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章:銘刻於史冊
燃燒的膠州灣內,破虜軍水師將領們憤怒地議論着觀濤堡方向發生的一切。守將李興把北元驅趕自家百姓攻城的消息及時的傳到了艦隊中,震驚之餘,水師弟兄們將更多的炮彈傾泄在靠近海岸部分的元軍陣地上。
這是一群魔鬼,已經不屬於任何民族。能早日把他們毀滅掉,就能挽救無數生命。
“疊山道長派人傳過信來,郭大人所獻大都城的建築和街道總圖已經核實,確認無誤!”女軍師曾琴把一份剛剛對譯出來的密報放在了書案邊。書案后,本來該在長江防線十里聯營內恭候忽必烈大駕的文天祥抬起頭,露出一張疲憊的笑臉。
“派快船和信鴿同時出發,通知陳吊眼將軍,命令他執行“荊柯”方案!”文天祥掃了一眼密報,果斷命令。大都督府愛惜人才,卻決不會為了幾個學者拿自己的弟兄冒險。半年前,曾寰在臨去江西任職的時候,給他提了一個反擊元軍的建議。這個建議只有很少人知道其中秘密,代號便是“荊柯。”
而綁架大都城的沒計和督建者來南方,是整個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此刻,堅守在膠州灣的不是陳吊眼,而是兩浙安撫使李興。各堡壘中的破虜軍士兵也不只是七千老兵,而是五萬三千新銳,大都督府能拿出來的全部人馬。相反,駐紮在建康城外,連綿十里的水寨內,只有浪里豹、鑽山鷂子所部五干余破虜軍,其餘全是各地集結來的義勇。
長江畔日日操演兵馬的大都督文天祥,在忽必烈回撲膠州灣消息傳來的那一刻,立即以研究作戰方案為名躲入了城內府衙。自從那一天後,他就再沒於將士面前出現。
丞相大人就在膠州灣,在戰艦上看着大夥。這是堡壘內所有破虜軍將領都知道的秘密。
“命令陳修儒,新訓練好的火槍手,隨時用船運到膠州灣來參戰!”文天祥看了看正在草擬命令的曾琴,繼續補充道。
“給呂師夔發信,是做民族的罪人還是洗刷前恥,讓他拿出點行動來!”
參謀們快速記錄著,一道道命令藉助快船和信鴿,飛速向各地傳去。大都督府沒有力一戰而定乾坤,卻有決心讓忽必烈和他的鷹犬們永遠沒機會踏上長江南岸。
“最後,”文天祥拔劍而起,“以大都督府名義向草原發檄文,把忽必烈驅趕遼東戰俘攻城的舉動告知他們,告訴所有部落,此戰不是針對蒙古人,而是針對一個獨夫,所有民族的公敵!”
“忽必烈決不是什麼英主,也不是你所期待的明君。他是一個獨夫,連蒙古人都棄之的獨夫!”
潭州鎮戍使司,統軍萬戶夏良佐的偏帳,身材單薄腰桿卻挺得筆直的卓可佩佩而談。
“那趙家小兒呢,他就是一個千古明君了?”夏良佐按劍冷笑。知道對方的來意,所以他故意在軍營里躲了近一個月以免老友見面時尷尬。卻沒想到卓可膽子如此之大,最後居然不顧生死硬闖到他的軍營里來。
對方來的目前很簡單,眼下在荊湖南路,賽因德濟將軍的兵馬與宋將蕭明哲、楊曉榮所部正處於膠着之態,伯顏把大部分新附軍都調往了江西。如果譚州鎮戍司這萬餘新附軍選擇此刻在賽因德濟背後猛插一刀,可以說,整個江南的戰局都會在頃刻間發生巨變。
但那樣做對潭州軍有什麼好處呢?大宋重文輕武,將軍們永遠在文職面前抬不起頭來。此時用到武將,皇家什麼承諾都敢許。將來危機結束,武將們都不會有好結果。況且此刻伯顏大軍對江西志在必得,忽必烈陛下三十餘萬兵馬橫陳山東,克日即將南下。大宋在此刻的種種繁榮,必將是曇花一現。剎那間繁華后,又會永墜黑暗。
“皇上很聰明,但絕不是一個明君!”卓可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趙昂在泉州的作為瞞不過北元細作,硬把一個頑童說成英明神武,卓可做不到,對說服敵將的事情也沒任何好處。
“那我倒是奇怪了,卓兄憑何而來。難道想借我手中之劍成就你的美名么?”夏良佐沒想到作為說客的卓可如此坦誠,帶着幾分戲弄的表情問。文心閣隼風手打。
“大宋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宋,它的興衰,不再取決於一個皇上!”卓可坦然地回答。然後,笑着反問:“夏兄可曾聽聞約法之說?可曾用過福建器物?可曾見過破虜軍之威?”
