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三、四、五)
手機里已經傳來一連串刺耳的忙音,明垚仍是舉着手機貼在耳邊,張着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明旖站起身,冷着臉把他的手機從手裏抽走:“剛剛誰打的電話?跟你說了什麼?”
明垚遲疑地側過臉:“他說,姐姐被他綁架了。”
然後明垚忽然笑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糖醋排骨:“肯定是有人無聊,打這種騷擾電話。但願他千萬別被我揪出來,要不然我……”
明旖把他的手機往桌上一扔,快步朝衛生間走去。飯店的洗手間很大也很空曠,她喊了幾聲“姐姐”,都能聽見大理石牆壁反射出的迴音。明旖緩緩地吸了口氣,把每個隔間的木門一一推開,其實她已經確定了明旎不在這裏,但明旖仍然重複着手上的動作,直到最後一間。
“你姐姐真的不在這嗎?”明旖回過頭,鍾韻汐正站在她身後。她面上維持着鎮定,兩隻手暗暗在褲子的兩邊握成拳。
明旖搖頭,繞過她出了衛生間回到包廂,默默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明垚啃着糖醋排骨,他面前的盤子裏已經吐有兩塊吃剩的骨頭。不少肉還粘附在上面,被他咬得坑坑窪窪。明垚食不知味地嚼了兩下,又把嘴裏的排骨一吐,繼續去夾新的。
明旖沒給他這個機會,抓住他的筷尾硬把一雙木筷從他手裏抽走:“姐姐的確不見了。剛才電話里的人和你說了什麼?”
明垚先是不講話,之後把桌子重重一拍:“誰說我姐不見了!”
蕭秧和明垚隔得不算近,此刻面前的杯碟都在他的大力一拍中往上跳躍了一下。鍾韻汐也回到座位,沖蕭秧搖了搖頭。
“我說的。”明旖淡漠地放下他的筷子:“你對我這個態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姐姐找到。”
明垚緊咬着牙,最後頹然地靠進椅背,雙手捂着臉:“是個男的,他說姐姐被他綁架了,要一百萬贖金,不許我們報警。”
明旖:“看來他要的是一百萬現金。有說時間嗎?”
明垚抬起腿用力地踢了下桌子:“還一百萬,老子連一毛都不會給!”
明旖斜了他一眼,這個三弟太沉不住性子,一遇到大事不是發懵就是發火。她望向蕭秧,隔着圓桌不遠不近的距離,蕭秧也在看她:“秧秧,替我們報案吧。”
“不能報!”明垚一把抓住明旖的胳膊:“他電話里說,我們要是報案他就殺了姐姐。”
明旖不耐煩地將他的手甩開:“如果不報案,就是任他宰割。你怎麼知道,我們給了贖金,他就不撕票呢?”
“我不管!”明垚又去抓她的胳膊:“都怪你,非要選這個爛飯店吃飯!要是姐姐有個三長兩短…”
他後面的話沒說下去。因為明旖盯着他的目光太冷了,冷漠得就像她從來不是他的二姐,而是與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敵人。明垚不自覺鬆了手,喃喃道:“真的不能報警。”
蕭秧自明垚接了那通綁匪的電話便沒再吃任何東西。席間一時沒人開口,蕭秧思量了一會兒才說:“我也覺得報警是第一步該做的。我是寧城市公安局刑偵處的法醫,如果你擔心用自己的手機報警會給你姐帶來不安全,那我來打電話幫你們報案。我現在去調取這家飯店的監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垚已經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了,低着頭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腳尖。明旖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抬起頭對蕭秧說:“麻煩了。”
在明旎和明垚來寧城之前,明旖就幫他們安排好了住宿。喜來登酒店的總統套房跟皇室套房。他們從飯店驅車趕回酒店的時候,警察們已經到了。
明垚緊張地拉住明旖:“有他們,綁匪肯定知道我們報案了。如果……”
“沒有如果。”明旖面無表情道:“他們是便衣,你就把他們當做是你的朋友帶回房間,不要讓任何其他人進去,認識的人也不行。警察問你什麼,你就老老實實答什麼。我馬上回辦公室處理點東西,弄好了直接去你房間找你們。”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急着處理?你跟我一起去!”明垚攥她的胳膊攥得更用力。
“明垚,你不是一直不甘心爸爸沒有把你調過來當副總嗎?”明旖的聲音平淡無波:“你不小了,麻煩拿出可以獨當一面的魄力。”
聽明旖這樣說,明垚就算是千般不願也不想被她看扁,只好鬆了手:“你去吧,我可以處理好。”
明旖到辦公室的時候,令瑀已經在那裏等她了。她為自己打了杯手沖咖啡,見明旖進來問她說:“要我也給你做一杯嗎?”
