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變
爺爺被推進搶救室時,已是深夜。
修勤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面色從容地打着電話,這時,一個時尚可愛的年輕女孩俏皮地跑到了修勤旁邊,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坐電梯離開了醫院大樓。
哥哥們在病房睡去,小安跑出來蹲在搶救室的門口小聲哭,期盼着爺爺快速醒來。
這時,長袍爺爺走了過來,把她胳膊拉着:“小安,快起來,怎麼哭的那麼傷心啊,有我在,我保證你爺爺沒事的。”
小安看到了長袍爺爺,就好像抓住了一個可以信賴的救命稻草,哭的更加肆無忌憚了,長袍爺爺抱起了她,她埋在他的肩膀上一邊哭一邊說:“他們都是壞人,他們害爺爺生病。”
長袍爺爺摸着小安的頭說:“對對,他們都是壞人,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他嘆了一口氣,把小安放下,開了急症室的門,拉着她的手大搖大擺地進去了,醫生全部都靜止不動,像商場裏的模特一樣。
雲河拆下了爺爺的氧氣罩,嫻熟地塞了一顆藥丸放他嘴裏,然後迅速帶我離開了搶救室。
他們出來關了搶救室的門坐到門口的椅子上,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搶救室的門就又一次大開了。
“王老先生剛才幾乎沒有了生命跡象,我們正準備做最後的努力的時候,他突然醒來,心跳血壓一下子都恢復了正常。”幾個醫生帶着口罩出來,都興奮不已,滿頭大汗。
小安開心地跳了起來,跑進了哥哥們睡的房間傳達好消息。
爺爺被推進了全醫院最豪華的病房,寬敞的空間裏只有一張大床,帶着一個面向山脈的大陽台,夏季天短,很快,天色蒙蒙亮,小安站在陽台上可以看到對面的山上煙霧繚繞,心想,這真是個養身體的好地方啊,爺爺一定可以康復。
爺爺被推進病房后不知為什麼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倔強地拔掉吊瓶針頭,拒絕任何醫生護士靠近他,並攆走了他們,房裏只留下了長袍爺爺。
爺爺虛弱地說:“雲河,這次,真的不要用心救我了。我想文娟了,也活夠了。”
雲河彎着腰站在病床前,眼睛裏淚花閃爍着:“當年我去武夷山跟着楊師傅學醫術和法術,家人朋友都看不起我,說我着魔,是瘋子,是邪教徒,那時候,您和文娟姐也剛處於創業階段,只有你們相信我,寫信鼓勵我,還在信封里塞錢接濟我。我那時候就發誓,等我學出成果來一定為你們一家盡心效力,沒想到文娟姐在煙台突然離去,都沒有給我救她的機會,如今您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了,我怎可能不管?別跟孩子賭氣傷了自己!”
爺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脖子伸着要坐起來,焦急地說:“快去,快去把我的孟律師請來,我要立遺囑!”
……
當天傍晚,修哲、修良和夫人們先後趕到,全家人圍在病床前勸爺爺配合治療。
爺爺奄奄一息說:“如果你們真的愛我,就尊重我的安排吧!這輩子我經歷過快樂、痛苦、貧窮、富裕,到了這把年紀,子孫滿堂,也沒什麼遺憾了。我想一個人睡一覺,給我一份安靜。”
“爸,留一個人在這邊照看着您吧!”修哲滿臉的焦急。
“修哲,從小你就是最聽話的孩子,現在爸爸病了,你反倒是最不聽話了。”爺爺拉着大叔的手緩緩地說。
修勤拉着修哲起來,說:“爸爸想睡一覺,我們就不打攪他了,爸爸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爸,您醒了隨時叫我們,我守在門口,我已經給大哥二哥定好了酒店,我來安排他們休息。”
修良很暴躁:“王修勤,你最好給我閉嘴,爸爸根本不想聽到你的聲音,你給我滾出去!”
