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
9.
宋老爹要在杏林堂里養病,也方便林大夫照料,對此,宋青嬋沒有什麼異議,她也怕宋老爹再回長溪村去,一看到沈家嬸子,又會氣急攻心。
那樣的事情,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平常時候,她也還是要回長溪村。
自從那日的事情后,長溪村的人瞧見宋青嬋,都躲得遠遠的,沒再靠近多說。
這一遭下來,宋青嬋欠了周家老大的人情,光是宋老爹每日吃的湯藥,都是她現在補償不上的。
好在家裏書多,都是宋老爹年輕時候留下的,就算後來家裏窮困潦倒了,也沒捨得把這些書賣了。
但這次,宋老爹病重,宋青嬋沒了法子才會聯繫旁人來買書。現在的書金貴,價格也貴,把家裏的書賣了,倒是能還上一部分的錢。
雖然心疼,但宋青嬋不願虧欠,還是將家中所有的書都給賣了。
這才還上了杏林堂和劉襄大部分的銀錢,餘下的,只需要她慢慢還上即可。
因着宋老爹這場病,劉襄的功課也耽擱了不少,等到宋老爹身子稍好些后,宋青嬋又得去給劉襄教習,所以招待周朔的事情,不得不又往後延了許多。
劉襄這性子,是能偷懶決計要偷懶,這些時日宋青嬋不在,她的功課也沒怎麼進步,甚至是有所退步。
宋青嬋沒法子,只好又將從前學過的東西,一點一點又與劉襄回顧了一遍。
直到結束,劉襄已經完全沒了精神,面如土色,趴在書桌前叫苦連連,宋青嬋才讓她歇了會兒。
半盞茶的功夫,劉襄就恢復了活力,拉着宋青嬋問長問短起來:“青嬋姐姐,我聽阿爹說你家中出了些事,現在可辦妥當了?”
宋青嬋抿了口水,點點頭:“已經妥當,煩勞三姑娘費心了。”
“這算什麼費心啊,我壓根兒就幫不上你。”劉襄揉揉自己嬰兒肥的臉頰,對自己沒能夠幫上宋青嬋一事而苦惱。
“三姑娘是沒幫到我,可劉老爺卻是幫到了。”她柔聲道,並沒有與劉襄多做解釋。
那日劉德富與周老爺在閣樓下看她,現在想起來,估摸着就是劉德福想要把她推給周家。也因為這一事情,才能讓她遇到周朔。
也算是陰差陽錯幫了她。
申時過後,劉襄沒了事做,正巧劉德福給她發了零花錢,她便拉着宋青嬋一同去了街上逛逛。
女子逛街,不外乎是胭脂水粉金銀首飾,劉襄也是如此。
她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姑娘們,去的都是岐安府上最大的胭脂店,不夜香。
劉襄拉着宋青嬋進了店中,看到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正在挑選胭脂。劉襄不禁慢了腳步,回頭低聲對宋青嬋說:“是李如雲,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竟也能碰到她,真晦氣!”
宋青嬋抬眸看去,不遠處挑選胭脂的女子,一身書卷氣,舉止溫雅,模樣清秀。
這就是岐安府李主簿家的五姑娘李如雲了,早就聽聞她是岐安府上下不可多得的才女,今日方才得見一面。
許是聽到動靜,李如雲也是朝着她們這邊看來,先是看到劉襄,嘴角不禁撇了撇,毫不掩飾眼中的不喜。
等瞧見宋青嬋時,瞳孔微縮,被她明艷的容貌震得有些回不過神來。
劉襄什麼時候有這樣漂亮的手帕交了?
察覺到李如雲的目光,劉襄將宋青嬋往身後擋了擋,揚起鼻孔朝着對方哼哧一聲,拉着宋青嬋往另外一邊挑選胭脂去了。
宋青嬋壓低了聲音問:“這就是李主簿家的五姑娘?”
劉襄點點頭,滿臉不屑,“哼,除了她李如雲之外,整個岐安府還有誰像她那樣裝腔作勢的?”
“我聽聞她素有才女之名。”
“呸,不就多比我會認兩個字嘛,等青嬋姐姐多教我念幾本書了,我也不比她差!”劉襄說的憤憤不平,握緊拳頭,幾乎是要將手中的胭脂盒也給捏碎了一樣。
宋青嬋心中輕輕一動,劉襄雖說任性,卻也不是小氣之人,怎麼就對李如雲的脾氣這般大呢?
其中,怕不是有所隱情。
她溫柔含笑望着劉襄,一笑之間,風情萬種皆上眉眼。她問道:“李五姑娘是如何惹上咱們大小姐的?竟然這般不快。”
劉襄一愣,下意識往李如雲的方向看了眼。
李如雲處事處處妥帖,也待人溫和,許多人都喜歡與她說話,就連店掌柜的,也輕聲細語甚至還給她便宜了許多錢。
劉襄咬牙,又看了宋青嬋一眼。
整個岐安府的人都喜歡李如雲,而她和李如雲又不對付,所以她也沒什麼朋友,唯一能說點心事的,也就是宋青嬋了。
宋青嬋這樣一問,劉襄也沒打算瞞着:“也不是什麼事,只是我從小就心悅府尹大人家的公子肖文軒。只是自從李如雲出現在肖公子面前後,她嫌我不識幾個大字,性子粗魯,是商賈人家教出來的滿身銅臭味的女子,所以肖公子也與我疏遠了許多。”
說著,劉襄嘆了口氣。
肖文軒和她疏遠之後,對滿腹詩書的李如雲青眼有加,兩個人都是讀過書的,閑暇時候,就會在一起品茶看書,寫詩作畫。
早就把芳心暗許的劉襄拋到了九霄雲外。
所以劉襄才會對李如雲格外不喜。
聽完了的宋青嬋不禁一笑,將劉襄緊皺着的眉頭撫開展平,“咱們三姑娘向來是洒脫性子,怎麼到了感情之事上,卻變得拖泥帶水起來呢。”
她笑得溫柔,即便渾身上下都透着股柔媚勁兒,也討人喜歡的很。
劉襄吸吸鼻子,定定看着宋青嬋,“青嬋姐姐有什麼高見?”
