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龍之薨逝（三）
道人頓時明白了，正是由於燭龍之眸的加持，才使得那團火焰如同活物一般，靈巧凌厲地焚毀了無數的珍寶。只要破掉它，火龍便會潰不成軍，
道人毫不遲疑地解下腰間的桃木劍，指尖虛划而過，一縷精魂注入其中，劍身猛地一陣顫抖，同時嗡嗡作響，彷彿劍中封印了什麼兇猛的物事一般。
這柄桃木劍，乃是道人平素斬妖除魔所用，每次斬殺妖魔之後，道人總會用自己的精血將妖魔封印其中，將之徐徐煉化，為己所用。桃木劍中封印了道人這幾十年來收服的無數妖魔，他們本身的自我意識已經被抹滅，現在殘餘的只是那些妖魔之力。
此時道人一縷精魂將封印解開，桃木劍中頓時便充斥着浩浩的妖魔之力，甚至發出極為刺耳的尖厲之聲，似有狂躁的妖魔在憤聲吶喊。
解除封印之後，道人凌空一指，桃木劍嗡嗡一響，停頓了片刻之後，朝天上的烈焰神龍直刺而去。
甫一脫手，那桃木劍上便散發出浩大的幽黑之氣，一瞬間那些妖邪的幽黑魔氣便覆蓋了整個劍身。此時看去，那根本不像是一柄斬妖除魔的桃木劍，而更像是一柄地獄妖魔的邪劍。
好在這些妖魔的氣息之中只有純粹的力量，而沒有了殘餘的意識，所以此時還能勉強為道人所用。但道人同時也面臨著一個巨大而急迫的問題，那便是隨着桃木劍中的妖魔之力愈發強大，道人依舊漸漸有些壓制不住當中的妖魔氣息。他每次都要耗費極大的心神才能勉力鎮壓，而且有些甚至會受到妖魔之力的反噬，從而使自己的心神都變得凌亂不安，更有甚者，走火入魔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一方面桃木劍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凌厲，另一方面道人要竭力控制已經是愈發困難，說不定某一天便會被劍中的妖魔之力所吞噬···
眼見着那桃木劍帶着幽黑滲人的氣息朝着火龍之眼疾沖而去，而那火龍似乎並沒有發現，又或者只是將它當做了普通的珍寶罷了。
總而言之，那烈焰神龍只是朝着桃木劍衝來的位置噴了一道烈火，隨後便轉而對付其他洶湧而來的攻勢了。
那團火焰如同毒蛇一般燒上了疾沖而來的桃木劍，頓時只聽得劍上嘶嘶作響，如同冰塊遇上了熾鐵。一時間無數的黑霧被燒成了白氣，那些劍上原先依附的幽黑之氣，在神龍燭火的炙烤下，霎時消散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天上頓時爆發出無數尖利的嘶吼，似是遇上了極為恐怖的事情。那些封存在劍中的妖魔，許多都在這一團烈火之中被燒得形神俱滅，再無蹤影，臨死之前爆發出駭人的尖叫以及刺耳的吶喊。
燭火中傳來一聲冷哼，“妖魔之力？凡人，本座倒是看錯了你！”
沒有理會銜燭之龍的冷哼，道人繼續操縱着桃木劍疾刺向燭龍之眸，那一小團的火焰沒能焚毀它。
烈焰神龍此時也注意到了桃木劍的來勢，但終究是反應不及了，它閃避不及，被桃木劍一擊刺中。
烈焰神龍頓時爆裂開來，如同遭受了毀滅性的攻擊，原本由火而化的神龍此時重新散成了無數團細小的燭火，爆綻在天空之上。
天地間降落一場壯觀的烈火之雨。
流星火雨如同絢爛的煙火在空中綻放，燭火四濺，以那斷燭為頂點，火雨成圓形散落，覆蓋了頭頂的整片天穹。
入眼都是焰火，歷寒年感覺自己的瞳孔彷彿都在燃燒，到處都是火焰，到處都在燃燒。
這是銜燭之龍的燭火最後一次綻放在這片天地間。
天上的銜燭之龍靜靜地望着，它此時並沒有暴怒，更沒有攻擊，它只是望着空中爆散的燭火，凝望着那些絢爛的火光，一時間有些出神。
這就是最後的絢爛么？
···
銜燭之龍的腦海中忽然閃回了諸多記憶。
當初從蛟剛化成龍的時候，它便選擇了自己的神物，那是一截燭火。那時它還只是幼龍，每當它凝望九天之上的鵬翼時，它就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要像鯤鵬一樣，護佑整個北原。
所以它選擇了能給大地帶來溫暖與光明的火，燭火。
最開始的時候，那只是一團很弱少的燭火，但它用自己修鍊千年的內丹，哺育燭火以精元，滋養它，如同精心餵養自己的幼兒。