明旖:“好。”
她往辦公椅上一坐:“姐姐被綁架了。綁匪要一百萬的現金,還警告我們不許報警。”
令瑀頭都沒抬:“你們報了嗎?”
明旖:“報了。便衣警察已經到酒店了。”
令瑀:“這就對了。需要幫你加點奶嗎?”
明旖:“不用了,我要放冰塊。”
令瑀站起身,從小冰箱裏取出幾塊冰用鑷子夾進咖啡杯里,再捧着杯子來到明旖面前:“你現在有什麼想法?”
冰塊在熱咖啡里融化得很快,明旖喝了一口溫的咖啡:“我有預感,應該是他們乾的。在飯店,我和秧秧查了監控。姐姐進洗手間以後便再沒出來過,只有一個戴着口罩的大媽推了保潔車出來。下手的一定是她!”
令瑀:“那有看到明旎被劫持的過程嗎?”
明旖:“沒有。大媽推着保潔車去了飯店的後門,那以後飯店就沒監控了。警察會查飯店後門附近的道路監控,劫持過程應該能看到。”
令瑀將咖啡、糖跟牛奶在咖啡杯里攪勻:“如果真是他們乾的,也算一個好消息。因為,現在的他們做不到害明旎性命。頂多借這個事來敲打你。”
“是敲打我還是敲打我爸呢?”明旖撐着頭笑,把杯子裏的咖啡全喝完了。她把空杯子放在寬大辦公桌上:“若是這樣,還真是步步緊逼。”
令瑀不說話,兀自攪着咖啡遲遲不喝。明旖走到她身邊蹲下:“我現在很擔心,綁架我姐的另有其人。畢竟我姐的穿着打扮會讓人覺得她身價不菲,她的名氣又大……”
令瑀:“不熟悉你們的人,怎麼會曉得明旎要去聽雨樓吃飯?”
明旖捧着腮,偏過頭思索了一陣:“也對。聽雨樓雖然是寧城有名的飯店,但還不至於奢華到讓綁匪踩點,選擇在裏面綁人。”
令瑀喝了一口咖啡,不動聲色地看了明旖一眼:“他們知道明旎和明垚會來寧城。而且,我記得你跟他們提起過你會帶你姐弟去聽雨樓吃飯。”
明旖定定地注視着令瑀:“你在懷疑我?”
