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黑暗世界的春天（下）

言語會讓他感受到更多的痛苦，但是這份痛苦全然是壓迫在他的心理層面上的，而不是肉-體。產生在肉-體上的全部感覺都已經消失殆盡，這是因為系統當時將他的痛感降低成了恐怖的數值——0。0是感受不到疼痛疼痛的數值，但是他的心火已經熊熊燃燒。

被項圈以及項圈內部的荊棘而禁錮的皮膚像是小瀑布一樣地流水，少年握緊了自己的兩個拳頭，他如臨大敵。

“你，覺得，我好嗎？”他的眼球因為激烈的情緒而縮小了，變得有如野獸的豎瞳。

藤屋祐人覺得對方會這樣也不是不可能，在過去他也總是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發著火。因為藤屋祐人用恐懼的教育方法“教育”着對方。藤屋祐人生活在一個非常艱苦的時代，他遭受着折磨長大，並在戰爭之中失去了自己剩餘的同伴。他認為，若想要在地獄一般的社會裏活下去，就必須要擁有一顆鋼鐵一樣的心。

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是那樣子對待孤兒院裏的每一個孩子，但是對“78號”不一樣。因為對方有着容易傷人的、恐怖的異能力，78號甚至還因為異能爆發殺死過來到孤兒院的一名白髮紅眼的研究者。

藤屋祐人沒有再靠近了，他與對方保持着一段距離，這樣似乎讓敦好過了一些，但只是一些罷了。

中島敦喘息的頻率比以前要低了一些，他頭疼似地用手扶住額頭，眼皮則是倦怠地垂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

不，他知道的。中島敦當然知道藤屋祐人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祝賀他成為大人。但是不要，他不想要看到這樣的人，他一點也不想。

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強撐起勇氣的中島敦先是包圍了孤兒院，然後再進入其中與藤屋祐人見面。在對方動作之前，中島敦因為心中的恐懼殺害了他。而直到藤屋祐人死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對方是想要送給他一塊代表着“成年”的表。

那是他從那以後最深刻的陰影，每每遇到關鍵時刻院長的鬼魂就會如影隨形。

“院長老師”這個詞此時是無法輕易地從敦的口中吐出的。他握緊着雙拳，看上去下一秒就會打向所恨之人的臉龐。

“我看報紙說你在這附近，”藤屋祐人一直拿着一份報紙，那是有關“人虎”的報紙，“我聽說你加入了武裝偵探社。”

藤屋祐人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說出這句話之後，對方的臉色又慘白了一層。

他說錯什麼了嗎？

“少來打聽我——”中島敦調整了一下自己外套的領口，血全流在裏面，黏在灰乎乎的衣服上面。所以，藤屋祐人還沒有發現他在流血的這一回事。

藤屋祐人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至少對方看起來很健康。痛苦這種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過去的日子實在是太過於痛苦了。

他來到這裏，只是想要給敦一些東西。武裝偵探社是橫濱非常有名氣的組織，而且還是一個正派的組織。能夠加入這樣的組織，他肯定已經成長為了“大人”。藤屋祐人覺得，他興許能夠給予對方一點鼓勵。他還準備了手錶，那正是告示着對方成年的見證物。

“不要再來找我……回你的孤兒院去。我很好，我非常好。”少年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些言語，他慢慢地後退，他說著具有進攻性的話語，但是他個人卻在不停地後退。

“我不想要見你，我也不想從你那裏得到什麼。”

生天目記得的，對方就是為了來到這裏見中島敦，為了把手-槍賣掉來支付花的費用，而在過馬路時出了車禍被人撞死了。

他稍微有點混亂了，因為他是中島敦，但是他又不是中島敦。如果他佔據了這個世界的敦的方位，那麼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少年向後退卻着，他的大腦和心臟里都填充着太多古怪的情緒，憤怒的，仇恨的，痛苦的，悲傷的，不知所措的……