銜燭之龍看着它一年一年地燃燒，一年一年地壯大，當它見到自己的燭火如同嬰兒般漸漸長大，心裏開心極了，因為那當蘊含著它無數年的心血。
那個時候的銜燭之龍，會逗玩着口中的燭火，將之銜飛到九天之上，然後帶着它遨遊天際。身旁呼呼地掠過狂風，口中的燭火撲閃不定，卻從不會熄滅。
每當它銜着燭火從天際游過時，遠處的鳳鳥就會以為那個名叫羲和的女人又驅趕着太陽來了。鳳鳥連忙躲在雲層中，收攏了它的鳳羽，生怕自己亮麗的羽翼又會被那該死的太陽給燒掉。
上一次鳳鳥便吃了這樣的一個虧，那個可惡的帶着盈盈笑意的羲和駕着龍車帶着太陽從天邊駛來。路過自己身旁時，刻意將龍車勒轉了方向，讓身後的太陽將自己的鳳羽燒掉了一大團，還好水神共工剛好從一旁經過，連忙幫着撲滅了鳳羽上的陽火，這才讓西王母的鳳鳥不至於燒成一隻禿雞。
西王母那一次可氣壞了，嚷嚷着要借老君的八卦爐，用三味真火將羲和的五彩霓裳也燒個乾淨。後來還是笑呵呵的老君當了這個和事佬，小氣的西王母才肯罷休，不過卻在暗地裏囑咐自己的鳳鳥，下次一定要將羲和的靈心玉露全給吃光。
可是每次見到那隻驚慌失措的鳳鳥，銜燭之龍卻從不去捉弄它。銜燭之龍只是銜着自己的燭火，從天邊遨遊過來，讓那團燭火照亮天際的每個區域，讓天下的生靈都能仰望神燭的光芒。
後來，它的神燭養成了，人們都知道，銜燭之龍的燭火，就連火神祝融也要畏懼三分。傳說它可以燒毀天地間的任何物事，甚至可以蒸發掉地面的湖泊，沒有人知道真假，但所有人都知道銜燭之火的威勢。
銜燭之龍從此守護着北原這片地域，掌控着北原的四季晝夜，它終於能像當年的鯤一樣。鯤憑藉自己的一雙羽翼遮護着北原，而銜燭之龍則憑藉著口中的燭火，給北原帶來了溫暖和光明。
那時的銜燭之龍暢快而自信，口中的燭火熊熊地燃燒着，似乎永遠不會熄滅。
但後來，墟氣席捲了整片天地，銜燭之龍也沒能置身事外。
它親眼見證了那場極為凄烈的絕世大戰，望着鯤泰山一般的身軀從九天之上墜落，那一聲激越的哀鳴揪緊了它的心神。
它永遠忘不了那慘烈的一幕，淡藍色的血液在天空爆綻而開，如一場深藍色的磅礴大雨，紛紛灑滿了整片北原大地...
從那一刻起，銜燭之龍的一生便決定要為鯤復仇，它銜着情同生命的燭火，與墟氣展開了生死戰鬥。
那一場大火，是它的燭火燃燒得最為旺烈的一次，整片天空彷彿都成了火焰的戰場。鋪天蓋地的燭火燒紅了整片天域，所有的生靈都籠罩在那場蓋世的大火之下。
燭火燒了三日三夜，當中沒有夜。
那場驚世燭火之後，銜燭之龍便連帶着口中的燭火，一同被封印在了這無盡的陰山之下。它曾試過用神燭之火燒穿整片地底，燒毀那可恨的封印，可最終仍舊是徒勞無功。
它只是燒出了一片圓形的天地，而後它見到了下方的湖泊...
那一泓如神晶般的湖泊就這樣靜靜地呆在地底，寧寂而澄澈。
不知怎麼，那澈凈的湖水彷彿能澆滅它心間的燭火。銜燭之龍突然平靜起來，它望着遠處的地下河道緩緩地匯入地下湖中，悄無聲息，如同亘古以來的模樣。
銜燭之龍沒有繼續讓它的燭火焚毀山土，也沒有再做徒勞的掙扎，它望着空曠的小天地，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麼。
它吐出了神燭，使之長久地懸浮在空中，幽暗的地底從此有了光亮，也有了溫暖。
那曾經在天際的狂風中劇烈揮灑的火焰，此後靜靜地燃燒着，不徐不疾。那曾經照亮過北原大地的燭火，此後便一直照着下方的一小片天地...
而這樣一來，便是三千年。
在這三千年中，原本荒蕪的地域漸漸地長出樹木的嫩芽來，而後在燭火溫暖的照耀下，茁壯生長，生長，長到快要突破穹壁。而後樹木枯萎老去，死去，埋入泥土之中，又滋潤新的嫩芽...
就這樣，三千年的歲月里，樹木長了又枯，野草生了又滅，鮮花開了又萎，年月流轉，循環往複...
漫長的歲月就在花開花滅，草榮草枯之中，如同那靜默的地下河流，漸漸地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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