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姬嫣支撐上半身重量的手臂恍然如同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跌跌撞撞倒回軟椅上。
王修戈見她正看着自己,眼眶彷彿充了血般泛出猩紅,接着,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眼眶之中匯聚、淌落,沿臉頰簌簌地墜下來,她拿手背去擦,她的手越擦越快,可是她的目光卻一動不動,固執、倔強、硬撐,死死地盯着他。
可以沒有皇后,不可沒有貴妃。
姬嫣一直以為,她和他之間就算無愛,也還保留着一些體面。
原來,就連這,也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妄想。
“既然這樣,”姬嫣用早已發啞的嗓,緩慢地笑着道,“臣妾的鳳印就收在身後的匣子中,皇上取走吧,臣妾用不着這東西。”
王修戈袖中的手收緊,他皺緊了眉,朝她道:“朕不會收走。”
姬嫣蒼涼一笑,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居然還想留着她,綁着她?
“論頭腦手腕,貴妃不如你,論見識氣魄,貴妃更遠遠不及,她拿不了這塊印。”
王修戈平靜地說道。
姬嫣懂,說好聽了便是信任,說難聽了,便是貪心不足,可人豈能這樣,什麼都想要?人心更不是可以稱重,拿來算計的!
姬嫣笑道:“臣妾無力無心,也拿不了。”
“皇上,今日你要讓這件事就此作罷,臣妾不再深究下去,可你卻也要知道一點,如果你今日不收走臣妾的鳳印,將來臣妾也不可能服眾。”她向他解釋,“你因為貴妃失子提了她的品級,將臣妾圈禁於端雲宮,不論事實真相如何,每個人都會相信,是臣妾善妒,害得貴妃小產。如此一個善妒嫉恨的女人,怎能母儀天下?既然臣妾不賢亦不忠,德不配位,就請皇上高抬貴手放過姬嫣。”
她蒼白的臉上淚雨滂沱,幾乎看不見血色,憔悴到這個份上,依舊難掩麗質。
王修戈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之後,他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你不願意就暫且收着吧。”
他轉身朝外走去。
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收住了腳步,轉過頭對她道:“朕前幾日看到了你的手書,似乎有替朕廣開後宮的意願。不過,不必麻煩了,宮裏不會再有別人。”
姬嫣從前以為帝王家無情,現在只覺得,帝王,無情也似有情,端看是否有真能讓他動情之人,一旦有了這樣一個人,則六宮猶如虛設,一心只為一人,堪稱佳話。
只是這其中,她無心攪和進去,卻被迫成了,成全他人佳話的一段河底的橋基、一張牆根的斷梯,無人在意。
王修戈的腳還沒邁到端雲宮的宮門口,忽聽到身後一道砸地的聲音,沉悶一響,他倏地扭過頭,只見姬嫣已經爬下了軟椅,因為體力不支,而摔倒在地。
他的瞳孔微顫,“你這是做什麼?”
姬嫣用手肘撐住冰涼的地面,跪起身,“皇上,真相臣妾不願再查下去了,也不想要任何交代了,臣妾想回姬家。”
王修戈不知為何感到一陣煩悶,衣袖一擺,“圈禁解除之後,你便稱病回家吧。”
末了,補了一句,“記住自己仍是皇后。”
姬嫣想,如能回家,她真想再也回來了,何必礙了他人的眼,只怕就因為這個端雲宮的存在,皇帝和貴妃想要親近都不能完全放鬆。可她卻還是這個皇后。姬嫣勾了下唇,叩首,謝恩。
……
王修戈出去端雲宮,分明已經讓皇后答應了不再揪着貴妃,可心情卻比來時還要糟糕,簡直糟糕透頂,鬱悶不堪,他走下端雲宮眉間的結都還沒松半分。
高德庸識時務地過來,殷勤為皇上在前頭打燈,“皇上,咱們要不就擺駕翊凰宮?”
此時天色方露出魚肚微微白色,晨曦籠罩於四方大地,翊凰宮與端雲宮於東西兩面矗落形成對峙,高翹的飛檐之上,鱗鱗千瓣的琉璃瓦覆壓着成塊的積雪,交相輝映,澄澈而空明。
“走吧。”王修戈稍歇了一下腳步,便抬手對高德庸道。
高德庸大着膽子走在前頭,這時天漸漸亮了,他手裏的燈籠也熄滅了,走了小半個時辰,抵達了翊凰宮,這時正是晨間,天還尚早,高德庸識趣地守候在翊凰宮外,不敢再進去。
王修戈問守夜的青鶴:“貴妃醒了么?”
