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66章 看不見
這人死咬着牙關,不肯說話。
富貴對溫似錦說:“大哥,我都問過他了,嘴犟得很,一個字也不肯說。”
溫似錦凝着眸光細想,道:“先把他關起來。”
過了一會,溫似錦又找到富貴,“你去吩咐看守的人鬆懈點,故意放那個北疆人離開。”
富貴很是震驚:“這可是個姦細,放他走的話,豈不是放虎歸山?
溫似錦對富貴說:“當然不是直接放他走,你找個人跟着,看看他去幹了什麼做了什麼,最好將他的同黨一網打盡。”
富貴頓時明白溫似錦的意思了,“原來大哥的高招在後頭,真是讓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溫似錦見他這一臉崇拜的模樣,心裏就更鬱悶了。
“再過幾天,北疆人就要打過來了,我們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
溫似錦始終覺得,謝軍師舉薦她來這裏是一個大坑,他肯定不會幫忙的。
她把周邊的地形圖拿出來,仔細看了一會。
“這個地方,是有一座小城池嗎?”
富貴:“原先是有一個部落在此地居住,後來被流寇洗劫一空,就沒有人了。”
溫似錦:“我倒是覺得可以利用這一片的城牆作為防線。”
按照賀遠朝的意思,她要做的事,就是守半個月,不讓北疆人攻進來,等他們糧草耗盡。
可守半個月談何容易?
……
第二天,原先被抓的北疆人,又被抓回來了,連帶着他的一堆同黨。
富貴:“大哥,你猜得果然不錯,這些人鬼鬼祟祟的,原來是想在附近埋炸藥。”
他把那一堆火藥都放在地上。
這個量,都足以將半座山頭夷為平地了。
溫似錦琢磨着,北疆人的心思估計是想將他們炸死在這裏。
她冷笑一聲,“人都還沒見到,就送我們這麼一份大禮,我們當然要收下了。”
富貴:“這些人該怎麼處置?”
溫似錦:“全部殺了,把屍體掛在外頭,讓那些北疆人看看。”
在戰場上,婦人之仁只會壞事,她不會心慈手軟。
謝軍師剛走進來,就看到這群姦細被拖了下去,他臉上似笑非笑。
“據前方密探消息,北疆這次可是派了五萬兵馬過來,溫副將可想到什麼對策了?”
溫似錦見他像是在幸災樂禍的,“軍師足智多謀,你這麼說,應該是有辦法了。”
謝軍師笑了幾聲,他就是看溫似錦是個繡花枕頭,才舉薦她過來的。
等她守不住了,在將軍心中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等那個時候,他再來出手。
他道:“我的能耐自然是比不過副將你,如果你都沒有辦法,那我們只能等死了。不過將軍的意思是,即便是死,也要守住。”
守不住,會死,而即便是死,也必須守住。
這個道理,溫似錦心裏是明白的。
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謝軍師對她有如此大的敵意?
他們甚至才剛認識不久。
溫似錦說:“軍師,你別忘了,如果守不住,我們會一起死在這裏。”
謝軍師臉上的笑意不減,眸光凝成了一道鋒芒,“那就請副將多費些心思,想想我們該怎麼撐過這半個月。”
溫似錦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火藥上,既然他們主動送來了,就先拿這些頂一頂。
……
幾天之後,溫似錦站在城樓上,看着遠方烏泱泱的大軍,心知北疆人已經打過來了。
她問身邊的富貴:“他們真的有五萬人嗎?”
富貴:“怕是不只五萬人,人數遠遠多於我方。”
他停頓了下,問:“大哥,你說我們能守得住嗎?”
溫似錦現在是騎虎難下,如果她當初沒有在沙漠遇見賀遠朝,就不會被他撿回去,可這樣一來,她也就渴死在那裏了。
原來兜兜轉轉,還是一樣的命運。
溫似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富貴,你怕死嗎?”
富貴搖了搖頭,“不怕!”
