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暫居
趙長陌聽到“無恙”這個名字,睫毛竟是微微顫了顫,心裏那段埋藏多年的過往被掀開,記憶中的紫衣少女明眸皓齒、巧笑嫣兮,手腕上的銀鈴鐺鐺鐺作響。
“我娘給我生了個小妹妹,是我給她取的名呢。”
“你取的什麼名?”
白衣少年笑着開口,聲音似二月的春風拂面,一臉寵溺地看着眼前嬌俏的少女問道。
“無恙,我希望她能一生無恙,享一世喜樂。”
紫衣少女面容皎皎白皙,笑盈盈地答道。
思緒被拉回,趙長陌扭頭去看榻上睡下的人兒,眉眼的確相像,名字也對的上,但此人即是小蒼山的弟子,那必定是男兒身,可記憶里的紫衣少女說的是她有一個妹妹。
趙長陌初見秦無恙時的愣神,聽見秦無恙叫“姐姐”時停頓住的手,這些都被陸勝之盡收眼底。而現在趙長陌的表情在陸勝之的眼裏,分明就是在昭示着他與秦無恙似乎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趙先生,萬事不可只看表面。”陸勝之搖頭淺笑,笑容意味深長,他說這話既是已然睹定了趙長陌心中所想所惑。
趙長陌聽罷,略帶驚詫地回頭,像是瞬間解開了滿腹狐疑,心照不宣的笑着。
蠱毒難解,更何況是萬毒王百里六安下的蠱根本就是無法可解,趙長陌雖為神醫也對此無可奈何,只能在蠱發時通過針灸來壓制毒性而無法徹底根除。蠱發時有多痛,常人無法設想,與其讓中蠱人生不如死循環往複,倒不如直接了結其性命,免去其錐心噬骨之痛。
“蠱毒雖無解,但趙某會盡畢生所學,傾全力根治,只是要留在小蒼山叨擾些時日了。”
“趙先生說笑,你對小蒼山如此恩情,怎敢是叨擾。路途勞累,勝之親自帶趙先生過去歇息。”陸勝之拱手行禮,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長陌輕笑,拱手回禮,而後便向屋外走去,陸勝之緊跟其後。
“既然已無大礙,那我便不必在此久留。”
林今朝說完就拂袖走了,江辭等人默聲行禮。
“逢臣,此去金陵城路途甚遠,你在短時間內就將趙長陌帶來,只怕是還未到金陵就已經路中就遇見了他。”
從小蒼山去金陵城就算快馬加鞭晝夜不曾停歇,最快也要一天半的時間才能到金陵城。這才不過一天時日,宋逢臣就將趙長陌帶上了小蒼山,那就說明趙長陌人已不在金陵城,之前又無人知曉他的去向,那宋逢臣要在路上遇到趙長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要讓兩人在路上不會錯過,那必定就是有人事先就預算好了。
“說來也巧,我在山下遇到一名樵夫,他說看我模樣像是小蒼山弟子便問我急匆匆地要去哪,我便將行程告予了他。後來他告訴我說趙先生就在七十裡外的高家村替人治病要我去那尋他。”
“原來如此。”
與江辭所想一樣,事先就有人知道秦無恙中了蠱毒,便不留痕迹地設計了樵夫與小蒼山弟子的碰面,或許就連從出診的趙長陌都在計劃之中。消息傳的如此之快,且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相隔數百里的二人聯繫起來,能不出面就做到這個份上的,這世上也就只有南音閣才辦得到。
“趙先生,這便是你的房間。”
陸勝之在門口頓足,伸手邀趙長陌先進,趙長陌輕輕頷首跨步邁了進去。
“這屋子倒是別有雅緻,一如你們儒家作風。”頓了頓,又道“與陸先生比起來,趙某一介寒醫不須尊稱先生,叫我長陌便是。”
