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出事了
早上醒來之後不久,組織部的領導就來了,先是簡單對我進行了例行的人事考核,又分別從校領導那裏聽取了平常的表現,之後就讓我填寫了一些任職的必要文件和表格,這樣我就正式成為了坎杖子鄉的副鄉長。
坎杖子鄉不僅很偏僻,而且很窮,因為地處山地丘陵地帶,人均耕地面積不足一畝,在當時人均年純收入不足一百五十元,屬於國家級貧困村。
我上任的第二天,鄉黨委書記姚援朝就召開了鄉黨政領導班子會議,並研究確定了我的工作分工,我主管坎杖子鄉的農業、林業、水利以及安全生產。
而我的第一項工作任務,就是實地檢查鄉內企業的安全生產情況,並與檢查合格的企業簽訂安全生產責任書。
安全生產責任書與合同書的樣式差不多,上面羅列了企業安全生產的各項要求和規章制度,左下角是鄉政府分管副鄉長,也就是我的簽字,而右下角則是企業單位及領導的簽字,一旦雙方簽字完成並加蓋公章,這份安全生產責任書就產生了法律效力,如果出了什麼安全生產事故,我就是第一責任人。
不過坎杖子的企業並不多,只有四戶,三戶和礦產資源有關,兩個煤礦,一個金礦,還有一個鴨禽養殖的企業。
帶着我去企業檢查的是安監站站長趙連友,四十齣頭,體形偏胖,和我一樣,因為常年干農活膚色黝黑,騎車去檢查的路上,趙連友告訴我,這幾戶企業都是鄉財政的納稅大戶,只要大體上沒有問題,有些無關緊要的地方最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太苛刻,這也是姚書記的意思,怕我新來的不知道,提醒我一下。我點點頭,表示了解,我雖然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但是這點變通還是懂的。
騎了很遠的路才來到一個礦場,門口掛着一塊簡陋的牌匾,上面寫着“寶安金礦”四個大字,停好自行車,我卻發現這個礦場並沒有我想的那樣繁忙,只有零星的幾個工人在忙碌,趙連友領着我進了礦場,來到一棟簡易的小木屋前,開門的是一個體態肥碩的胖子,戴着一頂安全帽,一身格子西裝,脖子上挎着一條大金鏈子,左右手兩根食指各戴着兩個金閃閃的大戒指。
他的打扮與坎杖子這個貧瘠的地方以及那些忙碌的工人格格不入。
趙連友給我介紹了一下,原來這人就是寶安金礦的老闆,叫杜寶安,也是坎杖子鄉本地人,還有一個哥哥叫杜寶平,這個金礦就是兩兄弟合著開的。
杜寶安在聽說我就是新來的副鄉長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連誇我年少有為,對此我倒是不置可否,敷衍客氣了幾句,我就說明了來意,杜寶安連忙拍着胸、脯保證支持工作,說有什麼做的不好不完善的地方,儘管提,他一定整改落實。
之後他回屋給我和趙連友各拿了一個有探燈安全帽,我倆戴在頭上跟着他走了礦洞,進去之後我才發現這個金礦其實比較簡易,並不是很深,基本屬於土作坊的性質,洞口擺着一些機器設備,照明設施還算齊全,電線也沒有發現老化,杜寶安告訴我,說這些都是新換的。我點點頭,發現洞裏面有幾個小分洞,每個大約都二十米左右的樣子,頭頂的探燈一下就能照到頭,我仔細看了看,其中一個似乎有些問題,趙連友看我表情有異,問我怎麼了。
“這個洞是新打的?”我指着一個洞口,轉過頭問杜寶安。
“你怎麼知道?”杜寶安大吃一驚,就連趙連友都驚訝的看着我。
我搓了搓洞壁上的泥土告訴他們,和其他幾個洞相比,這個洞壁表面就比較粗糙,而且泥土還有點濕,只有新開鑿的才會這樣。
“到底是農校畢業的高材生,就是有文化。”
趙連友豎起了大拇指,我微微一笑,其實這裏面我也有一點賣弄自己的成分,因為可是能是太年輕的原因,從之前他們的表現中我多少都看出對我有些不服氣,我這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
我又看了看這個新打的礦洞,裏面並沒有聯通任何照明設施,甚至連一點開採設備都沒有,似乎是不打算用的意思,於是我就問杜寶安開這個洞是準備幹嘛的。
杜寶安尷尬的笑了笑,說他們開礦有個術語,叫“摸線”,意思就是說礦脈這個東西是分佈不均的,有它的走向,所以都是先請專人“摸線”之後才打洞開採,只不過這回“摸線”的人看走了眼,這個洞算是白開了。
杜寶安的解釋合情合理,加上我對這方面也只是略懂皮毛,就沒有再深究。
之後我們又到杜寶安的小屋裏看了看採礦許可證等相關手續和消防器材,也都沒發現什麼大問題,就和杜寶安在安全生產責任書上籤了名蓋了章,然後就離開了。
跟趙連友回鄉政府食堂簡單吃了個午飯,下午我又和他去剩下的兩個煤礦和鴨禽養殖企業看了看,也都沒有什麼大問題,無關緊要的小瑕疵倒是有一些,我都叮囑兩句,也和他們簽了安全生產責任書。
總之而言,正式上任第一天的工作我覺得還算挺順利,吃完晚飯,我正在辦公室里看關於坎杖子地理位置、人口、礦產資源以及財政收入等基本情況的材料,突然就聽見外面“砰”的一聲巨響,嚇了一大跳,等我和同事們走到外面,一眼就看見遠處火光衝天,夜空中也能隱約看到大量的黑煙,我看了一眼方向,心裏一驚,這不是寶安金礦的位置么?