他這輩子的願望,就是能建功立業,干出一番事業,成為世人口中的大英雄。
他不怕死,就是有些遺憾。
還沒有娶一個漂亮的媳婦,也還沒有來得及給母親寫封信,還有隔壁村的狗蛋,說好了要教他武功的……
溫似錦回頭望了望。
周圍青山綿延,跨越這一條山脈,身後就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如果她沒守住,北疆人就會長驅直入,毀了這一片的安寧。
會有很多人失去家園,甚至失去性命。
溫似錦唇角彎了彎,“富貴,其實我挺怕死的。”
富貴撓了撓耳朵,不知該怎麼說。
溫似錦:“從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走遍萬里山河,而我忽視了我所嚮往的美好,其實是建立在國泰平安之上。現在輪到我來守衛身後的人了,我害怕我守不住。”
她並不想死在這兒,埋於青山之下。
可這一刻,她更害怕那些無辜的人會死。
富貴:“我們人少,如果硬拼肯定不行,只能死守城門,可他們帶來的武器更兇猛,我們最多只能撐一天。”
“我覺得有必要寫信告知將軍,請求援助。”
溫似錦搖了搖頭,邊關更為重要,賀遠朝不可能將大部分兵力調往上泱山,而且謝軍師傳遞過去的消息,將情況的嚴重性減弱了許多。
她再寫信回去,沒什麼用,得不到援助。
“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守一周是守,守半個月也是守,撐着吧,將他們的糧草耗盡了,自然會退兵。”
……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陷入炮火之中。
北疆善於使用火藥,來勢兇猛。
溫似錦目前所在的城牆比較古舊,再這麼炮轟下去,估計撐不住了。
必須要出兵迎戰。
這天夜晚,他們聚在一起商討應對方法。
溫似錦作為此次行動的將領,她自然得帶頭。
“明天,我們兵分兩路,我會帶一路人將他們引到這個峽谷處。”
她用小旗子插在了一個山坡頭處,“富貴,你帶一路人從後面包抄。”
“還有一部分人得留在城裏守着。”
“……”
燭火之下,溫似錦的臉色異常堅毅。
她的頭髮全部紮起,束成了馬尾,原本圓潤的鵝蛋臉已經消瘦成瓜子臉了,看起來英姿颯爽。
在場人都知道,此一戰,很有可能回不來了。
溫似錦作出的打算,是同歸於盡。
如果僥倖還能活着回來,那再好不過了。
“軍師,你便留守在城裏。明日,計劃若成功,我得以率軍平安回來,便會發送信號彈,你看到了,再開城門迎接。”
溫似錦的聲音停了停,道:“如果……我們都不能回來,你便死守在此。”
謝軍師點了點頭,他心裏對溫似錦竟然有點改觀,“好。”
溫似錦:“那就這麼辦吧,散了。”
……
翌日,天剛蒙蒙亮,曙光透過層層樹影,落在這座破舊的城池上。
溫似錦騎馬走在前頭,她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頭。
這一條路,既然走了,是不能後悔的。
只是可惜不能和他再見一面。
出發之前,富貴問過溫似錦,“大哥,你有幾成把握?”
溫似錦的回答,是“五成”。
同歸於盡的概率是五成,如果是平安歸來,便只剩一成了。
這一回,做兄弟的,真是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了。
……
眼前北疆人的呼嘯聲,就像沙漠裏刮來的冷風一樣,刺得人周身都疼。
溫似錦故意裝作不敵,引着他們往峽谷走去,而峽谷里埋着事先準備的火藥。
只等他們來,定叫他們有去無回。
這一天,她都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自己被多少人所傷。
她只記得,手心的血是紅色的。
周圍都是一片“殺”聲。
在這樣的氛圍下,所有人都殺紅了眼睛。
當溫似錦將劍狠狠割破敵軍將領的喉嚨時,她的肋骨也被人狠狠一刺。
簡直疼得要命。
但為了那十分之一平安回去的概率,她也要拼盡全力。
溫似錦才不要死在這荒郊野外。
她的命很寶貴,她得活着回去。
殺到最後,也就剩下百餘人了,溫似錦帶着這一群殘兵,從小路與富貴匯合。
溫似錦看着他們,都是從血戰中拼殺出來的勝利者,無一不是重傷在身。
她看着他們,忽然有一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我一定會帶你們回城!”