他看着藤屋祐人，人卻在後退。對方的聲音從自己的耳朵里消失，到了最後，他覺得全世界的聲音都一併消失了。空白，一切皆是空白。

所以，少年也沒有聽到從身後疾駛而過的車輛從發出的轟鳴聲。

藤屋祐人聽見了。那是一種雷鳴般的聲音，劇烈，強大，他的耳膜生疼，而他的眼前則是升起了一團迷人眼球的塵霧。

轟隆隆——

尖銳的鳴笛聲混着和尖叫聲一起響了起來。

生天目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頭腦和軀體已經翻轉了原來的位置和方向。他原本是看着藤屋祐人（院長老師）的，可是現在，他的眼睛卻看着天空。一片蔚藍的天空倒影在他的眼中，可是藍色的天空隨即被艷紅所污染。

怎麼了？

他是被車撞到了嗎？

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生天目認為，《月下獸》攜帶的超高速再生會治癒他的傷痕。可是他有點動不了，所以也無法明白自己到底傷在了哪裏。

沒有痛覺……所以他也無法感受到自己身上是哪裏受傷了。

生天目覺得自己的耳朵里全是混亂的聲音，他幾乎無法分辨到底是誰在說什麼。

於是他問系統，他哪裏受傷了。系統沒有發聲，可能它不在這裏，也有可能它睡著了。唔……系統也會睡着嗎？

在目睹了那一幕之後，藤屋祐人愣了一下，他趔趄了一下后跑到了外面，他的鞋子裏好似被人塞進了一些碎玻璃。每走出一步腳下都疼得要命。

他走到了街道上。

眼前所看到的內容是令人無法想像的，超速的貨車車頭凹出一個巨大的坑位，而貨車司機則是暈倒在車內。

地面上全是血……

藤屋祐人有點頭暈，他並不暈血，他只是無法理解。他看見有人已經報警了，也打了急救電話，於是他跪下來，膝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敦的嘴巴上也全是血，他的臉上也全都是血。

哪裏都是血。

……

……

與謝野晶子是一名醫生，一名不怎麼正規的醫生。她並沒有系統地學習過醫學知識，她甚至只上了小學和一段時間的國中。經歷了戰爭的她無法再輕易地和其他人一起學習和生活，所以只好開始做一個醫生。

與謝野晶子痛恨卻也引以為傲的東西，就是她的異能力——「請君勿死」。這是一種罕見的治癒系異能，她經常說，只要人沒死，她就能夠救活。

踩着高跟鞋可的新時代女性背着醫包走出偵探社，她在路旁發現了一起車禍現場。周圍全是人，圍了一圈又一圈。

“不好意思……請讓讓！不好意思，讓一下——”

與謝野晶子擠進了人堆里。

她看見了令人驚嚇的一幕。對，已經是驚嚇，而不是驚訝了。傷患血流不止，按晶子來看，對方恐怕連內部的骨頭都斷了非常多根。最關鍵的還是大失血。人流血過多，就會死。

而與謝野晶子剛好是一名醫生。

等到救護車把人送到醫院，人估計就死了。

晶子捋起袖子，有人忙問：“你要做什麼！”那是一個髮型很奇怪的、蘑菇一樣的深發男人，他是跪在一旁的臉色蒼白的人。但是他並沒有要吐出來的樣子。

“來不及了。我是醫生。”這是兩句話。

有人認出了晶子，晶子在橫濱總是很有名氣，在總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而擔驚受怕的富豪之間更有名氣。她的外號是「殺人醫生」，但是她的「殺人」，既是「救人」。

“是與謝野晶子！”有人驚訝地說。

藤屋祐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看周圍人的反應，這名女性的確是相當可靠的醫生。他自己也上過戰場，所以他知道，再等下去興許就會造成大失血的慘狀。藤屋祐人不明白，敦的異能為什麼不起作用。是因為傷太重了，還是異能失效了？

晶子取出了她隨身攜帶的醫療用具，異能力是主導，醫術才是附加。她的手穩穩噹噹，外界的任何聲音都無法打擾到她。

與謝野晶子的手已經不會像當年那樣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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