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聽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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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了三個晚上的溜冰活動后，周家華感覺自己有點過了。他為自己的放肆行為而懊悔自責。小不忍則亂大謀，樂極生悲，一次次的經驗教訓使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還沒有達到讓別人只能認命的地步，就不能表現得比別人愜意，尤其當別人都在苦苦熬着日子的時候。
然而，又不能整夜的裝勤奮給自己看，過多的和女工調笑又恐怕讓張曉梅對自己的印象變壞，況且一不小心動了別人的菜，還可能招致某位男員工的嫉恨。看書容易打瞌睡，聽收音機是明文規定不允許的，吹笛子太過招搖，練書法稍嫌做作……“啼咚哐隆”，當他在車間裏踱到第三個來回時，踢到一根自來水管。
有了，何不用這根水管做成洞簫？竹笛的聲音高亢明亮，晚上一吹，整個工業區都能聽見，試問這是上夜班呢還是開文藝晚會呢？而洞簫則不同，其聲低沉婉轉，近聞厚重，遠聽優雅，不尖不燥，不張不揚，誠屬夜間抒情遣悶之佳品。
周家華用油性筆在水管上標出音孔的位置，拿到磨具部。
“師傅，我用一下鑽床可以嗎？”
“你幹嘛？”磨具部新來的學徒工值夜班，正瞌睡呢，睜眼看着周家華不解何意。
周家華一笑，把水管伸到他眼前：“我做一根簫。”
小師傅愣了愣，一把奪過水管，二話不說，打開鑽床的電源，嗞嗞嗞，不到一杯茶功夫，鑽完兩面的六個孔，啪！拉下電閘，管子遞過去：“那，吹一下。”
“嘿嘿，還要磨一個吹孔，另外水管太長了，要鋸掉一段……”周家華見這師傅爽快乾脆，便也不將就。
“怎麼磨？鋸哪裏？”小師傅無從下手。
“你打開磨床就行了。”
小師傅按下磨床的啟動按鈕，不放心，丟下一句：“別搞到手啊！”
周家華答應一聲，斜着將水管的一頭靠近飛轉着的砂輪，噝噝噝噝——嚌！只見火花迸濺，一股金屬氧化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頃刻間，成了。
周家華得意地笑了，擺來擺去欣賞了一會，吹孔處甫冷，迫不及待將嘴湊上去，擺好姿勢，運氣一吹：3-2-1-7-6-3-6——
“哇靠！真的能吹耶！鐵血丹心！”小師傅高興得說出了山東話，離開椅子，蹲在周家華面前，伸手摸摸水管，覺得不可思議。
周家華微微頜首表示答案正確。吹完一曲，把個小師傅喜歡得無可無不可，抬頭紋抖個不住，連聲說：“再吹再吹。”
周家華略想了一想，吹出：6-1-6-3-2-3-2-1，7-6-7-2-3-1-2-6……
“西遊記！”小師傅又回答正確，禁不住手舞足蹈。
吹完第二曲，小師傅認真地說：“兄弟，教我。”周家華笑笑，正要說話，卻見一個人走進來。
“你們還挺有情調嘛。”來者如是說，語氣不急不緩，一時不知是贊是怒。
小師傅看看周家華，又看看來人，收起笑容，坐回椅子上。
“張助理，這麼晚還沒睡呀？”周家華從容不迫，站起來打招呼。
張曉梅一頭又黑又密半濕的長發，瀑布般傾瀉身後，一襲湖藍底小白花長裙，肩上斜披一件米色毛衣，腳踩紅色棉拖，與白天那個職業女性判若兩人。
“頭髮還沒幹呢。”張曉梅淺笑說，“不要在車間吹，你可以去品保室嘛。”
周家華說聲“好”，轉身往品保室走去。穿過車間，一名屢屢“挑逗”周家華的中年女工一邊操作注塑機，一邊沖周家華喊道：“小靚仔，吹嘛，好聽呢，怎麼不吹啦？”正笑得燦爛，視線的邊緣接收到一個女人的身影，眼珠迅速調整角度，人體CPU瞬間處理好外部感應的信息：此人是總經理助理。吐了一下舌頭，做專心致志狀。
“我聽你吹一會，等頭髮幹了再去睡覺。”
周家華嚇了一跳，忙回頭一看，原是張曉梅跟着來了。她腳步輕盈，穿的又是軟底棉拖，在“嗡嗡哐哐”響個不停的車間裏走起來，就是雪花落在松枝上，所以周家華並為覺察到她在身後。
他心裏甜滋滋的，推開品保室的門，讓張曉梅進去，然後半掩着。
