騰的體無完膚，平時總是笑眯眯的小眼睛因為總皺着眉好像又小了，兩條細縫裏透着無限的絕望和迷茫，林笑猜自己的眼神大概也是這樣。她想說句安慰的話，想去給他一個擁抱，卻說不出口也動彈不了，她甚至想，還是痛一點好，這樣林林或許會在某個地方感受到爸爸媽媽是多麼的愛他，愛他的每一寸嫩嫩肌膚和他的每一個小小動作，小小思想。

時不時地謝亞倫出去接着電話處理手上的工作，回復謝家人陸陸續續的電話，他看起來消瘦了很多很多，雖然178cm的他經常健身有着結實的肌肉，這一刻他還是看着像縮了水的黃瓜一樣癱在椅子上。那個曾經愛講很冷笑話，笑點很奇怪的人，現在看起來也像個讓人無比心疼的冷笑話，透心冷的那一種。

昨天兩人已經商量好了今天出院，畢竟她只是心理的問題，沒必要在醫院裏浪費錢財，昨天醫生告訴她，兒子屍體還在處理，要明天下午才能見他，她可憐的孩子，連死去都不能有個完整的身體，她感覺很冷，很痛，明明她帶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是完好無缺的啊。她多希望那些痛苦和傷都在自己身上，哪怕千萬倍的光顧她想她是斷不會皺眉的。

她想她的孩子若是到了天堂，會不會因為身上有疤痕而自卑，會不會有天使如她般守護他，會不會有那麼多小朋友陪他玩，會不會有很多好吃的，會不會再受傷害。他會不會怪爸爸媽媽沒有保護好他，會不會怪爸爸媽媽說好的要給他吃巧克力蛋糕卻食言了，他會不會偶爾想念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婆和親人們，會不會偶爾入她夢裏。

放在身邊的手機，林笑始終不敢拿起，裏面存儲了太多關於林林的回憶。他第一次的B超照，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睡着，第一次抬頭，第一次會抓東西，第一次穿媽媽買的小熊絨絨的連體睡衣------太多太多。甚至，她一想到手機，裏面的畫面和視頻就會蹦出來在她面前自動播放循環，像刀尖一樣在她心上鑽着，閃痛着。

謝亞倫辦好了所有林笑要出院的手續和林林的後事，昨天他去看過兒子，謝佑林除了臉部是完整的，其它部位多少都帶着縫補過的疤痕或擦傷，謝亞倫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無聲流淚------

醫生給了他一件林林身上帶着的遺物，那是林笑給兒子定製的一個白金手鐲，上面刻着三個人名字的縮寫和林林的出生日期。他打開看的時候手鐲已被清理過，只是上面的字母已經被划的看不太清楚了，他收好連同兒子的畫一起藏了起來。

兩人最後一次見到林林是在醫院的太平間裏，本以為只有在電視裏才會看到的情景，現在就冷冷的展示在她面前，裏面有很多架子，一些被白色床單蓋着的屍體被整齊的一層層收着，彷佛那只是貨物而已。林笑看的毛骨悚然，甚至不敢邁進去，被謝亞倫扶着才跌跌撞撞跨進去，中間的鐵床上躺着的是被清理過的林林，遠遠看着只佔了床小小的一塊，他的小臉安靜靜的，好像只是睡著了而已，長長的睫毛搭在眼皮上，林笑跌倒半跪在地上，拉着他冰冷冷堅硬的小手。

冰冷冷的溫度順着指尖電流般湧來快要把她凍裂。

那個在回憶里還帶着獨特溫度的小手已被時光帶走了。她也不記得曾多少次，兒子在小床上安靜的睡着，她不捨得離開，一直盯着他看，看一兩個小時直到他睡醒，然後一把把他抱進懷裏。這一刻身體有個她，瘋狂地搖晃着孩子想把他從沉睡中喚醒，聽他叫聲媽媽，看他再笑一次。可是她卻動彈不了，一直手還在林林手上，另一隻手顫抖地抓着床沿，眼淚都流不出一顆來。

謝亞倫蹲下來摟着她的肩，別過臉不忍看孩子蒼白的臉，更不敢去想兒子身上那不忍直視的傷痕。而林笑也始終沒有勇氣掀開蓋在林林身上的白布，她怕看見那些傷疤，她還記得暈倒之前抱着林林的時候他渾身都在躺着血，身體上模糊的一團------

搭在林林手上的那顆戒指亮的刺眼，有那麼一瞬，她有摘下來扔掉的衝動，如果不是遇見謝亞倫，她就不會有林林了，沒有林林，就不會有今天這冰冷的一幕了。她不是想怪謝亞倫，畢竟他不會比她好過哪怕一分她是知道的，只是兒子沒有了，她什麼都不稀罕，不想要了。

她只想時光能倒回去，哪怕只改變一丟丟，也許就不會這樣了。冰涼的地板和屋內的寒氣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晃了一下突然覺得跪在地上的這一幕和爸爸去世時候的那一幕多麼的相似，隔了二十年的場景竟會重疊的如此不漏邊際。只是那時候，她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理解的那麼刻骨，所以也許沒有現在這樣心情複雜，痛，二十年過的好快，好像就是一眨眼，時光穿梭了一般。

是我上輩子做了太多錯事，還是這一輩子我積的德行並不夠，要我怎樣彌補，上天才能聽到我絕望的吶喊，把我摯愛的孩子還於我，哪怕他不聰明，哪怕他一生不能自理，哪怕他是個植物人，只要他還活着，我還能看着他，握緊他雙手，我或許不至於這樣喪失理智活的生不如死，林笑突然覺得很累。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冥冥之中有很多事情是你無能為力，無法預測或改變的，你只能冷眼看着它發生，然後睜睜看它一巴掌掄在你最脆弱最痛的地方，而你不能反抗絲毫。

她以為看見林林的屍體她會發瘋，會再次崩潰大哭，再次暈過去。然而她沒有，就好像人到了某種程度會突然失心，五臟六腑被挖空一樣失去感覺。過了很久她墜了一下扶着謝亞倫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醫院。

袁益平在門口等了很久，看她過來什麼都沒說只是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好幾天沒有呼吸過新鮮空氣的她，趴在媽媽肩頭舒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刺眼的頭頂，明明是一樣的太陽，卻好像照耀着的是一個陌生的自己，而過去快樂幸福的自己，像是也死瞭然后留在了林林身邊。

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時不時地夾雜着幾個似林林一樣年紀的孩子，看他們被爸媽緊緊拉着的小手，林笑的心還是狠狠的被抽痛了，如果林林還活着，今天她也可以是拉着他的小手看他到處飛奔的。而過了今天，她連冰冷的兒子都再不能看一眼了。

他徹底地離開了，帶着她的心，她的快樂，她的熱血，她的堅強，她的全部。

此生，她和他，母子緣分已盡，下輩子，如果真的會有，你還願做媽媽的兒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