“一群大逆不道的狂徒,虧得卓兄好意思提那些顛倒上下的混帳事!至於破虜軍軍威,夏某正欲一見!”夏良佐的手再度按住了劍柄,拇指輕壓,綳簧響亮出聲。
“原來,夏兄寧可給蒙古人當狗,也不願試一試新的治國之道。文丞相之見與卓某素來不合,但文丞相卻讓卓某多了一份選擇!”卓可傲然伸直了脖子,“夏兄但請揮劍,不出十年,當有人為卓某報今日之仇!”
夏良佐的手握在劍柄上,指節發白,半截青霜在陽光下照眼生寒,幾度拔出,又幾度插回劍鞘。不知道為何,平素靈活如臂的它卻突然變得如此沉重。
此刻需要做出選擇的不僅僅是夏良佐。
臨江軍,伯顏帶着十餘萬百戰精兵堰旗息鼓。老將火者不花已經順利抵達豐城,在武陽河對岸,新起義歸宋不久的地方警備軍亂作一團。求戰心切的奧爾格勒保證,只要丞相大人下令,半天時間,他就可以把羊毛大纛插到對岸的進賢城頭。
“鄒洬到了哪裏?”伯顏不理睬奧爾格勒私下派來的請戰信使,低聲問道。
“鄒洬帶領王石、西門彪主動出擊,新附軍抵擋不住,已經退往袁州和宜風,再退一步就要過了元江!”伯顏的心腹愛將格根上前彙報。
“再等一天,待鄒洬殺過了元江,本帥堵他的後路。曾寰那村夫呢,他的位置在何處?”伯顏捋了捋鬍鬚,笑容中不無得意。
“他與張唐、林琦部逼近新余,動作很古怪!”格根猶豫了一下,低聲回答。
“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其中有詐么?”伯顏明顯感覺到了屬下話語中的試探之意,大聲命令,“講,別學南人那樣優柔寡斷!”
“是!”格根站直身軀,看着伯顏的眼睛說道,“屬下覺得丞相之計雖妙,鄒洬卻非庸手,他這麼快落入我軍佈置,非常蹊蹺?”
“你認為他在將計就計?”伯顏愣了愣,問道。
“他手中兵馬不足,無法跟丞相玩什麼將計就計的花樣!”格根大聲回答,“但他明知丞相想引他在平原決戰,還貿然而出。原因只可能有兩個,第一,他認為破虜軍在平原也可以與我鐵騎爭雄!”
這顯然不可能,火槍雖然犀利,但裝填速度非常慢。沒有戰壕和堡壘相佐,高速衝擊的戰馬可以輕鬆衝破火槍兵的防線。伯顏在私下裏曾跟將領們多次推演過火槍與鐵騎爭雄的情景,得出的結論卻是,只有在堡壘后和山地中,火槍才有機會與騎兵一博。
“第二,江南東路,甚至兩浙,是其所必救。如果丞相真的不顧一切衝進去,對破虜軍和文賊的威脅,遠比擊敗鄒洬所部大!所以,明知道不是丞相對手,他也必須出來與丞相一戰!”
上萬戶格根指指點點,目光落在羊皮地圖上,建康城所在位置。那裏,北元細作們用濃墨畫了一個大***,代表着文天祥所部二十萬大軍。
“你是說,文賊的主力不在建康?”伯顏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難以置信地問。如果真的這樣,文賊的主力去了哪裏?他跳起來,三步兩步奔間桌案,抄起一疊地圖,一張張扔下去,直到扯出了最關鍵一幅。
膠縣,一個寂寂無名的彈丸之所落入他的眼底。想想忽必烈驕傲的性格,瞬間,大元丞相伯顏臉色雪白。
“當如何?”半響,伯顏從地圖上抬起頭,無力地問道。
“要麼,直入兩浙,逼文賊回師相救。要麼,回頭吞掉鄒洬,然後撤軍回荊湖!”格根的回答簡潔明了。
伯顏謹慎地把頭再度垂到地圖前,他是大元丞相,不能像一個將領般為所欲為。反覆思量后,伯顏抬起疲倦的雙眼,低聲命令道:“給呂師夔下令,讓他立刻帶兵東進,此戰之後,本相保舉他呂家世代封侯!”