“我不是在懷疑你。”令瑀淡然地喝着咖啡:“我在佐證是他們策劃的。”
明旖沒和她糾結這個問題:“就算是他們策劃的,真正動手的人也不會是他們。命令一層層傳達下去,難免會出現很多不確定因素,綁匪對於人質也不會多溫柔。令瑀,明旎是我姐姐,我跟本不敢賭。”
明旖伸出食指,用指腹緩緩摸着真皮沙發縫線的凸起:“我很怕綁匪對姐姐做不好的事。”
她沒有具體說不好的事是什麼,不過能對女人犯的罪惡也只有那麼多。令瑀放下咖啡杯:“你先別害怕。我們假定策劃這起綁架的就是他們,那麼此刻他們肯定知道我們報警了。退一步來說,就算不是他們,大多數綁架案的家屬都會選擇報警,綁匪肯定有這樣的心理預期。他們選擇撥第一個電話給明垚而不是給你,很有可能是想利用明垚來迷惑警方視線。真正要錢贖人的電話,極有可能會打給你。”
令瑀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也不保證事態會按我推測的方向發展。但是你只能等,我去幫你準備一百萬現金還有到時候可能會用到的車子。”
令瑀走後,明旖蹲在地上並沒有立刻起來。這是很明顯的熟人作案,不然綁匪不會知道明垚的私人手機號碼。選擇在明旎剛來寧城就動手,除了他們明旖想不到任何其他勢力會如此了解明旎的行蹤。是她太大意了嗎?明旖不住地反問自己,當時在酒店員工食堂,她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才會和盧翰他們說,明旎和明垚到寧城的時間正好是中午的飯點,她打算先帶他們去聽雨樓嘗嘗寧城菜。
想到這裏,明旖突然站了起來,徑直走到門口將大門一把拉開。襲到臉上的風瞬間吹醒了她,她不能這麼做。於是,明旖深呼吸一口氣,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整了整自己的衣領,順直了自己及腰的長發,朝明垚所處的套房走去。
陳放聽完了明垚描述的事情經過,拿起果盤裏的桔子在手裏轉:“熟人作案。你和明旎來寧城的行程有誰清楚?”
“我二姐!”明垚也拿起一個桔子,焦躁地從右手扔到左手再從左手扔到右手:“就是明旖。我和我姐姐這回的行程都是她安排的。”
“她有把你們的行程透露給誰嗎?”陳放問。
“你什麼意思?”明垚停下扔桔子的動作,坐直身體。
陳放:“我沒有別的意思。為了調查,例行公事的一問而已。”
明垚這才放鬆下來:“這我就不知道了。等明旖來,你問她吧。”
“好。我們馬上安裝設備,綁匪再打來電話就會被定位到位置。”陳放說完把桔子放回原處,走到窗邊和蕭秧面對面。
陳放:“蕭姐…”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蕭秧抬起手,對他做了個不必多說的動作:“我跟她就是很普通的關係。”
“能見對方家人,坐一起吃午飯還是普通的關係嗎?”陳放伸出舌頭從左邊的嘴角經上唇舔到右邊嘴角:“明旖曾做過什麼,你不清楚?”
蕭秧:“我清楚。”
“你清楚還能跟她走這麼近?”陳放的聲音有明顯的提高。惹得房間裏的人都看了他一眼。陳放側過身沖他們擺擺手,轉回頭對蕭秧說:“你被她灌迷魂湯了。”
他總算說了一句陳述句:“廖婕、楊菁菁乃至陸曉沐,她們的死都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陸曉沐的案子關她什麼事?陳放,你不能因為對她有偏見,就把所有的這些往她身上想。”蕭秧忍不住替明旖辯駁。
陳放無語地搖搖頭,把雙手插進褲子口袋,他和蕭秧說什麼都說不清了。蕭秧見他這副樣子,也放緩了語氣:“我不是想為她洗白什麼。陸曉沐的案子確實與她無關,而且她姐姐現在被綁架了,重中之重是把明旎先解救出來,抓到綁匪。我記得自己是警察,也牢記自己的責任與使命。如果哪天,她真的做了犯法的事,我絕對不會姑息。”
“最好是。”陳放複雜地看着她,他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最好是。”
隔了三個多小時,明垚終於接到了綁匪的第二通電話。手機鈴聲響起后,他緊張地往明旖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旖對他點點頭后他又看了眼陳放跟蕭秧。所有人都在暗示他接,他才伸出發軟的手把在茶几上震動不停的手機拿起來:“喂…”
“你報警了嗎?”傳出的男聲透露出一股陰狠。明垚按陳放教的說:“沒有。錢都準備好了,你不要傷害我姐姐,我要聽她的聲音!”