陸勝之嘴角淡笑依舊,不語。
“先生告訴我,萬事不可只看表面,何意?”趙長陌終是先開了腔。
“無恙年少依賴姐姐也是常情,方才讓長陌公子見笑了。”
“先生明知我要問的不是這個,又何須再三隱瞞。”
“長陌公子是聰明人,就算我不做隱瞞,你心裏也清楚。金陵路遠,想必逢臣在半路便遇到了公子吧。”見趙長陌不語,笑道“久居金陵城坐診的醫者不在金陵,小蒼山渾然不知仍派弟子直奔金陵,可是小蒼山的弟子卻能在半路碰到公子。或許準確來說,是受人指點直接去了公子所在之地。”
“就在前天晚上,有病者求醫我便連夜趕去了高家村。”
趙長陌剛開始見到秦無恙模樣時只是狐疑,如今說下來,心中更加確定秦無恙的身份。他與小蒼山弟子不過是被人設計好了的相遇,目的就是為了能讓他早些時候去解秦無恙中的蠱毒。
“先生應知,蠱發之毒,生不如死。可先生還是執意讓我救她,不會是怕邵陵南音閣來找麻煩吧。”
“公子覺得,小蒼山會畏懼嗎?”陸勝之嘴邊笑意更濃,見趙長陌無話,便道“我一句話不過是想讓公子心下不再疑惑,至於公子會如何決擇我自是無法左右。”
片刻,陸勝之一臉陰霾,冷聲道“蠱毒再痛,她都熬得過,公子又何必摒慈悲之心,想要棄她性命。”
此話一出,趙長陌着實驚住,他知道小蒼山三傑才學驚世,不承想在揣摩人心上也是這般驚絕。平常之蠱,他六根銀針下去便可全部逼出,而秦無恙不僅眼角嘴裏皆是流血,就連十針入指流出的血都是黑色,那便代表着這蠱毒兇狠萬分且着實無解。與其讓中蠱人此生都在疼痛中度過,倒不如不做掙扎。只是他比誰都清楚,秦無恙對那個人的重要性,依那人性格,會寧願看着她此生深陷疼痛不得解脫,也絕不允許她就此殞命。
“我行醫數載,早已見慣生死。若遇將死之人,我仍出手相救,只是蠱毒錐心噬骨,疼痛過程隨時喪命,中蠱之人猶處煉獄,於己於他都是無上折磨。我知此念不可為,但我也別無他法。”
“公子醫術精湛,怎會別無他法。”陸勝之嘴角再次浮上笑意,拱手行禮,道“公子在此歇息,勝之就先告退。”
趙長陌踱步走到桌前坐下,從懷裏掏出一支銀葉青玉發簪,舉到眼前轉看,往事如風歷歷在目,腦海里揮不去紫衣少女模樣,忘不了清脆的鈴鐺聲。一別多年,偶爾在他人口中零碎知曉她的近況也只是默默聽着,世人或說她風華絕代,或說她心狠手辣,說辭有好有壞,有褒有貶,但終究都不是趙長陌眼中的她。
一介女流肩負重任,扛着家族興衰,還要護好幼妹,手段與心機才是她唯一的保護傘。只有如此,才能維持南音閣的興旺,才能穩固自己閣主之位,才能保護好年幼的妹妹。有多少次從惡夢中驚起,又有多少次逼迫自己冷血無情,當戴上用來偽裝的面具那一刻,便註定了此生都不能摘下,摘下之時即是死亡之日。
“這麼多年,一個人,很累吧。”
趙長陌目光悲切,盯着發簪失神,他不後悔與秦漪相遇,只是無比後悔秦漪是南音閣嫡系之女。秦漪賜他傾慕,又賜他絕望,翩然而來又絕決離開,他恨愛而不得,更恨秦漪此生所累他卻不可分擔半毫。他不知秦漪心中是否仍還有他,但他卻活在有秦漪的記憶里難以忘卻,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此生所愛,所愛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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