“是!”格根答應着,從案前取來紙筆。
“傳令火者不花,放棄豐城,火速回師與本相擊殺鄒洬。砍了文賊這隻手臂,本相當保得大元半壁山河!”
“是!”格根停住筆,將墨跡未乾的羊皮紙遞給伯顏。伯顏立刻用印,半柱香后,整個蒙古大營都動了起來。
快馬在山野間飛速奔走,馬背上的信使精疲力盡,卻不敢停下來喝一口水。滅宋之戰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時間,已經成為了勝負的關鍵。
接連六天六夜,忽必烈揮師狂攻觀濤堡。
人海戰術終究收到了一些成效,望海、臨風兩座輔堡先後被元軍拿下。雖然守將在撤入大海之前點燃了埋藏在地窖中的火葯,把輔堡炸成了一片廢墟。北元士兵還是成功地達成了清理觀濤堡外圍障礙的目的。
接下來一步,他們就要以優勢兵力去硬爬城牆。仗打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紅了眼睛。自已一方付出多少代價已經不重要,守軍兵力到底是不是之前探明的不足七千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觀濤堡一定要拿下來,陳吊眼必須死。否則,大元兵馬將再沒勇氣進入江南。
不進入江南,就不會搶到大把的金銀、絲綢和如花美女,之前的弟兄們就白白犧牲了。如此虧本的買賣,大元將士不願意干。
“朕終究是略勝一籌!”望着遠處那座被黎貴達用重炮炸得坑坑窪窪的城牆,忽必烈不無得意地想。惱人的鐵絲網已經被民壯們扯攔,城牆下縱橫交錯的壕溝也被罪囚們用屍體填平。觀濤堡現在已經是一顆煮熟了的雞蛋,只要用力敲碎他的外殼,就可以品嘗到勝利的美昧。
佔領了這個堡壘,就可以把重炮放在堡壘中的炮位上,沖大海裏邊的戰艦開火。戰艦的炮火數量雖然多,自我防禦性卻遠遠不及要塞。
這一仗,他贏定了。
“轟!”“轟!”幾聲不和諧的炮聲打破忽必烈的美夢。煙熏火燎的城牆后,虎蹲炮再次噴齣劇烈的火掐,將正在爬城的元軍士兵媽蟻一樣掃了下來。
“命令黎貴達,給我轟,把所有炮彈砸進堡壘中去!”忽必烈放下望遠鏡,歇斯底里地喊。
片刻后,北元的重炮陣地再次發威,黎貴達瘋狂地叫喊着,指揮重炮手將一顆顆巨大的彈丸傾在觀濤堡的城牆上。城牆表面被砸得磚石亂飛,一個個彈坑如同魔鬼張開的大口,邊緣處,鮮血滾滾而下。
港外內的戰艦多次冒險靠近海岸,向重炮陣地反擊。但黎貴達指揮的炮位非常巧妙,剛好躲在了艦炮的射程之外,卻能攻擊到重炮數量稀少的堡壘。
三輪齊射后,城牆上的火炮被打啞了。暗黑色的血順着殘破的城牆向下流,給漆黑的牆面上又添加了數縷殷然的紅。轉眼,這縷血色就被更多的鮮血覆蓋,數萬元軍在炮擊結束后,再度展開了瘋狂的強攻。
李興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城牆上往來衝殺。
失去外圍的障礙物后,火槍手已經阻擋不了元軍爬城。但觀濤堡的使命還沒結束,他們必須把忽必烈拖在這裏,拖到最後的勝利來臨。
幾千名士兵媽蟻般爬上來,被砍倒一批,又撲上來一批。
“嘿!”李興用盾架開對手的一擊,將斷寇刃捅進敵人軟肋。與他放對的那個漢軍士兵登時痛得扭曲了臉,身體卻兀自不肯倒下,雙手抓住卷了刃的鋼刀,死死不放。側面,兩把彎刀同時砍下。
李興擰身,揮臂將斷寇刃連同刀上的屍體一同甩向敵軍。然後揮盾,砸在一個蒙古士兵的臉上。蒙古武士悶哼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李興從他手中奪過彎刀,接連揮舞,將兩個漢軍士兵砍下城頭。然後將彎刀當作暗器擲出,掃掉半個剛剛探上城牆的頭顱。