“沒問題。”電話里響起一番嘈雜,然後是明旎慌張害怕的聲音:“垚垚…”
“姐,你還好嗎?姐,你……?”聽到明旎的聲音,明垚都快綳不住了。人高馬大,桀驁不馴的大小伙眼眶濕了:“你再多說兩句。”
“我沒事。我…”手機被綁匪搶走,明旎的聲音也斷了:“你把一百萬現金裝在手提箱裏,送到城西的嘉麟廣場。那邊有一個綠色的大垃圾桶,你把箱子放在旁邊趕緊走。我拿到錢就會告訴你去哪裏找明旎,記住,只許你一個人去。不然,我就殺了你姐姐。”
明垚:“好!好!好!你別傷害她,錢已經按你的要求準備好了,我現在就往嘉麟廣場去。”
綁匪掛斷電話后,鄭天浩連忙用電腦探查綁匪手機所處的位置。陳放對明垚說:“你現在就去。會有便衣警察在周圍保護你,他們都受過專業訓練,是不會被綁匪發現的。”
裝有一百萬現金的手提箱就放在套房的牆角,這是兩個小時以前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一百萬的現金對於明旎的身價一點都不多,相較於明家更是九牛一毛。明旎倚在牆上,大腦飛速轉動着。她覺得綁匪很聰明,錢的數目不大,可以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準備好。綁匪拿到手的可能性很高同時明垚報警的可能性很低。一百萬的現金對於健壯的成年男子來說,拿起來也沒有過分吃力,乘坐長途大巴出逃十分方便。如果真是他們策劃的,那他們借綁架明旎以此敲山震虎的目的從綁成功的一刻就已經達到了。
她正想着,臀部驀然一麻,麻酥酥的感覺通過一點擴散到整個右側屁/股。來之前,明旖特意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西褲後面的口袋。這一聲震動太輕微了,除了明旖沒有任何人察覺到。
她鎮定自若地把背挺直,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對明垚說:“我去趟衛生間。”
明垚焦躁地站起身:“你就在我房裏解決下吧。我馬上去嘉琳廣場。”
明旖腳步未停,反而越走越快:“我鬧肚子,這裏不方便。你趕緊去,我就不給你添亂了。”
明垚:“你——!”
明旖將門一關,把明垚的生氣抱怨甩在門后。她掏出手機,果然是匿名發來的短訊:“不想你姐死,立刻去你辦公室。”
明旖的長睫毛低垂下來,遮住了眼裏的思緒。她把手機放回口袋若無其事地往回走。前腳剛進辦公室關上門,後腳自己的手機就響了。仍然是匿名來電,明旖把電話接起來:“喂?”