她掏出信號彈,對着天空發射,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絢爛的煙花。
……
謝軍師看到了信號彈,心裏一陣激靈。
“想不到,他們真的還能活着回來……”
士兵說:“軍師,我們現在就去開城門,讓副將他們進來。”
“等等。”
謝軍師叫住了他,“萬一是北疆人的幌子呢?”
“要是放他們進來了,這座城就沒了,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溫副將軍他們……”
“先去打探消息。”
謝軍師還是阻止了他們開城門。
他站在最高處,往遠方眺望。
果然看到了一小群人往這邊而來。
“竟然真的沒死。”
這一刻,謝軍師的眼眸暗了幾分。
他暗暗道:“溫副將,你若死了,這個功勞便只歸於我謝真手中,可惜了,我是不會讓你活着回來的。怪就怪你自己運氣不好。”
緊接着,又有幾個人來報。
“軍師,副將軍他們回來了,我們快開城門吧!”
謝軍師搖了搖頭,“你們都被北疆人騙了,那些都是北疆人假裝的,我們不可打開城門。”
“傳我命令,緊閉城門,準備射殺!”
……
等溫似錦趕回來的時候,她看見城門都是緊閉的,而弓箭手都站立在城牆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嘔出了一口血,從馬上摔了下來。
富貴忙將溫似錦扶起來,“大哥,你撐着點,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溫似錦捂着自己肋下的傷口,她大概猜到了什麼。
“不好,謝真那個老狐狸,估計不想讓我回去。”
她回頭看着跟着自己的百餘人,如果自己非死不可,也不能連累這些人一同送死。
“富貴,你擅於騎術,先去前面報個信,讓謝軍師開城門,帶他們回去。”
富貴點了點頭,“好,我一定速去速回!”
他騎上快馬,往城門口飛奔。
然而,謝軍師不打算讓溫似錦回來,又怎麼會讓她身邊的人回來呢?
如果這些人日後說出了今日的真相,那他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他們必死無疑!
謝軍師看到了策馬而來的富貴,他唇角勾了勾,抬起手道:“準備,放箭!”
富貴在城下大喊,“快開城門,是我們回來了!”
可惜回應他的卻是萬箭穿心。
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簡直是措手不及,完全沒想到,自己血戰歸來死裏逃生,反而被自家人所殺。
富貴折斷了身上的箭,罵了一句:“謝真,你不得好死!”
謝軍師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不得好死么?那是幾十年以後的事。
現在,他要讓這群人死在這裏。
黃沙一埋,誰還知道真相?
富貴拼着最後一口氣,趴在馬上往回跑,這是他騎得最快的一次。
他一輩子沒有輸過,就輸給了溫似錦。
如果拿這次作為比賽,他應該不會輸的吧。
他一邊走,一邊大喊:“快走!”
溫似錦看到渾身是箭的富貴回來了,她萬萬沒想到,謝軍師不僅僅是想讓她死,他想讓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死在這裏。
“富貴……”
富貴摔在沙地上,“大哥,我……我不行了。”
“不會的,你不會死。”
溫似錦緊緊壓着他出血的動脈,可還是直直不了血流的流失。
富貴滿臉都是血,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大哥,如果有下輩子,我……我一定要贏回來。”
他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眼睛。
“不!”
溫似錦從來沒想過,死會是這樣壯烈的一件事。
從前的她,只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機器,不懂得生命可貴。
可當她帶着這群人,拖着傷痕纍纍的血肉活下來時,她終於知道了,原來活着是這麼難。
最大的笑話是,他們沒有死在敵人的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家人手裏。
一人匆匆大喊:“副將軍,不好了,北疆的援兵殺過來了!”
這句話將溫似錦拉回了現實,她緊緊攥着拳頭,抬頭往遠方看過去,臉上掛着悲愴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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