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龍之薨逝（四）
數年之後，銜燭之龍便將迎來壽命的大限，屆時它的神魂會隕滅在天地間，肉身也會腐化在這陰山之下。那些依賴着神燭之火才得以生長繁榮的樹木花草，也會隨着燭火的熄滅而漸漸枯萎死滅；而這片曾經在地底鮮亮過的世界，也會在明亮了千年之後，重歸於無盡的黑暗。
溫暖趨於冰冷，鮮活趨於死寂。用不了多久，這裏又會回到千年之前的模樣，沒有光亮，沒有溫暖，只有幽暗，只有冰冷。
銜燭之龍這些年一直在想像，當燭火熄滅之後，這片天地又會是怎樣的模樣呢？
而如今，銜燭之龍終於迎來了神燭熄滅的這一天
它見到最後的燭火如同流星火雨一般濺落，望着那無邊的絢爛與烈焰，心裏倒是沒有太多的悲傷與緬懷，反而無比的平靜。
三千年了，終於是要迎來這最後的旅途了......
再絢爛的焰火也寂黯的那一刻，再劇烈的燃燒也有熄滅的那一刻。
如今便是神燭之火最後的寂黯與熄滅。
在紛紛洒洒了好長一段時間后，無數細小的火苗落在湖水之中，如雨落水面，盪起了無數的細微波紋。
那些分散的火苗接觸到湖面之後，並沒有立馬熄滅，而是在水面上繼續燃燒着。
歷寒年從沒有見過如此異於常態的自然現象，無數的火苗鋪散在水面上，燦烈燃燒，如同盛放了無數的紅花。
水面之上，開出火花。
這是足以讓人銘記一世的美麗場景。
清明如鏡的水面，如今綻放了無數的火花，如同細小的火精靈在作生命最後的起舞與歡悅。
道人沒有急着動手，他知道燭火一破，自己的勝算便基本操穩了。
而銜燭之龍彷彿不記得戰鬥一般，此時它的眸光靜靜地落在下方的湖面上，凝望着那些最後燦爛起舞的火花，彷彿是相隨一生的燭火在與它做最後的歡欣告別。
沒有過多的悲傷，沒有濃烈的痛苦，天上僅僅只是傳來一陣清哀的龍鳴，那是銜燭之龍的道別。
終於，最後的歡欣火舞也消失了，此時那些湖面綻放的火花終於漸漸熄滅在水中。
一朵一朵地熄滅，一片一片地黯淡，歷寒年突然有些捨不得這幅場景。
他猛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水面上身邊不遠處的一丁點火苗，那朵小小的火花正在慢慢黯淡熄滅。
在觸碰到那火花的一霎那，歷寒年的掌心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痛之感，饒是在水中，饒是最後的隕滅，饒是消散成無數點，那燭火也不是如今的歷寒年所能觸碰的存在。
可歷寒年沒有放手，忍着劇烈的灼痛，連着湖水，歷寒年將火花一把抓在手中，陣陣的黑煙冒出來了，他知道那是火焰在灼燒着他的皮膚。
他終於握緊了那朵火花，他靜靜地攤開手掌，見到了那朵火花最後消逝時的模樣。
火花那一縷縷的細小分支不再躍動，火焰的中心漸漸萎縮，整個火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着···
歷寒年無法留住最後的火焰，只能靜靜地望着它，緩緩地消減，緩緩地黯滅。
終於，最後一縷火光消散在他的手掌中。
歷寒年舉起手掌一看，掌心處，一朵紅色的火花印記靜靜地留存着。
那正是燭火最後消散的一刻，烙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無法磨滅，永不消散。
隨着那枚火花之印出現，湖面上最後一朵火花也消散了，天地間重新陷入了幽暗之中。
天上，那道清澈的燭龍眸光重新落下，此時它已沒有了先前近乎實質的威壓，只是如同一道尋常的月光一般照下，那麼清冷那麼淡漠。
藉著那道清亮的眸光，勉強還能看清此時場中的情況。
銜燭之龍的眸光依舊鎖定了道人，而道人也靜默地佇立在原地，仰頭平靜地注視着銜燭之龍，凡人與遠古神龍，此時陷入了對視。
那柄擊中了燭龍之眸的桃木劍此時也回到了道人的腰間，原先繁複的符咒不見了，那些刻畫著的封印也消散了大半，這便是意味着桃木劍中的妖魔之力淡化了許多，同時此劍的威勢也同樣削減了不少。
道人的道袍仍舊是那幅模樣，倒是沒有受到太多的損壞，單看表面，此戰倒是平平無奇。
可正是在先前的戰鬥中，道人全部的家當，兩千餘件珍寶盡數毀在了天上的燭火里，最大的殺器桃木之劍也受了重創，不復此前的威勢。而作為銜燭之龍的神火，燃燒了千年的殘燭也最終消散在了天地間。
