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鹿為馬
看着那不知多久沒有清洗以至於散發出奇怪機油味的座椅,以及上面露出的明顯破洞和底下的陳舊海綿……夏油傑強忍怒氣地答應了:“回頭一併給你。”
“彳亍口八。”星野點點頭,不怕他賴賬,反正本來也沒打算真的撈到多少錢。
我星野歸一向來喜歡行善積德,做好事學雷鋒,怎麼會隨便要求別人有所回報呢!(震聲.jpg)
於是後備廂的底板完全往下傾斜,連帶着裏面那人連滾帶爬地掉到了副駕駛的空座上,單手撐着破爛的沙發,黑髮散亂地爬起來坐穩,這位長發男子此刻的虛弱可憐模樣看起來好像被什麼壞人糟蹋了一樣。
星野歸一這才注意到他右臂的傷口斷裂處不知何時起覆蓋了一層銀白色的不明金屬物質,正是這些東西阻止了他的持續性失血。
想來應該是未來世界的某種保命產品吧。星野歸一對於對方能否給得起報酬的事情愈發多了幾分信心。
坐在副駕駛位的夏油傑稍微鬆了口氣,一邊努力積蓄力量伺機逃跑,一邊試探着想知道星野歸一這個混蛋光頭壯漢要把自己賣到哪裏去。
賣給清道夫勢力的話興許還有活命逃生的機會,倘若賣給咒術公司……算了。夏油傑眯起了生來狹長的狐狸眼,也不知在盤算什麼。
過了十幾秒后,他乾脆直接問:“你要去哪裏?”
“去隔壁區的地下診所。”星野歸一瞄了他一眼,確信這傢伙不會做出搶奪方向盤等危險舉動后才繼續說,“我有個非常信得過的義體醫生在那兒,他醫術高明,為人靠譜……”
“非常信得過的醫生”,指某個從來沒見過的軍隊退役醫生。
但是“義體醫生”這個微妙的地下職業讓早已風聲鶴唳的男人產生了些許誤會,只見夏油傑扯起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你想挖出我體內的高級義體和插件賣掉?你省省吧……都被燒毀了,不值錢啦。”
星野歸一聽得豎起耳朵,暗暗琢磨新的財富密碼:原來這個也能賣啊!學到了!
一魚兩吃誰不喜歡。
“不,我沒有那麼想。”她信誓旦旦地說,“只是我覺得……會在死前叫別人快逃的傢伙,應該還沒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吧?”
“……哈!我還不算壞人嗎……”
長發的男人態度非常奇怪地笑了兩聲,怎麼聽都有點自嘲的意思。他的腦袋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注視着滲透着血印的天花板(就是之前的後備廂底部)沉默了許久,方才問道:“怎麼稱呼?”
“我?”星野歸一態度爽朗地卻又粗聲粗氣道,“李四。”
——之所以不自稱“張三”這種爛大街的假名,是因為星野歸一怕有人把她與那把左輪手.槍中提到的“張三”聯繫起來。
雖說如此,但“李四”這種同樣一聽就很假的名字還是讓夏油傑皺了皺眉,結果還是不得不配合地提問:“李……龍國人?還是華裔?”
“外國人,外國人。”新出爐的李四同志如此回答,“來東京打工的。”
夏油傑恍然大悟,愈發嘲諷地笑起來:“原來如此……我就說,這東京的本地猴子中,哪裏還有像你這樣不怕死的蠢貨跟追殺我的勢力搶人……”
有一說一,這哥們好像特別喜歡叫別人“猴子”。
星野歸一仔細一尋思,覺得……他可能對自己的種族認知出現了一定偏差,覺得自己是猴子,所以看別人也像是猴子。
懂了,懂了,這個斷臂老哥竟是賽博精神病!
好心的外國打工人李四同志用充滿同情的眼神看了精神病病人一眼,沒有吱聲,繼續加速前進,爭取早點把路上撿來的野生患者塞給森鷗外醫生讓他康康還有沒有救。
見她久久不答話,自討了個沒趣的夏油傑選擇繼續試探她:“李先生,你來東京多久啦?”
“不久。”
“哦……目前是做什麼營生的?”
“出來賣的。”星野歸一胡言亂語,她堅信這個古老的職業哪怕在2077年都依舊存在。
夏油傑:……?