“李兄莫慌,完顏靖遠來也!”文天祥的侍衛長完顏靖遠帶着一隊精銳,從城牆另一段跑來支援。幾個試圖從背後襲擊李興的敵人都被他砍倒,附近元軍紛紛辟易。
城牆下,有人偷偷地彎弓搭箭。
“啊!”完顏靖遠慘叫,高大的身體頓時矮了下去,幾把彎刀趁機撲來,直取他的後背。
李興猛然回身,用盾牌磕開無數彎刀。硬生生將完顏靖遠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兩個破虜軍士兵扔掉盾,一邊作戰,一邊架起完顏靖遠。文心閣隼風手打。
“送他上船!”李興大聲命令。轉身再度殺入敵軍當中。
“放下我,放下我。我不會撤,我不能撤,丞相登岸了,丞相登岸了!”完顏靖遠大吼着,推開士兵的扶持,從陣亡戰士的身邊撿起染血的火銃。
半跪在地上,他對着離李興附近的元軍扔動了扳機。
“乒!”一個蒙古武士被轟下了城牆。
“乒!”又一個漢軍百夫長跌倒於地。
“砍了那個用火槍的跛子!”衝上城牆的幾個漢軍大喊,舍了李興,同時向完顏靖遠撲來。
完顏靖遠冷笑,繼續裝填火葯,彈丸,射翻近在咫尺的敵手。然後,半跪在地上,把火槍當成短棍掄圓。
“老子是文大人的侍衛長!”硬木做的火槍柄砸在敵人的臉上,發出一聲悶響。
“丞相就在老子身後!”完顏靖遠側身避開一把彎刀,把槍管頂在敵兵的胯下。
“弟兄們,丞相親自殺上來了!”白旭帶着千餘名新兵,衝到了完顏靖遠身邊。把一桿畫著長城彎月的大旗,高高地插在了城牆上。
堅守在城牆上的破虜軍將士聽說文天祥已經親自參戰,士氣登時大振,在李興等人的帶領下,再次把元軍趕下了城頭。
“那個亡命之徒是誰?”忽必烈將手中望遠鏡交給了黎貴達。
“是完顏靖遠!文天祥的侍衛長!”黎貴達驚詫地叫道。完顏靖遠、白旭、李興,他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距離太遠,無法肯定自己的判斷正確與否,但內心深處傳來的震撼卻無以復加。
“文天祥在城堡里?”忽必烈彷彿根本不覺得吃驚,笑了笑,命令:“炮管冷了沒有,再給我轟。殺了文天祥,朕封你做丞相!”
黎貴達點點頭,跑出了軍帳。忽必烈目光從眾將疲憊的面孔上一一掃過,大聲命令:“月赤徹兒,下一輪你帶着咱蒙古武士親自沖城。李封,你重金徵募死士,推火葯車炸城牆。有領命者,賞萬金,子孫永世為官!殺了文天祥,殺了陳吊眼,蕩平整個江南!”
“殺了文天祥,殺了陳吊眼,蕩平江南!”武將們發出陣陣狼嚎。
數萬大軍再度做好了攻擊淮備,黎貴達調整炮座,將火葯緩緩添入炮口。是文天祥毀了他的人生,他要毀滅文天祥守護的一切。
一陣激烈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馬背上,渾身泥水的信使振臂高呼:“萬歲,伯顏丞相一千里加急!”
“伯顏丞相一千里加急!”忽必烈的侍衛們湧上前,將信使扶下馬,搜去兵器。
“拿來!”忽必烈伸手。信使前爬兩步,高高舉起一卷羊皮,“六日前,伯顏丞相命小的送信。沿途…”
忽必烈劈手奪過皮卷,不聽信使啰唆。戰亂頻繁,驛道大壞,沿途響馬如韭,這些話根本不用信使說他也明白。
月赤徹兒擔憂地圍了過來,千里加急送六天才到,什麼軍機都耽擱了。
“文賊主力或在膠縣!”伯顏信中第一句話對忽必烈來說已經不是秘密,侍衛長都跑到了第一線參戰,文天祥的位置不問而知。但是,伯顏信里的第二句話卻讓他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陛下戮力平賊,當防大都空虛!”
