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明星稀,樹葉搖動。花園的淺香從庭院一路蜿蜒到了大廳。
在兒子沈默的提醒下,醉醺醺的男人才睜開眼睛。
腦袋混沌,視線模糊。他視線彷彿隔了一層霧,只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走來。
沈知彥清醒過來,坐起身。
沈燃青坐到他的對面,目光淡淡的。這樣的平靜越發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
沈知彥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看着你們相親相愛父子情深,我這個外人實在不大好意思叨擾。”
“沒有……”沈默從沈知彥背後繞到沙發坐下,看一眼對面的沈燃青,“爸很想你,他只是不太會把愛說出口。其實老念叨你什麼時候回家看看。”
“我這今天酒喝多了啊,不知道為什麼,總想來你這裏看看。”
沈默嘆息一聲,是啊,最近爸爸可忙了,天天應酬,胃病都要犯了。昨天去醫院……”
沈知彥儒雅的面孔肅起來,瞪他一眼:“說這個幹嘛?”
沈默連忙捂住嘴巴。
一唱一和,相當默契的配合。
沈燃青嘴角一翹,“是嗎?”
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弧度柔和,與生俱來的優越和貴氣格外沉穩,讓他看起來比溫柔可親的鄰家大哥哥更像是名門之後。
在這樣看似輕實則很重的氣場下,沈默攥着手,“是、是啊。”
一旁看似在幹活,實則都在默默關注的清潔阿姨:“……”
影帝面前這麼演,算不算是班門弄斧啊。她想。
“這麼凶幹什麼,別欺負你弟弟了。”沈知彥醉眼朦朧,“那誰,我的醒酒湯是不是好了?”
保姆王姨回到廚房,把剛晾涼的醒酒湯端出來,沈默餵給他。
沈知彥,“看你弟弟多乖。你什麼時候有他十分之一聽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沈燃青平靜道,“我沒有弟弟。”
“你林阿姨的孩子怎麼不是你弟弟了?”沈知彥,“你們都是一個父親的!”
沈燃青笑了下,“我也沒有父親。”
沈知彥愣了愣,醉酒之後混沌的大腦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隱忍着怒氣,“什麼意思?”
沈燃青看向保姆,“王姨。”
端着碗的王姨:“誒?”
“不用給不三不四的人費心了。”沈燃青說,“下次遇到他們,直接趕出去,免得勞累你。”
王姨,“誒,好。”
沈知彥猛地站起來,怒不可遏,“……沈燃青!”
他醉酒上臉,通紅的臉上表情醜陋嗎,完全破壞他儒雅面孔的和諧度。
沈默趕緊讓開。
沈燃青溫和地看過去,“怎麼了?”
他越平靜,沈知彥就越怒火攻心,一拍桌子,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狗娘養的雜種,你不認我當兒子,我還不認你當爸呢!”
王姨:“噗嗤。”
沈默一驚,拉他袖子,“爸,爸,說反了。”
沈知彥連他也不理,他猛地搶過沈默手上的碗,往地上一砸,“你有什麼用?你說你有什麼用!”
沈燃青平靜地看着他耍酒瘋。
他向來最厭惡會因為慾望喪失理智的人,原因就是沈知彥。長着一副儒雅隨和的皮囊,連自己的脾氣都控制不住。
褐色的液體伴隨碗的四分五六濺飛起來,沈默叫了一聲。
沈燃青看過去,只見沈默昂貴的白色西服染上湯漬,他呆了一會兒,看看沈知彥。
沈知彥不為所動,“看我幹什麼?”
“沒有……”
沈燃青笑了笑,扭頭:“阿姨,麻煩收拾一下。”
“啊,好的好的!”清潔阿姨終於能從現場離開,急忙轉身去清潔間拿工具。
沈燃青回頭,話音閑散,“這麼久了,你脾氣倒還是這樣。”
聽見他一種長輩教訓晚輩語重心長的語氣,沈知彥氣得手都哆嗦起來。那張醉酒後通紅的臉扭曲着,一會兒指着沈燃青,一會兒指着沈默,“一個兩個,不孝子,不孝子!”
