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探離門(一)

第五章 夜探離門(一)

回去的路上,我和師兄都很默契地一言不發,可眼淚卻無聲地大顆大顆地滾下來。

頭一次,我知道了有心無力是什麼境況,也是頭一次,深感自己的冷血與麻木。

送我到了清寧院后,師兄就拔腳走了。剛一進門,就見萍月迎上來同我講什麼,但我一看見她的臉,反倒哭得比先前更凶了,連她說了些什麼也沒注意聽。結果搞得她也是一臉的驚訝無措,手忙腳亂,只顧給我一個勁兒地拿帕子擦眼淚了。

整整一個下午,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自己一個人躲在被子裏痛哭流涕。誰來勸問都不好使,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聽,把周圍的人急的團團轉,卻沒有任何辦法。

是夜,師兄突然來找了我。

萍月說我心情不好,大概需要休息,打算把他打發走。誰知,師兄竟直接衝到我房間,一把把我從被子裏給揪了出來,那姿勢真像挑小雞一般隨便。

“別和我說話,我討厭你。”說著就要重新蒙進被子躲起來。

“一點出息都沒有,一哭就躲被子。”然後直接把我被子給搶走了。

我淚眼婆娑地盯着他,一副懷帶不滿的樣子。

“和我出來,有事和你說。”說完也不管我願不願意,直接把我給拉了出去。一點也沒顧忌身後追問的萍月,還有大晚上孤男寡女地出去成不成體統。

從清寧院出來之後,師兄繞小道帶我去了默湖。

“師兄,你這是?”我滿是不解,腦子裏閃過了千萬個想法。不會是下午遇見那個傷者已經咽氣了,喊我來埋屍的吧,想到這兒,本來稍微緩解的情緒,一下子更崩了,淚水簡直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進去。”話音剛落,就指着蘆葦盪的方向示意我往前走。

人都死了還要我去埋,這男的真是沒良心。

今天是怎麼了,不僅要受良心的譴責,還要受驚嚇。明明就是我見死不救,然後這麼晚還去打擾人家肉身,萬一被他死去的魂靈記掛上了怎麼辦,而且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一點是,其實我真的很怕鬼。

整個人顫顫巍巍地,連連擺手,接着一個轉身就想往回跑。

見我實在害怕得不行,師兄直接大手一揮,拉起我就往蘆葦盪深處走。我閉着眼不敢看,卻覺得臉上被葦葉掃過了好幾道,有一種微微刺痛的感覺。

“睜眼吧,還想不想救人了?”師兄在我身旁開口。

我緩緩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蘆葦盪旁的湖邊正停泊着一隻小船,居然是還帶頂棚那種的,前後都被人拉了帘子。

“進去看看。”師兄挑眉示意我。

我上船,拉開帘子一看,船上躺着的人居然是今天下午見到的那個傷者。

“還在昏迷,我下午給他看過了,主要是身上的皮肉外傷導致的失血過多。已經給他包紮,也用過葯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沒醒。”師兄的聲音透着一絲無助。

我輕輕俯下身子去把脈,才發現他的脈象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脈象跳動時急時緩,時輕時重,很不規律的樣子。而且就在我們剛進來的這一會兒,躺着的病人已經不自覺地驚厥兩次了,在這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裏。

如果只是外傷造成的失血過多,在已經包紮用藥的情況下,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幾乎是微乎其微。他的樣子只怕是不像簡單外傷那樣簡單,一時間,我和師兄都陷入到了某種焦慮之中。

良艮平淵一族雖然被認為是劍術、毒術、醫術三絕,但師父教導弟子一向都是因材施教,看門中弟子資質來選定教授方向。師兄天生骨骼清奇,肢體反應靈活,所以主要修習劍術,至於毒術和藝術只是簡單學了點皮毛。而我從小就五感奇靈,味覺、嗅覺更是較其他弟子出色,所以主要學的是醫術和毒術。

師兄只看到表象不奇怪,但更深癥結的問題究竟在哪兒呢。

我腦子反覆閃現着看過的醫書醫典,還有師父之前教授時的一點一滴。片刻之後,突然靈機閃現了一下。

“師兄,你把他上衣給解開。”

我則拿起了船上僅有的那盞燈籠,然後蹲下去身去仔細查看。儘管照明效果不是太好,但憑着極佳的視力,我還是發現了他的胸膛處明顯較其他地方顏色深紫些。

“他中毒了。”我抬起對師兄說,目光直接迎上了他望過來的眼神。

“什麼毒,這麼奇怪?”