“都出去!一個都不要留!”爺爺閉着眼用盡全力怒吼,聲音不再像之前有力氣,病床上的他又瘦了一圈。
小安前一天夜裏沒睡,也困到了極點,到了家被張媽帶到房間休息,耳邊是叔叔們在一樓吵吵鬧鬧的聲音,但是很快就聽不見,進入了夢鄉,睡得很沉,很久。
次日不知道幾點,修勤把小安喊起:“小安,快起來跟爸爸去醫院,爺爺不在了,我跟孟律師打聽到,爺爺給你留了一大筆遺產。”
到了醫院才知道,爺爺長期失眠需要藥物輔助睡眠,他自己存下很多安眠藥,竟然趁所有人不注意全部吃下。
葬禮上,爺爺生前很多摯友都淚流滿面送來鮮花,但是,全世界一定沒有人比小安更無助,更需要爺爺,在王家的這兩個月裏,只有爺爺真心待她。
修哲對修勤說:“小安把你該留的眼淚都流光了,也難怪,爸把你這份遺產給了小安,卻沒有你的份!”
“那又怎麼樣?媽的那一半財產也沒有你的份,而且,我有小安的撫養權,我是她的監護人,小安的那份遺產不比你們倆的少。”修勤不屑。
修良在一旁冷笑了一下:“小安不是長不大的木偶,她有那麼大一筆遺產,有一天她想跟你較勁,律師都排着隊為她效力,況且,她還有我們兩個叔叔作後盾。”
奶奶臉上擠着笑容跟小安的大叔二叔說:“他生前最不喜歡你們兄弟間鬧矛盾,現在你們倒想着小安跟修勤打官司,他一輩子積累那麼多財富不就是希望兒孫都過得好,我們現在要讓他在天之靈得到安息。”
爺爺的後事辦完,堂哥們要回家準備開學了,小安和兩個哥哥到爺爺的墳墓跟爺爺做最後的道別。
爺爺的墳墓和他第一任妻子文娟奶奶的挨在一起,在田野旁,那是一個美麗的江南小鎮,是他們結婚的地方。
小安的內心痛恨修勤、奶奶、馨子,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別人,爺爺的離去讓她有多傷心,她就有多恨他們。
源源和浩浩哥哥準備上車的時候,小安情緒異常激動,哭着喊着:“你們不要走……不要走!”
“小安,乖,過幾天你也要開學了,哥哥也要回去上學了。”奶奶緊緊拉着她的手。
小安望着他們的背影放聲大哭,源源哥哥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奶奶和修勤叔叔,似乎明白她的處境,他無奈地轉回頭,摟着浩浩哥哥的肩膀上了車。
她在狹長的田間小道拚命追,拚命追,兩旁莊家都長得比她高比她壯,她無論如何也逃不開那片田,也上不了載走哥哥的那輛車,最終還是被修勤叔叔抱了回來。
正當修勤叔叔和奶奶費勁全力安撫小安的時候,小安看到一個穿着長袍的老人步履蹣跚地從很遠處走來,淚水讓她眼前模糊,定睛一看,是長袍爺爺。
奶奶和修勤叔叔朝着她的目光望去,立刻小跑過去扶着雲河。
奶奶一臉諂媚:“雲河,您又從牛首山下來了?還特地到這裏探望我們老王,我們實在太感動了!”
雲河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墳前轉着手裏的佛珠,深深鞠躬,嘴裏還念叨着什麼。
小安跑到長袍爺爺旁邊,小心翼翼地說:“爺爺,我不想回家。能不能讓我不回家?”
奶奶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了:“這孩子,之前那麼乖,今天怎麼這麼犟?不回家,你去哪呀?”