他遲疑地看這司機佬那頭皮森然的腦袋、糟糕透頂的皮膚膚色、戴着可疑的一次性醫用口罩、鬍子拉渣地蔓延進衣領里、穿着大毛領子的厚實外套、腰間鼓鼓囊囊疑似塞了某種武器……的社會人光頭形象,根本想像不出這得多失心瘋的基佬客人才會照顧對方的“生意”。
不過他並不歧視猴子的職業,因此就睜着眼睛同樣說瞎話:“那您的生意一定不錯。”
“嘿嘿。”星野歸一扭頭對他說,“今天我還沒開張呢,要不你來照顧一下……”
夏油傑忽然昏迷過去了。
裝的。
作為一個重症患者,隨時隨地昏迷過去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還好接下來一切順利,依照腦袋裏的“手機導航”功能,星野歸一總算摸到了那個“老地方”。
那是在一條滿是幫派混混遊盪的貧民窟附近街道上的地下診所,診所大門口就直愣愣地像個普通商戶那樣開在街上。畢竟以前老巴德在的時候不管是什麼患者他都敢接,反正治不死就往死里治,真治死了也不怕,人家巴德醫生有的是後台和人脈。
話說回來……正經人誰來找地下醫生啊!
不是那麼正經人的星野歸一和夏油傑下車了。本來男人還想繼續裝暈,但在敏銳地發現身旁的光頭壯漢掏出了一把左輪開始玩彈匣之後他就立刻“緩緩醒來”……
夏油傑十分憋屈地被迫推開車門挪出身子,剛一出來就感覺那大得嚇人的槍口頂住了他的腰間,同時星野歸一笑容滿面——戴着口罩看不出來,但應該是在笑——順帶勾住他的肩膀和僅剩的那條手臂,推着他往裏頭走。
“李先生,您這是做什麼呀。”長發男人假裝無辜吃驚地說,“看醫生就看醫生,為什麼這把槍……”
“哎,那種小小的防身器具不重要。”星野態度和善禮貌地說,“哥們,我清楚你們日本人都怕給別人添麻煩,這點習俗我還是懂的。但眼下處理你的傷口最重要啦,你說是不是?”
你跑的話,那我這一路上辛苦運載的小白鼠豈不是白抓啦?
夏油傑:……
這要是他的機械兵團還在,隨便一個機械跳出來,分分鐘打爆這隻狂妄猴子的腦袋。
此時他多少也回味過來,估計這混蛋光頭跟這家醫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PY交易,拿自己來賺錢了!
但無奈現在受制於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後他聽見星野歸一附在自己耳邊低聲說:“等會我說什麼,你就配合什麼,懂了嗎?”
夏油傑傲慢地不想理她,然後他感覺腰間的槍口往前用力頂了一下,只好惱火又憋屈地回答:“沒問題,李先生。”
“很好。”星野賞識地說,“想必哥們你打小就聰明。”
“…………”
此時地下診所的合金自動門感應到來人,悄無聲息地向兩側滑動,露出了裏頭銀白色納米材質防滑地板和防爆牆體的科幻裝修風格。
診所的正門口只有一面佈滿了雙層防彈玻璃和鐵絲網的半牆體,看着像是什麼護士導診台,裏面幾個裝有廉價藥品和繃帶的陳列櫃擺放着,然而空無一人。
一旁牆壁上的電視機反覆播放着幾個市面上目前銷售最火爆的新義體產品,展示着義體效果的廣告模特們在廣告中你來我往、聲勢浩大、特效砸錢、史詩風BGM雄壯而爛俗。
說實話,這地下診所的第一印象不像醫療診所,更像是銀行辦理大額現金業務的人工窗口。
直到兩人走到那打開、升起透明擋板的巴掌大半拱形小窗口時,他們才看清楚裏面趴着一個正在看電視劇的蘿莉。她看起來年齡約莫十來歲左右,金髮碧眼,穿着專門定製的粉色護士服,模樣可愛。
然而當她抬起頭時,兩位客人都看見了她右耳朵下方的綠色光芒條形碼。
星野歸一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就聽見夏油傑情緒複雜難明地嘀咕了一聲:“醫療助手類仿生人,產品定製……”
“這位滿臉是血的大哥哥真是慧眼識珠哦!”
仿生人蘿莉——或者也可以稱為“機械人”的存在——的小臉上綻放出陽光純凈的微笑,一點也不生氣,而是站起身朝他們行禮。
“我是護士愛麗絲醬,林……森醫生的助手啦~初次見面,能有什麼幫到二位的地方?”