周家華自己坐在靠馬路的窗子邊，讓張曉梅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兩人隔開兩三米——這當然不是周家華想要的距離，而是為了避免流言過早地散步。他清醒地認識到當務之急是要在廣利站穩腳跟，不能因為貪圖一朵玫瑰的芳香，而失去整個花園。因此，儘管張曉梅身上飄散過來那種混合了洗髮水和沐浴露味道的體香，已經撩得他心猿意馬，浮想聯翩，但不能流露出一丁點的不安分，他定定神，舒了一口氣，擺好簫管，吹的是：1-7-6-3，1-2-1-7-6，6-6-5-3-2-2，3-5-2-3-5，3-5-3-6-1……
張曉梅張張嘴剛想說什麼，又打住，唯恐干擾周家華的演奏。
這一曲吹得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張曉梅聽得呆了，曲終，神思尚沉浸其中，良久方嫣然一笑說：“紅樓夢。”
吹簫者點頭：“嗯，是葬花吟。”
“唉，你到工廠來做品管真的可惜了。”張曉梅睫毛顫了顫，眼裏露出惜才的笑意。
周家華一時失語。張曉梅轉口說：“不過，你要是好好乾的話，其實也不錯——廣利比其他廠要自由很多，老闆一般都不在公司，主要是我負責，所以……”她說到這裏止住，站起來，“你上班吧，我回去睡覺了。偶爾玩玩沒問題，但產品還是得抽檢——萬一出問題被退回來，你會被罰的。”
周家華點頭應諾，目送張曉梅離去。
不一會，卻見磨具部小師傅弓背小跑過來，又問：“兄弟，教我吧？”
“你識譜嗎？”
搖頭。
“嗯，那你會不會別的樂器？”
搖頭。
“那以後再說，得慢慢來，一下子教不會的。現在還是上班吧，別惹人說。”在品保室開音樂培訓班當然不合適。
他回到車間，抽檢了一筐直排式溜冰鞋的滾輪半成品，又檢驗了一批不知作何用途的PVC墊圈，聽幾個女工發了點牢騷，說了些笑話，拍了幾個男工人的肩膀以示友好，回到品保室坐下，回憶過去，憧憬未來，不覺東方之既白。
頃刻間，一輪紅日懸挂在窗前的榕樹枝頭，樹葉閃耀着金色的光芒，東方的天空幻彩絢爛，清新的空氣充盈大地，身處此境，誰不感到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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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了三個晚上的溜冰活動后，周家華感覺自己有點過了。他為自己的放肆行為而懊悔自責。小不忍則亂大謀，樂極生悲，一次次的經驗教訓使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還沒有達到讓別人只能認命的地步，就不能表現得比別人愜意，尤其當別人都在苦苦熬着日子的時候。
然而，又不能整夜的裝勤奮給自己看，過多的和女工調笑又恐怕讓張曉梅對自己的印象變壞，況且一不小心動了別人的菜，還可能招致某位男員工的嫉恨。看書容易打瞌睡，聽收音機是明文規定不允許的，吹笛子太過招搖，練書法稍嫌做作……“啼咚哐隆”，當他在車間裏踱到第三個來回時，踢到一根自來水管。
有了，何不用這根水管做成洞簫？竹笛的聲音高亢明亮，晚上一吹，整個工業區都能聽見，試問這是上夜班呢還是開文藝晚會呢？而洞簫則不同，其聲低沉婉轉，近聞厚重，遠聽優雅，不尖不燥，不張不揚，誠屬夜間抒情遣悶之佳品。
周家華用油性筆在水管上標出音孔的位置，拿到磨具部。
“師傅，我用一下鑽床可以嗎？”
“你幹嘛？”磨具部新來的學徒工值夜班，正瞌睡呢，睜眼看着周家華不解何意。
周家華一笑，把水管伸到他眼前：“我做一根簫。”
小師傅愣了愣，一把奪過水管，二話不說，打開鑽床的電源，嗞嗞嗞，不到一杯茶功夫，鑽完兩面的六個孔，啪！拉下電閘，管子遞過去：“那，吹一下。”
“嘿嘿，還要磨一個吹孔，另外水管太長了，要鋸掉一段……”周家華見這師傅爽快乾脆，便也不將就。
“怎麼磨？鋸哪裏？”小師傅無從下手。
“你打開磨床就行了。”
小師傅按下磨床的啟動按鈕，不放心，丟下一句：“別搞到手啊！”
周家華答應一聲，斜着將水管的一頭靠近飛轉着的砂輪，噝噝噝噝——嚌！只見火花迸濺，一股金屬氧化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頃刻間，成了。
周家華得意地笑了，擺來擺去欣賞了一會，吹孔處甫冷，迫不及待將嘴湊上去，擺好姿勢，運氣一吹：3-2-1-7-6-3-6——