“你弟報警了。”明旖從聲音認出,給她打電話的就是之前給明垚打電話的綁匪。
明旖:“我三弟他太不上道了。我很抱歉,你別傷害姐姐,要錢的話我可以偷偷給你。”
對方遲遲不說話,明旖又說:“我不但會給你錢,我還會給你一輛車,你可以開着車離開寧城。我不想惹事,不想讓警察介入,只想確保姐姐安全。你要的贖金對於我們來說不算多,我想你定這個數就是希望成功拿到一筆錢,沒必要為此坐牢更沒必要害人性命。你想想,一百萬夠你逍遙快活一陣子了,我一個女人帶錢過去,你大可以放心。”
明旖說完等了五秒,綁匪還是不說話。她咬了下柔軟的唇瓣:“我是不可能報警讓警察跟着我去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才來寧城的公司上任沒多久,前段時間剛出過謀殺案。我已經背負不起任何醜聞了,你也當幫幫我,趕緊把這事解決了。我們都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往城東走,上320國道一直向東開約三公里。那兒有一片廢棄工廠,到時候我再給你電話。記住,我只等你到八點。”
明旖:“好,不過我也要湊錢。你…”
“我只等到八點。不然撕票。”
“嘟嘟嘟——”的忙音從聽筒刺進明旖的耳朵。她把手機從耳邊移開,撥了通電話給令瑀:“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令瑀:“都弄好了。你來停車場吧。”
明旖下到停車場的時候,不僅看到了令瑀還看見了朱珠兒。不,現在應該叫做朱幸了。
令瑀將車停在停車場的監控盲點,附近沒有人,她打開後備箱露出了裏面的一個鋁製手提箱:“錢我放裏面了,設定的密碼是748,你打開確認一下。”
明旖聽了,開心地笑起來,彎彎的眼眯成了兩彎新月:“這個密碼好。”
她照令瑀給她的密碼把箱子打開:“這裏面沒有一百萬吧?二十萬最多了。”
令瑀又打開左側方的車門:“我給你準備了兩個箱子。你可以先給綁匪一個,確定了明旎的安全再把另一個給他。密碼都是748。”
明旖眼波一轉:“還是你心細。”
令瑀:“這是朱幸的主意。”
明旖讚許地瞧了朱幸一眼,又把目光轉回令瑀:“不過,我不想給綁匪那麼多錢。畢竟一百萬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令瑀身子一低,把另一個箱子從後座拿出來。灰黑的鏡片擋不住她眼底的精光,她把箱子一開,裏面竟然空空如也。
明旖:“這也是朱幸的主意?”
令瑀:“這回是我的。”
明旖瞭然地笑出聲來:“這才對呀!”
令瑀笑着把手上的箱子合起來在後座放好,關上車門將車鑰匙遞給明旖:“開車小心點。慢點開,不要趕,別跟別的車或者路障刮蹭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語氣很淡然,說出口的話像是飄在地下停車場裏的。明旖猜出了令瑀話里的深意,不慌不忙地接過車鑰匙:“我明白。”
令瑀:“他約了你幾點?”
明旖:“八點。”
令瑀單手抵着鏡托,深色鏡片將她的手指襯得很白:“時間足夠了。我以前在你手機里裝過定位,會一直看着你的。記住,開車仔細點。”
明旖點點頭,坐上車,插上車鑰匙將車啟動。令瑀敲了敲她的車窗,對她用唇語又說了三個字:慢——點——開——!
明旖剛拐出停車場,就看見了站在她前面的蕭秧。她好像早知道她會從這裏開車出來,所以早早地便在此等候了。明旖把車停在路邊,搖下車窗:“秧秧,你怎麼在這?”
蕭秧:“你要去哪?”
她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冷冰冰的如同在質問。明旖用食指卷着自己的發梢:“救我姐姐。”
蕭秧用手抵住她的車門:“綁匪聯繫你了。你事先就知道綁匪會偷偷聯繫你。”
她用的全部是陳述口吻,明旖沒有看她,而是不斷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盤:“我只想救出我姐姐。”
蕭秧:“綁匪約你在哪裏見面?幾點?”
明旖垂着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偏過臉,抬手緩緩地撫摸着蕭秧的面頰,注視她的眼神也是少有的動情真摯:“秧秧,我求你,不要問了。”
蕭秧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你一個人去不安全。”
明旖:“可是我必須如此!我要去救我的姐姐!綁匪已經知道明垚報警了,我不能再冒險。一百萬對我們來說不算多,說明綁匪只想要錢,而我只想姐姐能平安,這麼簡單的交易,我不想因為警方介入變得更複雜。”
蕭秧:“那你怎麼保證自己的安全?”