“報,大都城千里加急!”又是一陣馬蹄響,另一隊信使高喊着沖向金帳。不待侍衛阻攔,信使扔掉兵器,滾鞍下馬,將一卷羊皮高高舉過頭頂。
忽必烈大步上前,取過羊皮。染血的羊皮卷快速打開,一行八思八創立的蒙古文躍然入目:“陳吊眼登岸,前鋒已入通州!”
“說,陳賊怎麼會到了通州!”忽必烈上前,一把拎起信使的脖子。
“陳,陳賊…”信使被憋得滿臉血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護送信使來的侍衛見狀,趕緊跪倒於地,哭奏道:“啟稟陛下,陳賊吊眼四日前突然出現在泥沽,打敗了守軍。然後駕駛小船沿桑乾河逆流而上,接着棄船登岸,直撲通州。他的兵馬有兩萬多人,各地,各地沒有足夠人手抵擋!”
“兩萬人?”忽必烈的手一松,身體軟軟向後跌去。此番南下,他幾乎抽空了拱衛京畿的兵馬。留在涿州大營和大都城內的兵馬加在一起不過兩萬之數。真金太子拿兩萬不曾上過戰場的新兵與陳吊眼的兩萬精銳破虜軍作戰,根本沒有獲勝的希望。
而此刻,唯一可能保衛大都的呼圖特穆爾正在北方掃蕩殘匪。即便他聞訊星夜回援,到達大都城外也得在半個月之後。
“陛下!”月赤徹兒伸手攙扶住忽必烈,心痛地喊道。大都城不能丟,丟了大都,則天下英雄都會恥笑忽必烈無能,大元朝對各地豪傑從此更沒號召力。草原、河北、山東、河西,所有地方都會叛亂。包括原來忠心耿耿的老臣,他們也會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英雄只會追隨最強者,這是草原法則,並非忽必烈本身所能更改。
“傳令三軍,火速收兵北上!”背靠着月赤徹兒,忽必烈無力地命令。說完,他的目光轉向了北方,再不回頭。
北方,天下第一名都城外。
“宋!”“陳!”無數面戰旗藉著陽光,躍出地平線。
…
“文丞相大獲全勝了啊!”泉州皇宮,幼帝趙昺百無聊賴地翻着報紙。連日來,報紙上刊載的都是元軍被勝利逼退的消息。最北方,陳吊眼將軍已經攻破大都的外城,正向皇城推進。而令人揪心的江西南路,伯顏與鄒洬酣戰之時,卻被蕭明哲、楊曉榮和起義將領夏良佐抄了後路。
伯顏只能退過江北,否則,一定會被鄒洬和蕭明哲包圍在江西,死無葬身之地。伯顏退後,大宋疆土可推進到荊湖南北,除了川中和兩淮之外的大部分故土將被光復。文心閣隼風手打。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趙昺卻無法使自已高興起來。
“是啊,直搗黃龍府啊。陛下還京,指日可待!”趙朔笑着回答。
泉州城已經變成了歡樂的海洋,皇城外,百姓們的歡呼聲一浪浪穿過玻璃窗,衝擊着趙昺的耳朵。
“嗯!”幼帝趙昺點點頭,不做任何評價。此戰之後,文天祥威望更高。無論破虜軍收復多少失地,如畫山河,永遠不屬於趙家了。
“難道陛下不開心么?”小太監樂清揚弓着身子試探。
“朕開心,如何?不開心,又能如何?”趙昺苦笑道。現在的他雖然沒有失去人身自由,卻失去了所有權柄。除了偶爾象徵性地用一用玉璽外,在眾人眼裏,幾乎與普通人家的孩子沒任何差別。
“依臣之見,一切才剛剛開始!”樂清揚詭秘地笑了笑,手指間露出幾點寒光。
尾聲
“吊眼,你看到了么,咱們的戰旗又插回大都了。這回,再沒人能讓你撤離!”文天祥走上皇城,把一面千瘡百孔的長城明月旗再度插在了城頭上。
時隔八年余,破虜軍第二師戰旗又插回大都,無數老兵心潮澎湃,望着戰旗,熱淚盈眶。
“華夏必興!”宮牆下,百姓們齊聲歡呼。從今天起,他們再不是四等奴隸,他們也許隸屬於不同的民族,但在中華大地上,他們的肩膀從此一樣高矮。
“丞相,丞相!”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擠出人群,拚命湧向文天祥站立的城樓。負責護衛的破虜軍士兵手疾眼快,衝上前攔住了他的腳步。