“哇靠！真的能吹耶！鐵血丹心！”小師傅高興得說出了山東話，離開椅子，蹲在周家華面前，伸手摸摸水管，覺得不可思議。
周家華微微頜首表示答案正確。吹完一曲，把個小師傅喜歡得無可無不可，抬頭紋抖個不住，連聲說：“再吹再吹。”
周家華略想了一想，吹出：6-1-6-3-2-3-2-1，7-6-7-2-3-1-2-6……
“西遊記！”小師傅又回答正確，禁不住手舞足蹈。
吹完第二曲，小師傅認真地說：“兄弟，教我。”周家華笑笑，正要說話，卻見一個人走進來。
“你們還挺有情調嘛。”來者如是說，語氣不急不緩，一時不知是贊是怒。
小師傅看看周家華，又看看來人，收起笑容，坐回椅子上。
“張助理，這麼晚還沒睡呀？”周家華從容不迫，站起來打招呼。
張曉梅一頭又黑又密半濕的長發，瀑布般傾瀉身後，一襲湖藍底小白花長裙，肩上斜披一件米色毛衣，腳踩紅色棉拖，與白天那個職業女性判若兩人。
“頭髮還沒幹呢。”張曉梅淺笑說，“不要在車間吹，你可以去品保室嘛。”
周家華說聲“好”，轉身往品保室走去。穿過車間，一名屢屢“挑逗”周家華的中年女工一邊操作注塑機，一邊沖周家華喊道：“小靚仔，吹嘛，好聽呢，怎麼不吹啦？”正笑得燦爛，視線的邊緣接收到一個女人的身影，眼珠迅速調整角度，人體CPU瞬間處理好外部感應的信息：此人是總經理助理。吐了一下舌頭，做專心致志狀。
“我聽你吹一會，等頭髮幹了再去睡覺。”
周家華嚇了一跳，忙回頭一看，原是張曉梅跟着來了。她腳步輕盈，穿的又是軟底棉拖，在“嗡嗡哐哐”響個不停的車間裏走起來，就是雪花落在松枝上，所以周家華並為覺察到她在身後。
他心裏甜滋滋的，推開品保室的門，讓張曉梅進去，然後半掩着。
周家華自己坐在靠馬路的窗子邊，讓張曉梅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兩人隔開兩三米——這當然不是周家華想要的距離，而是為了避免流言過早地散步。他清醒地認識到當務之急是要在廣利站穩腳跟，不能因為貪圖一朵玫瑰的芳香，而失去整個花園。因此，儘管張曉梅身上飄散過來那種混合了洗髮水和沐浴露味道的體香，已經撩得他心猿意馬，浮想聯翩，但不能流露出一丁點的不安分，他定定神，舒了一口氣，擺好簫管，吹的是：1-7-6-3，1-2-1-7-6，6-6-5-3-2-2，3-5-2-3-5，3-5-3-6-1……
張曉梅張張嘴剛想說什麼，又打住，唯恐干擾周家華的演奏。
這一曲吹得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張曉梅聽得呆了，曲終，神思尚沉浸其中，良久方嫣然一笑說：“紅樓夢。”
吹簫者點頭：“嗯，是葬花吟。”
“唉，你到工廠來做品管真的可惜了。”張曉梅睫毛顫了顫，眼裏露出惜才的笑意。
周家華一時失語。張曉梅轉口說：“不過，你要是好好乾的話，其實也不錯——廣利比其他廠要自由很多，老闆一般都不在公司，主要是我負責，所以……”她說到這裏止住，站起來，“你上班吧，我回去睡覺了。偶爾玩玩沒問題，但產品還是得抽檢——萬一出問題被退回來，你會被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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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你會不會別的樂器？”
搖頭。
“那以後再說，得慢慢來，一下子教不會的。現在還是上班吧，別惹人說。”在品保室開音樂培訓班當然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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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還要磨一個吹孔，另外水管太長了，要鋸掉一段……”周家華見這師傅爽快乾脆，便也不將就。
“怎麼磨？鋸哪裏？”小師傅無從下手。
“你打開磨床就行了。”
小師傅按下磨床的啟動按鈕，不放心，丟下一句：“別搞到手啊！”
周家華答應一聲，斜着將水管的一頭靠近飛轉着的砂輪，噝噝噝噝——嚌！只見火花迸濺，一股金屬氧化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頃刻間，成了。