這時候趙連友也出來了,只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說壞了,準是金礦出事了。
“老趙,走!去看看!”
我招呼上趙連友,騎上自行車就火急火燎的趕往金礦,還沒等進礦區,就看到裏面燒着熊熊大火,工人們的嘈雜聲和潑水聲響成一片。
我跟趙連友好不容易找到正在指揮滅火的杜寶安,嘶聲問道:“杜老哥,這是咋回事?!”
“唉!別說了,原本想明天再開個洞,怕下雨就把炸藥放礦洞裏了,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這炸藥就炸了!”
杜寶安重重一跺腳,一臉的懊悔。
“先別說了,救火要緊!”
我衝進杜寶安的房子,抄起一把滅火器就去撲火,趙連友見狀也加入了進去,大約半個多小時,大火終於被撲滅了,這個時候姚書記也領着幾個鄉幹部趕了過來,見到這個場景也是臉色一變,連忙問怎麼了。
杜寶安哆嗦着臉把事情又說了一遍,姚書記也嚇得夠嗆,趕緊吩咐我們說先看看損失怎麼樣,有沒有人員傷亡。
結果這一查不要緊,不但杜寶安新買的設備燒了個精光,還炸塌了裏面的一個礦洞,杜寶安清點了一下人數,然後臉色極為難看的告訴我們說,少了三個人,弄不好可能就在那個塌方的礦洞裏。
“那還等什麼,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等到快天亮的時候,礦洞被挖開了,從裏面發現了三具被燒焦的屍體。
“完了……這回完了……”
走出礦洞后,杜寶安就一屁股癱軟在地,姚書記和幾個鄉幹部的臉上也不好看。
礦難這個東西經濟損失其實不算什麼大事,但凡開礦的老闆都不缺錢,可一旦鬧出了人命就不一樣了,那就是大事件,不但礦老闆要被抓進監獄,就連相關的領導幹部都是要追究責任的,弄不好政治生涯就算毀了。
我的心情也是一臉沉重,一方面是因為死了人,另一方面,我是主管坎杖子安全生產的領導,如今出了事,雖說我是剛剛上任,但事情畢竟出現在了我檢查完工作之後,論起責任,我難辭其咎,雖然按照實際情況我很有可能是從輕處分,但再輕的處分也是會記入幹部個人檔案,對以後的提拔任用都有影響。
“老杜,善後的事你先處理着,我們回去開個會商量一下這個事怎麼辦。”
姚書記陰沉着臉,丟下這句話后就帶着我們回到了鄉政府大院,一進會議室,他就劈頭蓋臉的沖我吼道:“武常思,你是怎麼搞的?!不是讓你去檢查安全生產工作,你怎麼還捅了這麼大個簍子!”
我頓時一愣,因為按我原來想的,這金礦畢竟在我來之前都是由鄉里監管,我才第一天來,就算有責任也不會太大,頂多就是個連帶責任,但他這話的意思明顯是把這次礦難事故的責任全推給了我,我臉色一沉,問道:“姚書記,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檢查的時候確實沒有問題,這一點趙站長跟我一塊去的,他可以作證,我才剛來,對很多情況都不了解,你不是想讓我擔責任吧?”
“武鄉長,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已經開會明確了你的工作分工,其中就包含咱們鄉的安全生產,而且這次事故也是在你檢查完后才發生的,你怎麼能說你沒責任呢?”
說話的不是姚書記,而是劉文才,坎杖子鄉的一把鄉長。他一手拿着搪瓷杯子,另一隻手不停的用食指點着桌子,眯起眼睛,用一種諄諄教誨的語氣批評道:“黨和政府培養你,讓你成為人民的幹部,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副鄉長,就是讓你勇於擔當,啊?一出了事就逃避責任,這怎麼能行?”
被劉鄉長陰陽怪氣的這麼一指責,我更加來氣,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坎杖子鄉的黨政一把手是鐵了心想把責任往我身上推,那時候我還年輕氣盛,受不了這份窩囊氣,於是就跟劉鄉長懟了起來。
“你這是上綱上線!”
我盯着他,冷聲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剛才搶救礦工的時候,是誰挖了幾分鐘就喊累,然後出了礦洞還有閑心抽煙,你與其在這厚顏無恥的指責我,還不如想想這事怎麼善後解決來的實在吧!”
“好你個武常思,你就是這麼跟領導說話的?”
劉鄉長霍然站起身來,對我怒目而視。
“好了,都別說了。”
姚書記打斷了劉鄉長,把一張安全生產責任書推到我面前,冷笑道:“武常思,白紙黑字簽著你的大名,這個責任你是擔也得擔,不擔……也得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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