夏油傑沒有繼續開口了,他想看看這個把自己抓過來的光頭男跟這兒的主人有什麼協議或者目的。
星野歸一也按照之前的約定主動說話:“你好,愛麗絲醬,我的這位朋友是老巴德以前的客人,所以……”
“巴德爺爺嗎?他以前還給愛麗絲醬買蛋糕吃,就是回來的路上遭遇了壞人火拚,把血濺在了蛋糕上有點人讓我失望呢……”
長發男人耷拉着眼皮,心中不屑一顧——仿生人出廠前最後充電一次可正常使用50年,這些機械人才不吃人類的食物。
仿生人蘿莉笑容可掬地說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過去小故事,不過話鋒一轉,變得正經嚴肅起來:“請您報上客人的名字。”
“星野歸一。”李四同志爽朗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名。
“好的,客人名‘星野歸一’,收到,正在檢索中……”
愛麗絲仰頭看向他們,淡藍色的仿生眼球在這一刻泛起無機質的冷光,面色僵硬得像是某種大理石的雕刻品。僅僅在一秒鐘之後,她臉上又重新露出充滿好奇與困惑的神態,彷彿突然活了過來。
“這位先生您好,愛麗絲醬剛剛檢索到名為‘星野歸一’的客人檔案的確存在。但是……”她納悶地看着眼前兩個貌似性別都為男性的客人,“您二位——誰是‘星野女士’呢?”
她在“女士”一詞上加重了重讀,提醒他們。
夏油傑頭皮一麻,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事情,正要開口,星野歸一這個真貨就搶先道:“他是!”
夏油傑:……
愛麗絲:……
愛麗絲露出了處變不驚的微笑:“可這位先生不是男性嗎?”
“她做了變性手術!你看,連你都沒第一眼看出來,說明手術很成功呀!”星野歸一快速認真地說,那莫名認真勁兒也不知道她是因為迫害別人而快樂還是沉迷自黑手段無法自拔。
作為一個剛剛穿越不到一個小時就敢於把自己頭髮剃光的狠人,星野歸一甚至敢用這個世界的真名來招搖撞騙、嘗試釣魚!
弱者才要用假名和代號!真正的猛男敢於用真名搞事!
你是弱者嗎?
“抱歉,失禮了。”
愛麗絲忽然說,她的藍眸里射出一道毫無殺傷力的掃描光芒,落在了夏油傑那張血跡斑斑的俊臉上——後者幾乎用盡為數不多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下意識地閃避。
五秒后,小護士機械人結束掃描后說:“星野先生,您的臉型五官跟檔案上的照片不太相符呢。”
她甚至貼心地換了當前的性別稱謂,可以說非常照顧夏油傑的心情了。
然而“星野先生”黑着臉,不想說話。
此時虛假的星野歸一·真正的李四十分熱心腸地幫忙圓謊:“她之前被人追殺,變性醫生順帶給她做了個整容,這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嗎?”
追殺?
夏油傑心中一凜,覺得這是光頭佬李四在暗中警告自己,當即愈發小心,保持沉默。
愛麗絲歪着頭想了想:“的確,在我的數據庫中,有54.3%的概率會發生此事。”
“那麼,星野先生如今身受重傷,的確符合就診要求。”
“歡迎您前來就醫。”
金髮蘿莉微笑起來,導診台旁邊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死死閉合的銀白色機械門“咔噠咔噠”地轉動打開,露出背後的真正診所場景。
就在星野歸一(真貨)屏住呼吸地去賭那位森醫生沒有見過原主的可能性概率之際,一個黑影突然從門裏撲出來,試圖嚮導診台衝過去:“愛麗絲醬~~你在幹嘛呢?為什麼我呼叫你你也不理我哇!我還是你的狗修金SAMA(主人大人)嗎?”
門外兩人一仿生人見狀忍不住都提起了警惕,然而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不小心踩到了不知哪位先前客人隨手扔在地上的空咳嗽糖漿藥瓶,皮鞋打滑,“啪!”地一下摔倒在導診台前。
給大家表演一個五體投地.jpg
愛麗絲髮出了厭惡又嫌棄的嘆息,而夏油傑獃獃地看着這一幕,扭頭看向一臉無辜的星野歸一,用眼神表達出【這就是你說的“靠譜”醫生?】之類的意思。
李四同志用愈發純凈無辜的眼神瞪回去。
啊,不然咧。
正經病人誰會找這種疑似煉銅的垃圾醫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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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爭,你們都有病,都有病.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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