明旖淺淺笑着:“你不是說我是壞人嗎?壞人跟壞人碰在一起,還指不定誰害了誰呢。”
“也是。”蕭秧一點點鬆開手:“你去吧,注意安全。”
蕭秧本就站在人行橫道上,此刻她又往後退了兩步。她的心情很複雜,腦子裏也亂亂的,隱約感覺事情並不會單純成這樣。身為警察,她不該讓明旖在警方不知情的狀況下去密會綁匪。蕭秧默默地目送明旖重新啟動汽車后離開,她木然地站着,太陽將她的身型在地上拉出一道影子,她就不應該偷偷跟着明旖,她應該看到了也當沒看見,裝作毫不知情。只有這樣,她和明旖的相處才能輕鬆點。
明旖開着車跟導航一路向東走。到了上下班高峰,路有點堵,明旖開得不算快也不算慢,在等一個較長的紅燈的時候,她打開了副駕駛的工具箱。看到裏面裝着的東西,明旖又止不住發笑。
令瑀呀令瑀……這個幫手什麼都好,就是太懂她了……懂到讓明旖都覺得不太放心。
車出了寧城,上了320國道開出約三公里,明旖果然看到旁邊有一片廢棄的工廠區。於是她在前面的路口下來,把車開進荒無人煙的小路。這裏可能是久沒有人來,路旁的荒草也無人打理,長得有半人高。天快黑了,車開在碎石路上有些顛簸,明旖開得很小心,周圍也觀察得很仔細。說是一點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她此時的心跳比平常快,車子也越開越慢。
就在她思考着要不要將車停下的時候,手機響了。明旖趕緊接通:“我已經到了,你具體在哪裏?”
“一個人來的?”
明旖:“當然只有我一個人。”
她又把車往裏開了些,停穩后開了雙閃:“真的只有我一個。”
明旖清楚,此刻綁匪肯定是在哪裏暗中觀察她,確定她沒有帶其他人來。
“很好,算你有信用。”
明旖:“我姐姐在哪?我要跟她通話。”
“你姐之前太吵,我給她灌了安眠藥,現在睡著了。”
綁匪的話令明旖的心一沉:“你傷害她了?”
綁匪沒回答,只是說:“你提着錢,電話別掛,我告訴你怎麼過來。”
明旖:“給錢沒問題,但我要先確定我姐姐還活着。”
綁匪:“怎麼?你還跟我討價還價起來了?”
明旖耐下性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一百萬現金太沉了,我一個女人拿不動所以分了兩個箱子裝。我先拿一個箱子過來,確定我姐沒事後我把車鑰匙給你,你去拿第二個。車開走也沒關係。你看行嗎?”
綁匪沉默着,應該是在思考明旖說的話。隔了一會兒終於傳來他的聲音:“可以。你現在跟我的指示過來。”
明旖打開車門,從後備箱裏取出箱子。舉着手機往黑壓壓的工廠區里走。
“向前走一百米,左拐。再向前走一百米左右,看到個牌子右拐。繼續往裏走五十米。”
明旖提着箱子,跟着綁匪的指令,黑暗中的廢棄工廠如同能吞噬人的洪水猛獸,她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把通話開成免提。除了綁匪讓她後背發寒的聲音,四周斷斷續續的鳥鳴也讓明旖忐忑。
“好了,到了。左手邊的大門,你推門進來。”
明旖抬起頭,這個工廠是附近建得最高的,上面的玻璃窗隱隱透出點光來,怪不得裏頭的綁匪能把她看得這麼清楚。
明旖把手機交到提箱子的那隻手,屏住氣推開了生鏽的老鐵們。門底蹭着水泥地被推開,刺耳得就像小時候聽人拉鋸子。
“你來了。”綁匪身旁的桌上亮着一盞煤油燈,看起來十分復古。藉著微弱的光線,明旖一步步走進去,這間廢棄工廠又大又空,擺有不少巨大的鐵罐,橫七豎八或立或倒在地面上。牆壁兩側有可攀爬的管子,綁匪坐在她的前方,旁邊躺着一個人,看身型很像明旎。除了他們,明旖再沒看到別人。
“你姐就在這。我沒傷害她。”綁匪垂下手戳了戳明旎,明旖下意識沉聲喝道:“不許碰她!”