“出雲國特有的紫魅奇毒,和飄雪、白練並稱為出雲國的三大奇毒,是從出雲特有的紫蝮蛇身上提取淬鍊而成的。中毒者外表與常人無異,雖然保持生命體征,但只要毒根不除,人就會一直昏睡下去,就像現在這樣。”

“那現在怎麼辦?有解毒的辦法嗎?”師兄不無急切地問。

“沒人嘗試過,但之前聽師父說南北兩地的物種毒株都是相生相剋的,傳言說南地高山極峰上生長的半月蓮可以用來驅趕那種蛇。醫書上也記載有,半月蓮,南地高山頂峰生,祛毒驅毒,堪稱世所罕見。我想,如果真要嘗試,那麼就一定要設法取到半月蓮。”

“那現在要去哪兒采?難不成真要翻山越嶺去采,估計我們回來,他也沒命了。”說著,師兄還不忘看了正在昏迷的那人。

“半月蓮,顧名思義,一年只有半月生長,半月生長完成後,不到兩個時辰便自己枯萎了。所以,很少有人見過,能被用來入葯的,更是罕見。”我有些灰心地嘆了口氣。

看着師兄臉上很是沉重的表情,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他。其實,他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內心卻相當善良,向來看不得人家受苦受難的,活脫脫一副菩薩心腸。

“不過,這種毒並非會立刻致死的,是種慢性毒,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想想辦法。”我寬慰道。

回去的路上,師兄一言不發,就連身影也是沉默而落魄。

“師兄,你不是說不救嗎?”我試圖轉移話題。

“其實我本來心想着,是不想讓你卷進來,這樣的話,就算真被人發現了,逐我一個出師門就夠了。要是我們倆都被趕下山了,師父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哦。那你是把我送回去就過來救人了?你從哪兒找的船?”我滿滿的疑問。

“嗯,回去后我就過來了。之前想溜出去玩,所以就做了艘小船放在這兒了,沒想到有朝一日還真派上用場了。”

差點忘記了,他的木匠工藝在良艮山上也是數一數二的。

然後他又接著說,“但可惜,還是救不了他”,說完就嘆了口氣。

“你別悲觀嘛。要不明天回去,旁敲側擊問問師父?”我開口提議道。

“也不是不行。”說完就一個勁兒地在前面催我快走。

到了清心居門口,我和師兄卻猶豫了,站在門外,一時間卻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師兄,這麼晚了,你確定師父沒有休息?”我一臉懷疑的表情。

“沒有,吧,你沒看到燈還是亮着的嗎?”說完,他自己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師兄,你來敲,我跟着你。”我用眼神鼓勵他。

誰知他自己不往前沖就算了,還一個勁兒地推我上前。

兩個人互相推搡着,誰也不情願。推來擠去間,我一下子沒吃住勁兒,用力一推。他也不忘扯着我。最後,當我們兩個抱在一起撞門進去的時候,師父簡直吃了一驚,那誇張的表情還是我頭一次見。

待我倆站定后,師父先是啜飲了一口菊花茶,然後也不開口。就裝作無意地不理睬我們,就想等我們倆先自己撐不住招了。

但我們倆站在一旁,低着頭,卻誰也沒有發言。

“來我跟前表演面壁呢,你們倆今天鬧這一出是怎麼回事?”

我倆依舊沒有發言,保持了絕對的沉默。

“池淵,你是師兄,你先說。”師父直接點名回答了。

“不是,師父,是慕子衿她把我推進來的。”

“那衿兒為什麼要推你?”

師兄像是要回答,可又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彎扯謊,最後只支支吾吾地哼了幾聲后閉了嘴。師父抬手就給了他一記扇子。

“男子漢大丈夫的,連句話都說不利索。衿兒你說。”

我靈機一動,圓滿地找了個借口。

“師父,你要評評理。今天上午讀醫書的時候,我看到記載有南地高山極峰上長有一種叫半月蓮的藥材,覺得很是好奇,就找師兄打聽他知不知道。誰知道,他一上來就直接說我在胡說八道,哪有半月生而即亡這麼神奇的植物,然後還說我學醫不專,只知道玩,還說……”我一邊說,一邊做出哭腔。

“還說什麼,你大膽說,師父給你做主。”說完,還不忘怒目圓睜地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師兄。

“還說我給師父丟了人,說我不配做師父的徒弟。”說完后,語氣就更委屈了。

不由在心裏怒贊了一把自己的好演技。真是有天賦,也是沒什麼辦法了。

再轉頭看向師兄,他先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后,又無奈把眼神給收了回去。

“池淵,你不學醫不打緊,練好劍就可以了。但你否定你師妹的醫術,那就是打我的老臉呢。誰告訴你這世間沒有半月蓮的?”師父怒氣沖沖地說。

“所以,是真的有?到哪兒能看見呀?”聽完師父的話,臉上就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現在連語氣都帶着激動。

“下個月,是離宗主的生辰大壽,應該就能看到了。”

“師父,離風徹怎麼會有的?半月蓮不是採下后很快就會枯萎的嗎?”我滿是不解。

“據說是江湖有位掌門專門采來作為賀禮的,運輸期間一直在使用冰塊貯藏,上個月剛運到。現在應該還在離門秘密冰庫里放着呢。下個月就能見到了,離掌門會把這些珍奇都展覽一遍。”

“臭顯擺唄。”我隨意開口。

“好了,別胡說了,都快回去睡覺,我這把老骨頭這麼晚了還得被你們折騰起來。”作勢就要把我們倆往門外趕,關門前還不忘罰了師兄一百遍的平淵守則。

唉,估計這個月師兄都得待清遠閣抄書了。想到這兒,我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所以,接下來怎麼辦?”師兄看着我。

“當然是托關係了。”然後就大步瀟洒地回了清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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