周家華得意地笑了，擺來擺去欣賞了一會，吹孔處甫冷，迫不及待將嘴湊上去，擺好姿勢，運氣一吹：3-2-1-7-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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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華微微頜首表示答案正確。吹完一曲，把個小師傅喜歡得無可無不可，抬頭紋抖個不住，連聲說：“再吹再吹。”
周家華略想了一想，吹出：6-1-6-3-2-3-2-1，7-6-7-2-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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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完第二曲，小師傅認真地說：“兄弟，教我。”周家華笑笑，正要說話，卻見一個人走進來。
“你們還挺有情調嘛。”來者如是說，語氣不急不緩，一時不知是贊是怒。
小師傅看看周家華，又看看來人，收起笑容，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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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你吹一會，等頭髮幹了再去睡覺。”
周家華嚇了一跳，忙回頭一看，原是張曉梅跟着來了。她腳步輕盈，穿的又是軟底棉拖，在“嗡嗡哐哐”響個不停的車間裏走起來，就是雪花落在松枝上，所以周家華並為覺察到她在身後。
他心裏甜滋滋的，推開品保室的門，讓張曉梅進去，然後半掩着。
周家華自己坐在靠馬路的窗子邊，讓張曉梅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兩人隔開兩三米——這當然不是周家華想要的距離，而是為了避免流言過早地散步。他清醒地認識到當務之急是要在廣利站穩腳跟，不能因為貪圖一朵玫瑰的芳香，而失去整個花園。因此，儘管張曉梅身上飄散過來那種混合了洗髮水和沐浴露味道的體香，已經撩得他心猿意馬，浮想聯翩，但不能流露出一丁點的不安分，他定定神，舒了一口氣，擺好簫管，吹的是：1-7-6-3，1-2-1-7-6，6-6-5-3-2-2，3-5-2-3-5，3-5-3-6-1……
張曉梅張張嘴剛想說什麼，又打住，唯恐干擾周家華的演奏。
這一曲吹得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張曉梅聽得呆了，曲終，神思尚沉浸其中，良久方嫣然一笑說：“紅樓夢。”
吹簫者點頭：“嗯，是葬花吟。”
“唉，你到工廠來做品管真的可惜了。”張曉梅睫毛顫了顫，眼裏露出惜才的笑意。
周家華一時失語。張曉梅轉口說：“不過，你要是好好乾的話，其實也不錯——廣利比其他廠要自由很多，老闆一般都不在公司，主要是我負責，所以……”她說到這裏止住，站起來，“你上班吧，我回去睡覺了。偶爾玩玩沒問題，但產品還是得抽檢——萬一出問題被退回來，你會被罰的。”
周家華點頭應諾，目送張曉梅離去。
不一會，卻見磨具部小師傅弓背小跑過來，又問：“兄弟，教我吧？”
“你識譜嗎？”
搖頭。
“嗯，那你會不會別的樂器？”
搖頭。
“那以後再說，得慢慢來，一下子教不會的。現在還是上班吧，別惹人說。”在品保室開音樂培訓班當然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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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一輪紅日懸挂在窗前的榕樹枝頭，樹葉閃耀着金色的光芒，東方的天空幻彩絢爛，清新的空氣充盈大地，身處此境，誰不感到世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