沈默更不知所措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看看地上流淌的液體,又看看自己的褲腳,最後盯着自己腳尖一言不發。
沈燃青卻留意到他死死攥緊的手,用力到指關節都泛白。他看了一會兒,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隨即又接二連三地震個不停。
——不用想,一定是陸原野發的消息。只有他才會這麼煩人。
但是。
這時候,沈燃青看着對面男生那張和父親相似的臉,瞬間覺得陸原野都順眼不少。
阿姨帶着工具來收拾地面,冷汗一顆顆地掛在額頭,動作麻利,一個字都不敢說。
大概因為沒人接茬,沈知彥不說話了,沈默也不說。
沈燃青側過臉問:“王姨,他們來了多久?”
“沒多久,一個鐘頭。”
沈燃青掃了一眼沙發上的兩個人,語氣平靜:“等他們離開之後,麻煩仔細沙發桌面和客廳的地板,記得消毒。”
王姨笑眯眯地答應了。
沈知彥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連一旁的沈默也默默抓住衣角。
嗯,好像他很過分的樣子。
沈燃青勾了勾嘴角。
沈知彥頭腦發熱,一時什麼也想不出,咬緊后槽牙,一字一字從口中擠出來,“你出去大街上問問,有誰看親生父親來不好好招待,還往外頭趕的!”
沈默被他這話一點,也找到思路了,應和一聲,“爸爸今天喝了酒,有點迷糊。哥哥你別生氣,他還是很關心你的,只是不願意表達……”
沈燃青輕哂一聲。
黝黑的眼睛望着他,有着洞察人心的尖銳感。沈默縮着脖子低下頭,握緊拳頭不說話了。
沈知彥長嘆,似乎對這個兒子的叛逆無能為力:“算了,不說這些,今天來,我是有正事打算和你交代。”
大廳稱得上寬闊,牆角一盞精美的壁燈光線柔和。沈燃青坐上他們對面,兩腿慢條斯理地交疊起來,好整以暇地頷首,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這態度。
不得不說的確是十分倨傲。
沈知彥對他這樣可有可無的態度感到有些氣憤,但混沌的大腦又想起今天來的目的,還是忍了忍。深吸一口氣,說:“你爺爺下周的生日……”
沈燃青抬手打斷。
沈知彥酒後的腦袋簡直是一團滾燙的漿糊:“你又幹什麼?”
沈燃青鴉黑的睫羽抬起,眼眸溫和不解:“不好意思,他和我有關係嗎?”
別說沈知彥,沈默都震驚了。
他忍不住:“哥,你這麼說……”
沈燃青不理會他,平靜的眼眸看着沈知彥,“你和我都沒有關係,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
沈知彥愣了下,臉頰抽搐,深呼吸。
氣,氣極了。
他咬牙,“你有什麼理由不去?”
沈燃青紋絲不動,看着他小丑一般扭曲的神情,眉宇舒展輕笑一聲,話音和煦如春風,“我有什麼理由要去呢?”
“因為我是你爸,你爸!”
沈燃青露出疑惑的神情,“你不會是在指孕期出軌,妻子屍骨未寒就迫不及待要娶情人的回家、私生子只比婚生子小兩年的廢物吧。”
這最後兩個字放得很輕,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振聾發聵,讓人覺得彷彿聽到了遍遍回蕩的回聲。
沈知彥沒想到他直接說出來,一愣。
隨即聽到保姆和清潔阿姨竊竊私語的聲音,臉色頓時難看了下來。
就連沈默也別過頭,一臉難堪的樣子。
沈燃青兩手交叉放在腿上,平靜地看他們的反應。
人性果真是複雜的、怎樣也無法洞察清楚的事物。他們現在可沒有愧疚、沒有懊悔,有的只是被揭穿的憤怒,被羞辱的陰沉。
“好了,沈先生。你該清楚在我這裏,你並沒有什麼話語權。”
他語速適中,溫和而有氣度,言語卻直白而犀利。“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演戲給我看,拿出所謂‘親情’的由頭威脅我,不如抽時間想想你那個空殼公司該怎麼辦吧?”
看着沈知彥的臉上露出被揭穿的震驚,沈燃青說,“看你的表情,你好像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
見他啞然無聲,沈燃青一笑,“王姨,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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