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戌時。
酒過半巡,人影潦倒,紅衣少女看起來坐得還算端莊,思緒卻已經開始飄忽。
她喝酒卻很少嗜酒,只是今日見人們在絲竹聲中推杯換盞,一副四海昇平,國泰民安的祥和氣氛。這時候他們哪能想到,不到兩個月時間,在同一個地點相似的夜宴上,已經是屍橫遍野,國破人亡。
不安的因子深埋在地底,地上的人們還在跳着舞。陳茶不能說他們做得不對,只是心裏忽然有點說不上來的異樣。
每次任務逼近截止日期時她都習慣性頭疼,隨着時間推進,任務難度也逐漸增加。五萬兩黃金的額度擺在那裏像座難以跨越的山。
可是要在短時間內找個合適的理由把剩下的近四萬兩黃金砸進去的東西談何容易。做大項目先不提朝廷能不能答應,即使在一幫老頭子墨跡中同意了,工程前期準備時間就有的磨,像段更那種沒心沒肺先拿錢辦事的反而是少數。
做小項目倒是容易些,但花錢速度根本趕不上任務時間,像這次她花整整五天時間才完成任務的五分之一,按照這個速度下去,離完成任務遙遙無期。
正迷迷瞪瞪地出神,眼前忽然多出一道人影,嘴裏似乎還在說著話。陳茶揉着太陽穴努力辨認出是精神小伙,正在問她創作大會的事情。
“人選……沒有偷奸犯科歷史的就行,場地食宿這些你自己……自己看着辦,找最貴的!所有錢……本宮包了。”陳茶一手撐着發漲的腦袋,吩咐道。
精神小伙拍着胸脯保證一定做好,然後關切道:“公主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陳茶輕咧嘴角,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本宮煩着有錢沒處花。”
“巧了,小爺也是,”精神小伙像遇到知己般抱怨道:“主要是沒機會。”
“那……有機會的話,你會做什麼?”
“買一艘小船環遊世界!”精神小伙的眼睛唰得一下亮起來,神情嚮往道:“小爺曾經看過一張破爛羊皮紙,上面畫了許多從未聽人說起過的地方。我小時候離家出走好幾回為了找這些地方,每次都被老頭子派人抓回來,最嚴重的一次差點被打斷腿。”
精神小伙說到這裏心有餘悸地低頭睨一眼,然後可惜道:“自從那次后老頭子就把羊皮紙撕了,還把小爺關在房裏讀書念字……”
在精神小伙追憶往昔時,陳茶酒勁越來越大,她歪着腦袋想了想忽然問道:“你介意這個船大一點嗎?”
段更還沉浸在情緒中,聞言茫然道:“什麼?”
“唔……就是船大一點,人多一點,”陳茶比劃道:“本宮可以造個大船,等事情辦完后讓你出海。”
“啊?!”段更驚訝地張大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聲音,搖頭道:“造船的耗費不下千兩黃金,小爺哪能受公主如此大的恩惠,我家老頭子知道會打死我的!”
“才千兩黃金嗎?”陳茶有些失望,“那便多造幾個好了。”
她從袖子裏摸出張皺巴巴的支票,啪得一下拍在桌上。扭頭朝小桃道:“給段小爺送去。”她扶着暈漲的腦袋,挑眉道:“本宮罩着你怕什麼!”
段更一想是這個理,於是美滋滋地收下揣懷裏,眉開眼笑地感慨道:“小爺的青春回來了!”
建康元年九月十二,午時,公主府。
宿醉結果是早起的頭痛欲裂,陳茶喝兩口熬好的清粥,覺得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她照常摸着金鐲子看了眼進度,然後忽然一愣。
任務進度36.3%,剩餘時間2天12時54分。
進度條已經學會自己成長了嗎?陳茶想了半晌也沒記得昨天晚上幹了什麼,便出聲詢問道:“小桃,昨晚可曾發生什麼事?”
“昨晚見到了燕公子!”小桃眼睛亮晶晶的。
“還有呢?”陳茶揉着發漲的太陽穴,“和銀子有關的。”
“公主給了段大人六千兩黃金,好像是讓他……造船?”小桃回憶道。
有這事?不過錢花出去了就行。陳茶聞言也沒多想,應聲后就把這事丟在腦後,然後琢磨着剩下的三萬多兩金子怎麼搞。
“對了公主,”小桃忽然想起來什麼,“今天是蠻夷族長進貢的日子,公主可要去宮裏看看?”
這話倒是提醒了陳茶,每年九月南蠻首領烏柯扎都會上京進貢。南蠻巴族和大周接壤,屬於大周的藩屬國之一。兩國關係一直不錯,每年上貢的奇珍異寶倒是其次,倒是一些香料罕見又好聞。陳茶想到這裏不由期待,“走,入宮。”
未時,皇宮。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半跪着幾個身穿獸皮頭插羽毛的男人。其中領頭的身材壯實,看起來極為敦厚,他低頭恭敬地行禮道:“卑臣巴族首領烏柯扎參見陛下,安平公主。”
高坐在金殿上的玄衣男子沉聲道:“平身。”
“謝陛下!”烏柯扎這才抬頭,照例彙報完進貢物品后,他向眾人介紹身旁一壯漢,“這是本王三弟烏柯托,為人驍勇善戰,是本族有名的勇士。”
只見那壯漢身長九尺,毛髮旺盛,下巴上濃密的鬍子更顯得威猛健壯氣勢赫人,他略彎下腰道:“烏柯托見過陛下。”
然後他抬頭直直盯向高坐上的紅衣少女,目不轉睛道:“小王曾聞安平公主在先皇帝庚辰時箜篌一曲動東洲,今日一見比我族聖女還要漂亮三分。不知公主今天能不能賞臉為本王演奏一曲?”