空氣凝固了起來,她拽着長袍爺爺的衣袖,盯着他看,好像可憐的賭徒把擁有的一切都壓在了最後的一張牌上。
長袍爺爺拉住她的手,那一刻,一股暖流注入血液,蔓延全身,有一份久違的喜悅和安心。
長袍爺爺說:“孩子不想回家,你們就彆強求了,今天我帶她散散心,晚上給你們送回家。”
“那怎麼好意思呢?我們的孩子哪裏能勞煩您來帶?我們把她交給張媽帶着就好啦!”奶奶說。
“我認識大哥多少年你恐怕不清楚,我會把小安當成自己的孫女來疼愛,你們就放心把小安交給我吧!”長袍爺爺依舊緊緊拉着她的小手。
奶奶和修勤叔叔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再多嘴,和長袍爺爺客氣地打了招呼,開車離去。
長袍爺爺給小安脖子上掛了一個方形的薄片,說:“這個附身符是我曾經為你文娟奶奶求的,但是她說不好看不願意戴着,一直被你爺爺收藏着,他臨終前說要送給你,只要你戴着可以讓危險遠離你,可以保平安。”
長袍爺爺望向田野,炊煙裊裊,彩霞滿天。
遠處幾個小孩在水塘邊玩泥巴,他們和小安差不多大,皮膚被曬得通紅,褲腿上都是泥,一個個生龍活虎,彷彿有着用不完的力氣。再看看小安,一塵不染的公主裙,洋娃娃一般可愛的小臉蛋,雙眼裏透着疲憊與不安。
他問小安:“小安不想回家,想去哪裏啊?爺爺帶你去。”
她小聲說:“我想去孤兒院找李阿姨,我好久沒見到她了。我想把這個附身符送給李阿姨。”
“你這孩子,和你文娟奶奶一樣,不把我的好東西當回事!”長袍爺爺輕輕拗着她的臉蛋。
孤兒院裏熱鬧依舊。
大夥都說,李阿姨回老家養老了,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的老家具體在哪裏。
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坍塌了,獃獃地看着院子裏陽光下趴着睡覺的小野貓,不自覺地走上去撫摸着貓咪的腦袋,它懶洋洋的,只是眯着眼睛在地上打着滾。
長袍爺爺俯下身來對小安說:“既然你的李阿姨回家養老了,那附身符你就自己戴着吧,聽院長說李阿姨最疼愛你,她就是在這裏也一定不會收下你的附身符的。快到傍晚了,我該送你回家了。”
出租車開到小區門口停下,她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區大門遲遲不願進去,小區門前車來車往,她忍住了淚水,拉着長袍爺爺到小區偏僻的小花園裏放聲大哭起來。
長袍爺爺說:“我知道你有情緒,你的心情我都明白,可是,我不能帶你回我的牛首山,我的那個地方與這個社會是完全隔離的,你還那麼小,還沒見過這大千世界的繁華與美好,有些事情你必須要面對。”
“那如果,我不想當一個人呢?”
長袍爺爺笑了:“不想當一個人啊?那當什麼呀?”
“我想當一隻小螞蟻,我想往哪爬就往哪爬,我想當一隻小鳥,想往哪飛就往哪飛。”她委屈地說。
這時,她又看到了花園裏幾隻小野貓在一起嬉鬧追逐,她指着它們說:“我想當小貓,我想當小貓……我就是……不想回家,我……討厭他們每一個人,他們害死了爺爺!”
爺爺停止了笑容,滿滿的心疼:“小安,你是認真的嗎?你寧願當一隻野貓都不想面對你的家人?”
“他們不是我的家人!”她直搖頭。
長袍爺爺縷着鬍鬚:“是啊,只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都可以感受這大千世界的美好,小螞蟻、小鳥、小貓都有它們的快樂。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爺爺用盡畢生所學也要滿足你的心愿,陪你任性一回。”
他念着經文,對着小安畫一個圈,她一下子變成了一隻全身潔白的小貓,全身感到輕盈了很多。
爺爺抱起她,把她脖子上的附身符扎得更緊了,說:“到你成年之時,你會變回人類,到時候,你就是大姑娘了。”
小安不能說話了,只能“喵喵”兩聲。她激動地蹦出長袍爺爺的懷抱,開心地亂竄,圍着他轉好多圈。
“小安,我還不確定我這樣擅自把你變成了小貓是對是錯,我只確定,你這樣的重情重義的孩子回王家不會得到真正的愛和快樂,放任你被他們當成工具來利用和培養,對你的人生是不公平的。但是,任何一種選擇都有利弊,無論作人還是作一隻小貓都必須經歷各種磨難,不過只要生命里有愛,一切磨難都值得,我給你自由,一定可以尋找到生命里最珍貴的愛。”
長袍爺爺說完這番話,便拍拍她的腦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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