“不許碰?綁匪哂笑,手又不老實地戳了兩下:“我玩都玩過了。”
明旖用牙齒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燈光昏暗,倆人的距離不近,綁匪沒看見明旖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狠與殺心,仍然哂笑着說:“你走過來點。”
明旖畢竟是個身材嬌小的姑娘,五官也生得一點沒攻擊性。就算綁匪看到了她的眼神跟表情,也不會有絲毫畏懼。綁匪是坐着的,隨意地翹着二郎腿。他留有鬍子,外觀看起來很壯碩,肌肉把T恤的袖子撐得極滿。他是個塌鼻子,鼻翼肥厚,如同被人拍在臉上,鼻孔朝外翻着,明旖越看越反胃,恨不得立刻就結果他。
她用力地握住手提箱的提手,走到明旎身邊。離綁匪近了,他身上不堪的油膩味一陣陣往明旖的鼻子裏飄。綁匪沒有急着沖她拿錢,而是等她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明旎的鼻息再探了探她頸間的脈搏。呼吸均勻地噴洒在手指上,頸動脈跳動的速度也很正常。明旖心中巨石落地,不由鬆了一口氣。
“我說了,我沒傷害你姐。”綁匪的聲音不像之前電話里那樣陰森,他Yin笑着伸手要來摸明旖的臉,被她起身的動作躲過去了。
明旖把手提箱往他懷裏一砸:“拿上錢,趕緊給我滾。這輩子,都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明旖把手空出來以後,連忙去扶明旎,托着她的手臂將她往遠處挪。她低着頭,藉著煤油燈那點亮光也看出了姐姐的衣衫不整。明旖緊咬着嘴唇,嘴裏瞬間湧起了血腥味。
“你他媽,給老子把嘴放乾淨點。”綁匪打不開箱子,於是抱起來晃了晃:“這裏面裝的少。密碼呢?”
明旖:“748。”
她拽着明旎往牆邊拖。告訴綁匪密碼后,明旖更是用足了力把明旎拖得更快,直到拖到牆邊,扶着明旖的上半身讓她靠牆坐好。她將明旎的亂髮從眼前撥開,那雙美麗的眸子是閉着的。就算在睡夢中,姐姐秀氣的眉仍然緊顰,嘴角向下撇,一張漂亮的臉寫滿了難堪的委屈。
明旖將明旎的衣領認真整理好,然後緩緩站了起來。綁匪大概數了一下,不滿意這個箱子裏只有二十萬:“剩下的錢在哪?”
明旖盯着他不說話。綁匪把箱子關好往地上一扔:“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拔了鞘用鋒利的刀尖對準明旖,一步一步硬逼過來:“跟我去把剩下的錢取了,不然我就把你們倆姐妹都殺了。”
“不。”綁匪目露凶光,被鬍子覆蓋的嘴角擠出抹陰冷的狠笑:“是先Jian后殺。”
眼見綁匪持着匕首越走越近,他身上那股難聞的氣味又若有似無地鑽進鼻子裏。對他的威脅恐嚇一直不為所動的明旖終於動作了,她從腰間掏出一支黑漆漆的金屬製品,手指輕輕一扳,幽黑的洞口對準了綁匪的心臟。
“是我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才對。”明旖慢悠悠地說道。
看到她手裏的東西,綁匪表情一僵,腳步一頓。然後他笑容更深了,又往前逼近一大步:“小姑娘,嚇唬…?”誰呢。
他話未說完,就是“砰——”的一聲巨響。槍響聲振飛了外邊樹上棲息着的寒鴉。烏鴉凄厲地叫着,撲騰着翅膀向遠處飛走。彈殼掉落在水泥地上,安靜的夜裏,混着寒鴉驚飛,“叮”得清脆動聽。
綁匪愣住了,不由自主后地後退了兩步。明旖豎著槍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綁架我姐姐之前,你就沒有調查過明鑫集團?就沒在道上了解過我們的爸爸,明金昌是靠什麼發的家嗎?”