“我要見丞相,第二師士兵要見丞相!”乞丐瘋狂地喊道,襤褸的衣衫下,露出令人恐怖的疤痕。
“又是個瘋子!”圍觀的百姓厭惡地議論。自從破虜軍再度兵臨大都城后,每天都有人冒充失落的第二師士兵。每天都有撒謊者被負責城市安撫工作的陳龍復請出府衙,扔到盧溝橋去挖河道。
“第二師三團一營三隊都頭陳九向丞相報道!”乞丐見無人相信自己,扯着嗓子大喊。
“請他過來!”文天祥愣了愣,走下城樓,命令衛兵讓開了一條通道。能把番號報得如此清楚的,有可能不是騙子。八年前那場血戰結束后,的確有很多第二師士兵失落在敵軍佔領區。
百姓們聽到了文天祥的話,鬨笑了一聲,立刻拚命向前擠。一個乞丐能跟丞相大人說話,無論他說了什麼,都將是今天報紙上的重大新聞。
如果能着到丞相大人當面拆穿騙子,將更是一個月內茶餘飯後的最佳談資。
“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站在後排的百姓拚命向前,實在擠不動了,就伸長脖子發問。
“別吵,別吵,聽不見,聽不見!”前排百姓抗議。如果不是破虜軍衛士手挽手攔着,他們就要衝到文天祥身前,代替丞相揭穿事實真相。這個陳九是個有名的無賴,數年來每天靠揀人家的剩飯,替人倒馬桶生活。他如果是破虜軍老兵,那所有百姓都可以自稱陳吊眼。
“他在掏東西,一卷破布!”有眼尖者在前排大聲介紹。後排,機靈的報紙主筆們掏出鉛筆,在衣袖上奮筆狂書。
“有乞丐靠近丞相,掏出一卷破布,他說…”他會說什麼呢?主筆翹起腳,伸長了脖子傾聽。
人群中,乞丐顫抖着手,把一個變了顏色,散發著汗臭味道的厚布包輕輕打開,裏邊,幾十個擦拭的甑明瓦亮的銅板晃花了圍觀者的眼。
“銅錢,這個瘋子!”有人失望地罵。
“那不是銅錢,那是守士證!當年,有人用金幣換,一個金幣買一個!”立刻有人出言反駁。眼前這個乞丐是個大財主,十幾個陣亡將士的守士證,即使不賣給收藏家,交給官府後足夠換得他此生衣食無缺。
“丞,丞相,當時我忍辱偷生…”乞丐陳九的嘴巴顫抖着,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慢慢說,我聽着。弟兄們,弟兄們也聽着!”文天祥接過那沉顛顛的布包,心潮澎湃。這是當年福建大都督府抗擊張弘范大軍時頒發的守士證,陳吊眼的第二師士兵多為福建本地人,守士證幾乎每人領了一枚。文心閣隼風手打。
“持此之人曾為國守士。”銅板后,是文天祥親手所書,邵武兵工場精心鑄造上去的證詞。
附近的破虜軍士兵取來衣服,披在陳九肩膀上。當年那一仗打得過於慘烈,第二師完成任務后,在泥沽乘船撤離。去時的百艘戰艦,回來時只有二十艘半載。如果陳九都頭當年能跟隨大隊兵馬南返,現在肯定已經升為將軍。
“我忍辱活了這麼久,只是想問丞相一句話?”老兵陳九嘴唇哆嗦着,喃喃地問。
周圍的百姓立刻靜了下來,有心軟者開始悄悄地摸淚。此人不是瘋子,此人當了多年乞丐,卻守護着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說吧,大夥聽着呢!”文天祥難以隱藏心頭激動,顫抖着聲音回答。十五年的荊棘歲月,多少陳九一樣的漢子埋骨荒野。今天,無論他們提出什麼要求,自己都當儘力去滿足。
“那年,我們幾個失散了,躲在下水道里。沒吃的,沒葯。弟兄們一個個遠去,臨去前,他們托我問丞相,”陳九擦了一把淚,硬咽道,“他們托我問丞相,當年,當年丞相說的話…”
圍觀的人群動了動,一起屏住了呼吸。這句話,無論陳九說什麼,都足以銘刻於史冊。
“丞相當年打天下時許下的承諾,還算數么?”陳九捧起守士證,輕輕地問。
…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