“也算不得高見,不過是心中所想罷了。”她道,“三姑娘,我且問你,你喜歡肖公子何處?”
劉襄臉頰微紅,回想起肖文軒來,少女含情羞澀回答:“他玉樹臨風、博學多才,是個女子應當都會喜歡他那樣的。”
“人生一世,外表皮囊之美,不過轉瞬。你還說他博學多才,卻能輕而易舉聽信外人所言疏遠於你,並不能以心明事理,那讀了萬卷書又有何用?”她一一與劉襄說道,“我想,喜歡一個人,就應當坦蕩的喜歡。若是他不喜歡你,那就洒脫放下。”
對她來說,讀書並非是為功名利祿,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更明事理,知世事,不會太過愚鈍。
若是連這些都做不到,讀萬卷書倒不如像劉襄這樣活的天真。
聽聞宋青嬋一席話,劉襄豁然開朗,這樣一想,好像肖文軒似乎也沒了什麼吸引人的點。劉襄一下抱住宋青嬋的手臂,親昵的哼哼兩聲:“青嬋姐姐說得對,我看啊,這整個岐安府上,就沒有一個人比姐姐還要通透!”
宋青嬋微微一笑,“我也有自己所困,不過是人人所困不一樣罷了。”
劉襄轉了下眼睛珠子,“誒”了一聲,饒有興趣看着她:“青嬋姐姐,你說你這般好看,喜歡你的人定然是極多。但是……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最後一字落下,宋青嬋微微怔住,腦子裏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的場景。
高大兇悍的男人朝着她伸出手來,聲音沉沉與她說的那句“莫哭了,我幫你”。
這短短一幕,就讓她心跳兀然一快,臉上一燙,說不出話來了。
見到這樣的宋青嬋,劉襄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定然是她已經有了喜歡之人!劉襄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肖公子,一心只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能夠得到宋青嬋的芳心?
這簡直是積了好幾輩子的好運啊!
正要繼續問下去,身後卻傳來了腳步聲,轉頭看去,李如雲款款走來,細步纖纖。劉襄剛要說出口的話又憋了回去,朝着李如雲翻了個白眼問:“你幹嘛?”
李如雲依舊是溫雅的樣子,嘴角的弧度勾的正好,“再過七日就是端午,府尹大人今年也設了端午詩會,邀了岐安府中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聽聞,你今年還會來?”
“我家可是岐安府第一布商,當然也要去端午詩會,我去了也不稀罕!”
“稀罕倒是不稀罕。”李如雲淡淡一笑,“只是這詩會上,難免會涉及琴棋書畫風花雪月,我是怕劉三姑娘像去年一樣丟了臉面。”
劉襄臉色難看,擼起袖子就想要和李如雲現場鬥上一斗。
李如雲四平八穩,渾然不在意,甚至還對着宋青嬋笑了下,轉身緩緩從不夜香里走了出去。
這幅姿態,氣得劉襄咬牙切齒,財大氣粗置辦了不少胭脂,和宋青嬋解釋這個端午詩會:“岐安府肖府尹每年都會設端午詩會,但是每一年,都是李如雲獨佔鰲頭,風光好得很呢。像我們這種不通詩書的,大多都找個托兒應付了事。”
被李如雲一打斷,她倒是忘了宋青嬋心上人的事情。
說著說著,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看着宋青嬋的眼睛倏然一亮,嘿嘿笑了兩聲。
宋青嬋直覺不好,果不其然,劉襄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笑嘻嘻說:“好姐姐,今年的端午詩會,你就陪着我去一趟唄?我也不想要搶李如雲的什麼風頭,我只是想要少出點丑,也想要人陪着,不然她們笑話我的時候,都沒人幫襯着我。”劉襄鼓鼓氣,一雙圓眼可憐巴巴望着她。
這模樣,是個人都得心軟了。
而且肖府尹請了岐安府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周家必然也是在列,趁着這個機會,周老爺怕是要將剛回來的兒子周朔也帶出來,在眾人面前過過眼。
念及此處,宋青嬋答應了下來。
劉襄歡喜雀躍,趕緊拉着宋青嬋去往下一處地方,到了不夜香門口,劉襄又停下,摸着自己的腰間說:“姐姐你在這裏等等我,我香囊掉在裏面了,我去取了就出來。”
“好。”宋青嬋應聲,劉襄提着裙擺轉身又進了不夜香中。
宋青嬋站在不夜香門口等候。
冷不丁的,她感受到一股熾熱的目光激得人發燙,像是今日灼灼的太陽,透過一切落在她的臉上。
她抬起頭,朝着上頭看去,微微一愣。
與一雙漆黑的眼眸對上,驀然燙了下。
粗狂不羈的男人坐在對面酒樓的窗邊,推開就能縱觀整條街道,他一低頭,也能看到不夜香的她,也不知是看了有多久。
他眉峰上的刀疤深刻,在見到她瞧見時,他還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虎牙,純良又老實。
沒有初見時候那樣的兇悍嚇人。
宋青嬋臉上紅了下,垂眼抿唇淡淡一笑。找到東西出來的劉襄看她低眉淺笑,眉眼溫柔,不禁一問:“青嬋姐姐你在看什麼?”
宋青嬋別開頭,說:“沒什麼,找到東西了?”
“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