她重新把槍口對準綁匪的心臟,再次將槍上膛:“敢這樣對待我的姐姐,我真想殺了你。”
“別別別。”綁匪恐懼地舉起雙手,冷汗透過頭皮順着頭髮往臉上流:“我現在就走!你別殺我!”
明旖:“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我…我就是看你姐有錢,所以綁了她。”綁匪應付着,在心裏計算着如何按“S”型線路逃跑不容易被明旖擊中。
明旖冷笑着:“你當我是傻子嗎?在聽雨樓衛生間把我姐劫走的是個大媽。後來打電話接頭的人又變成了你。說!你們的團伙都有誰?到底是哪個人指使的?盧翰嗎?還是宋仕生?”
綁匪往後退着:“我聽不懂你說的。這兩人我都不認識。”
聽到盧翰的名字,綁匪短暫地移開目光。明旖笑着彎起眼:“原來如此。看來你就是罪大惡極,策劃一切的兇手。那我也就沒必要留着你了。”
綁匪在劇烈的驚嚇中緊緊閉起雙眼,左胸被某物一擊。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要死了的一剎那,卻聽到東西落地的聲音。他遲疑地張開眼,像是過去了幾千年一般漫長。只是面前的明旖仍然拿槍指着他。她揚起小巧的下巴朝地上點了點,綁匪低頭看去,竟然是一把車鑰匙。
明旖:“我不殺你,是因為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車停在外面了,你趕緊滾,這輩子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第二眼。要不然你不會像現在這般幸運。”
綁匪抿緊嘴巴彎下腰,快速地把車鑰匙撿起:“我這就滾,不礙您的眼。”
他一轉身便照着“S”型往門外跑,生怕晚跑一步就被身後站着的明旖打成人肉篩子。
等綁匪跑出廢棄的工廠大門,背影逐漸消失,明旖才輕噓一口氣,放下手裏的槍。槍很重,她的臂力和腕力本來就不算好,舉了半天已經雙臂發麻。其實明旖也是害怕的,她怕綁匪會撲過來搶她的槍,這樣便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幸運的是,綁匪從未想過她會帶槍,他一看到她的槍立馬就懵了,根本來不及思考。加上她足夠冷靜,不斷地向他進行逼問跟恐嚇才沒讓他完全反應過來,只想着趕緊逃跑,連裝錢的手提箱都顧不上拿。
不過,這樣也好。明旖握着槍往前走了幾步,撿起地上的箱子,止不住勾起唇角開心地笑起來。一分錢都沒損失就能救出姐姐,她沒有理由不高興。
無人的郊區,廢棄的工廠,寂靜的黑夜……煤油燈的光跳躍了幾下然後熄滅,應該是裏面的燈油燒完了。這邊的氣溫比市裡低,已經有了深秋的清冷氣氛。月色順高高的玻璃窗照入,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傾瀉出一室月華。
明旖不禁仰起頭,今晚是一輪下弦月。外面響起了汽車的啟動聲,因為這裏太安靜了,就算車子停得離這個工廠不算特別近,可是聲音還是能被聽得清清楚楚。明旖舉起手/槍在眼前端詳,這把槍的做工非常精緻,每一處都像是手工反覆打磨過的。月光照在上面為它鍍上一層不近人情的冷色,冰冷、殘酷但也美得無與倫比。
車輪碾壓在碎石上,傳回的聲音遠了,小了…逐漸聽不見了……綁匪是不該幸運的,他就應該下地獄。明旖摩擦着槍身,暗嘲他還是太貪心了,幻想着車上仍有一個箱子,裏面裝着剩下的贖金。
他留在這與她周旋也許不會死,只是坐上那輛她開來的車就非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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