此戰，很難說是不慘烈。
但道人此時的眼中卻只有熾烈的戰意，先前損失了那許多的珍寶，他都不放在心上，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便是燭龍內丹。
而在這種熾烈的眸光之下，道人的瞳孔漸漸地泛起紅來，黑色的瞳孔間滲着血一樣的紅光，看來頗為滲人。
那是他對寶物陷入了無比的痴狂之中，意味着道人為了得到此寶，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以往遇上一些天地至寶時，道人的瞳孔也偶爾會變成此時的模樣，可從沒有一次是如同此時這般狂熱，那種猩紅彷彿艷得滲要從瞳孔中出血來。
瞳孔中的紅光愈發地熾熱了，幾乎要佔據所有的黑色。片刻之後，道人的眼眶之中便只有鮮紅的光彩，再沒有其他光亮。
而陷入了這種狀態中的道人，是極為可怕的，因為這意味着，他會為了奪到此寶而陷入癲狂，不到手誓不罷休。
這個時候的道人，被稱作妖道人。
只聽得妖道人口中發出一種近乎妖邪的聲音，低沉而鬼魅般地說道：“銜燭之龍，燭火已破，你此時還有何手段？”
一旦陷入到這種極端的狂熱之中，道人的心神便不再是平常時候的狀態，此時他心中沒有什麼道德，沒有什麼原則，只有貪慾，無窮無盡的貪慾。他再也顧不得什麼收手什麼代價，而是用盡一切的手段，發揮出極度的攻擊威勢，將眼前的寶物奪到自己手中。
這種紅瞳狀態是很強大也很危險的。強大在於，他能激發出體內十二成的潛力，進行最終一戰，而讓此時本就強大的道人擁有更加毀滅性的威勢。危險在於，紅瞳狀態一旦發動，則不可控制，不得到寶物絕不停止。他的心神會被紅瞳所控制，不計後果，甚至破壞自己的原則，最終便有可能會演變出不可挽回的慘禍。
在道人幾十年的尋寶生涯中，這種紅瞳的狀態只陷入過區區四五次，每一次都是以付出了極慘烈的犧牲為代價，最終奪得了夢寐以求的寶物。
而這一次，紅瞳之烈，前所未有...
“凡人。”一聲聽不出任何情感的話語，這是銜燭之龍此時的全部心情。
妖道人滲着血紅色的瞳孔中也沒有太多的情感波動，他望着天上隱藏在黑暗中的銜燭之龍，如今只有那兩道眸光依舊清亮。
“燭龍內丹，妖道人勢在必得！”妖道人壓低了語調，似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聲音，那彷彿是從他靈魂深處發出的嘶吼。
妖道人此時的雙眼中似乎有一種妖魔般的氣息，讓人不禁得感受害怕。
可天上的銜燭之龍卻仍舊沒有絲毫的反應，甚至連之前的那股威嚴與壓迫都消失了，彷彿燭火消散之後，此時的銜燭之龍已經毫無神力可言。
妖道人瞳孔中露出猙獰瘋狂之色，他怒吼一聲，瞬間身上爆發出驚人的威勢。
在紅瞳狀態下的妖道人，爆發了屬於他最強的實力。
手持桃木劍，妖道人將自身的元氣重新注入到劍身之中，一時間桃木劍上散發著隱隱紅光，看起來像是不祥之物。
待得劍身隱有血色之後，妖道人腳尖朝地重重一點，身形徑直破空而上，片刻之後，妖道人穩穩地懸浮在了半空之中。
此時他離天上的銜燭之龍只有不到百丈的距離，雖然相距好像還有很遠，但對於雙眼便如同皓月，人臉佔據了整片岩壁的銜燭之龍來說，這個距離已經是最理想的位置了。
妖道人凝望着天上的銜燭之龍，將此時全身剩餘的元氣都注入桃木劍中，他有足夠的信心，在這最強的木劍一擊之下，已經失去了燭火的銜燭之龍絕對沒有抵禦的可能。
他血紅的瞳孔中爆發出近乎實質性的光彩，身上的道袍被外溢的渾厚元氣震得簌簌抖動，而手中木劍上的氣勢也愈攀愈高，很快就要到達巔峰的威勢。
就在此時，歷寒年突然見到眼前的湖水震動起來，開始只是湖面在震蕩，濺起巨大的水花。而後整片湖水都彷彿不安分起來，似乎有什麼巨獸在其中翻滾一般。
由於整片湖水的震蕩，歷寒年所處的岸邊也有些不穩定起來，他感覺到地面在顫抖，自己的身軀也有些搖擺。
地震？還是山脈震動？
歷寒年來不及多想，因為下一刻他便見到了令他無比震驚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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