話語間輕浮的語氣讓玄衣男子蹙起眉頭。烏柯扎見狀急忙打圓場,“臣三弟是頭一回進宮,許多規矩不懂,語言莽撞處望陛下和安平公主海涵。”然後低聲提醒道:“三弟,快道歉。”
“同病秧子道歉?”大鬍子不解地叫嚷道:“本王誇公主幾句話怎麼了?”
“三弟!”烏柯扎瞪了眼大鬍子,剛想打斷便見坐在上面的紅衣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清冷的語調聽不喜怒——
“你剛說什麼?”
大鬍子見紅衣少女望向他,以為得到公主青睞,一時大喜過望,“本王誇公主幾句……”
“上一句。”少女打斷道。
“同病秧子道歉……”大鬍子得勢道。
“說誰病秧子呢?你再喊一聲試試!”紅衣少女面色一沉,猛然喝道。
大殿裏肅然一靜。
大鬍子這時再怎麼愚鈍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但生性高傲的他斷不肯低頭,於是撅着腦袋一言不發。
“怎麼,不服?”上位的少女冷笑道。
“哐”一聲,烏柯扎連忙拽着大鬍子跪下,被硬生生嚇出一身冷汗,趕緊道:“是小王沒有好好教導兄弟,今日衝撞到陛下和安平公主,望公主恕罪,小王改日必送千匹好馬賠罪。”
馬在南蠻屬於戰爭用品,消耗多也極為珍貴,每年進貢的馬匹也不過五六百,烏柯扎這回歉禮可謂下了血本。但若是此時不表明誠心,按陛下對安平公主的重視程度,烏柯托性命堪憂。
“無礙。”玄衣男子無奈瞥了眼少女,然後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兩人,淡淡道:“令弟這脾氣該改改了。”
大鬍子剛鬆了一口氣準備起身,就聽紅衣少女責道:“讓你動了嗎?”
在他哥警告的目光下,大鬍子只得重新跪回去,咬牙道:“小王一時嘴快說錯話,希望公主恕罪。”
“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少女垂眸轉着手上的金鐲子,語氣輕柔,說出來的話卻讓眾人遍體生涼,“在一國之君面前說這話,你倒是嫌命長。”
大鬍子心頭一震,不敢相信自己今天居然要命喪於此,他死死地盯着少女,臉色鐵青道:“公主若是今日處死本王,我族人必然血債血償!”
“莽夫嘴裏才動不動喊打喊殺,”紅衣少女還是那副懶洋洋慢悠悠的腔調,她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微微搖了搖,“本宮愛好和平,大周與南蠻向來交好,只是想和你們做個生意。”
跪在地上的兩人聞言皆是一愣,竟摸不清紅衣少女的意思,大鬍子雙目圓瞪道:“公主想做什麼生意?若是強取豪奪,本族人也不是好惹的。”
“三弟!”一旁的烏柯扎頭疼地喊道,安平公主明顯是給他們台階下,他三弟還是一副不識抬舉的樣子,他只怕再惹惱公主,於是他小心翼翼瞧眼上座的紅衣少女。
見少女並未動怒,只是語氣頗戲謔道:“本宮辦事向來講究公平公正。強取豪奪?取什麼,娶你這麼五大三粗沒腦子的莽夫嗎?放在府里當門童都擋光。”
大鬍子氣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公主既然說公平,今日在場所有人都是見證。”
“那是自然,”紅衣少女揚起嘴角,不慌不忙道:“在你們南蠻,一匹馬多少錢?”
話題換得太快,大鬍子反射性答道:“戰馬三兩金子,普通馬二兩金子。”
紅衣少女露出早有預料的笑容,歪頭想了幾秒,而後道:“本宮向來不佔人便宜,這樣吧,都按三兩金子算,本宮買你們一萬匹馬。”
“好!”大鬍子生怕少女反悔,高聲應道:“共三萬兩黃金,一分不能少!”
“當然,本宮說話算數。”少女看起來心情極好。
跪在一旁的烏柯扎卻暗道不好,安平公主此言看似讓南蠻佔了便宜,其實是一口氣抽空他們的戰資,如果真賣了一萬匹馬,光是修養生息都得大半年。於是趕緊陪笑道:“安平公主有所不知,本族一季度最多生產三千匹馬,加上傷亡損耗,短時間拿不出這麼多。”
“那便預定三個季度好了,”紅衣少女臉上維持着人畜無害的笑容,顯然沒當回事,“正好令弟在京城多呆些日子,本宮必然好好招待一番。”
少女的話讓烏柯扎心裏一涼,公主的意思是把他三弟當人質扣押在京城,這筆買賣,如今是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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