青鶴道:“醒了,貴妃一夜未睡。”
說到這兒,又偷看了眼王修戈的臉色,知曉他是才從端雲宮出來,心頭感到有些不快,故意地嗆道:“回皇上的話,貴妃娘娘自從小產之後,便大受打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偶爾做夢了,都夢到有人掐她的脖頸,要害小皇子,便掙扎着醒來,奴婢實在是沒有用,勸不了……”
青鶴說著說著,便哽咽了。
王修戈看了她一眼,沒挑破,“朕進去看看她。”
步入內殿,只見貴妃已經擁被坐起,人憔悴支離,病態瘦削,見是王修戈的身影,不禁又滾滾落下淚來,直要往王修戈的身上撲過去。
“皇上!”
王修戈穩穩地接住了她,方沒讓她從床榻上跌倒。
潘枝兒細如柳條兒般的臂膀緊緊擁住了他的腰,將帶淚的小臉擠入他的胸膛,無聲無息,只一個勁落淚,王修戈垂下面,只能看到他懷中黑如漆色的顱頂,中間有一團小小的旋,“怎麼一夜未睡,你夢到誰要害你?”
潘枝兒不說話,像是不敢說話的模樣。
王修戈有幾分明了,“皇后?她掐你脖子?”
潘枝兒更是搖搖頭,“臣妾豈敢攀誣皇后,只是臣妾苦命,夢到了鬼差來索臣妾孩兒的魂魄嗚嗚嗚……”
王修戈摸摸她的腦袋:“朕是天子,有朕在你身邊,閻王小鬼不敢近你的身,定是你胡思亂想。”
潘枝兒哭嚷:“可是這兩天皇上都不在臣妾身旁……”
她早晨一醒來,就聽說王修戈破天荒去了端雲宮,想那皇后聰明,早已傳了一遍沈太醫,定將事情問清楚了,她一定是向皇帝告發自己了。潘枝兒穩住陣腳,以為這時候絕對不能朝皇后反咬一口,免得更加襯托皇后的大氣。
但這會兒皇上又來了,對她這般安撫愛憐,令潘枝兒漸漸恢復了底氣,他絕對沒有相信皇后無憑無證的鬼話。
王修戈蹙眉:“朝中有官員莫名橫死,尚書之位空缺不得,朕事務繁重,難以顧全你,一得空朕不是來了么。”
潘枝兒咬住嘴唇,知道再求下去,多半又要被他說不懂事。
她便不說了,只凄凄慘慘地埋首哭泣起來。
“枝兒。”
頭頂響起他一道嘆氣般的聲音,但不知為何,聽着比往回嚴厲。
“你想要的,朕能給你的,都會給你。貴妃之位,獨寵,朕什麼都能給,但人的心是個無底洞,要懂得束縛橫流的慾望。既在宮闈,處在這個位置上,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中都要有把尺,朕對你問心無愧,可你對朕,是否該有坦誠?”
潘枝兒吃了一驚,立刻從他懷中坐了起來,“皇……皇上。”
瞧見他正色的面容,突然不敢再看,扭過臉去,“枝兒、枝兒不懂,皇上您說什麼?”
王修戈微微勾唇:“守好你的本分。”
他起身,朝後退了一步,潘枝兒抓着他的襟袖突然撲空。
那一瞬間,潘枝兒猶如天旋地轉,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是皇后告訴他的嗎?他也全都信了嗎?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能挽回他的心?
“皇上,我……”
“枝兒,”王修戈打斷要說的話,“朕知道你要說什麼,與皇后無關。朕早就私下傳過太醫,你的胎像不穩,孩兒遲早不能保住,朕替你將這件事壓下來,圈禁皇后三日於端雲宮,已經是在護着你,倘或你不用這辦法指向皇后,看在孩兒面上該給的位份朕依然都會補償給你,但朕希望你還是朕當初的枝兒,莫再做此害人害己之事。”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任憑潘枝兒怎麼著急解釋,都沒再回頭。
※※※※※※※※※※※※※※※※※※※※
男人對沒出世的孩子真的沒什麼感情。
別說前世的王二狗這種渣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