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游(四)

第四章 少年游(四)

在屋子裏悶了有半月有餘,終於算是解禁了。

師父這邊剛一放話,我就迫不及待地直奔到了清遠閣。

“師兄,我聽說最近默湖邊上的蘆葦長得正好,我們要不去采蘆葦做手工吧,或者划船去捉鴨子也好呀。”我狗腿地伴在池淵師兄的身側,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展紙研磨的,難以形容的殷勤與體貼。

“不去,你抄完門規了,我還沒抄完呢,你想連累我受罰呀。”說著直接用筆端照我的腦門敲了一下。

“這樣好不好,你陪我去,讓長安在這兒替你頂一陣。晚上回來,我保證替你抄完剩下所有的,讓你高枕無憂。”看着師兄那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我認真地點了點頭,還不忘勾指,做出一副起誓的樣子。

對面的男人像是考慮了一下,然後居然直接又繞回了書桌前。

“我才不信呢,你的還都是離天頌那小子幫你抄的,還能指望你。”手裏的筆都沒停,就不忘吐槽我。

“真的真的,保證幫你寫,你就陪我去嘛。要不,你忍心讓你這麼嬌小的師妹一個人去野湖邊轉悠嘛。萬一遇上個壯漢,我又打不過,被揍怎麼辦。”我緊緊拉着師兄的袖子,任他怎麼扯我都沒放手。

“要真遇上了正好,替我和師父好好調教調教你。”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門規手冊。

“最後問一句,去不去,不去的話,我就告訴其他師兄弟,說你和我們剛救回來的那個雨寧姑娘私定終身了。讓你也在良艮山上家喻戶曉一把。”作勢就要邁出門去。

“慕子衿,你個狗東西,最毒婦人心說的就是你。”

“哦。所以,池淵大師兄,要不要陪我去玩呢?”說完,我挑眉得意地望着他。

“走走走,長安,你記得別出門。如果有人來,就說我病了,不方便見面,隨便打發走。”一邊帶着怨氣地催促我,一邊叮囑他的貼身小廝長安。

果然還是這招最好用。我師兄簡直就是直男一個,不解風情不說,平素要是有誰拿這種事揶揄他,他就自己尷尬到不行。

更深層次的原因,其實是他早已經心有所屬了。

按說,明明已經到了弱冠之年,也該是娶親的年紀了。但每次其他門派的媒婆,上門來給師兄說親的時候,總會被他給用特別兒戲的方式給擋回去。比如,在人家媒婆衣服上放只蟑螂呀,或者在端上去的茶水裏加點胡椒呀,還有好幾回直接拿彈弓裝作眼神不好,把人家耳環簪子給打掉的。結果事後看見人家那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得費心幫人家找。真不知道圖什麼,師父有時候直接這樣吐槽他。

後來,慢慢地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有個年齡相仿,但卻失散了的青梅竹馬。

聽師兄講,那個姐姐要比我再大上個兩三歲,名字叫楚媚蕪。他們家和楚家從小就是世交,都是在江南那一帶赫赫有名的官宦人家,因此兩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但在師兄十歲時,他父親就不幸因病離世了。在那之後,家裏便日益沒落,兩家也漸漸斷了來往。

那幾年,天離很多地方都鬧飢荒,無奈之下,他母親聽說良艮平淵一族正在招弟子,於是就把他給送上了山。後來,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在去默湖的路上,師兄還不忘吐槽我,巴拉巴拉的講一堆。離天頌曾說,我是他見過最多話的人,這麼一看,他一定是沒見過我師兄婆婆媽媽的樣子。

真是不敢當呀,我低聲嘀咕道。

“什麼不敢當?”在我旁邊的師兄立即發問。

耳朵這麼好的嘛,平時我怎麼沒發現。

“哦,沒什麼,就是覺得師兄經常會給一種母親的感覺。”

“為什麼呀?你可別太依賴我。”他不解地開口,還不忘撇清關係。

“因為你很婆婆媽媽呀。”說完,我就邁開最大的步子往前跑,把師兄所有的怒吼與咆哮丟在了身後。

好容易到了默湖,師兄就直接躺倒在水榭的廊椅上了,還不忘哼起了小調。

“師兄,不是說好來采蘆葦的嗎?”我在一旁氣呼呼地嗔怪道。

“你去就好了呀,我來這兒就是保護你的,你放心大膽地去就好了,良艮山上除了蛇鼠蟲蟻,又沒什麼大的野獸,別那麼慫,簡直丟平淵門的臉。”說著,直接開始了閉目小憩。

這不就是藉機來偷懶的嗎?還白白騙走我幫他抄書的承諾,簡直就是心機。這麼想想,我真是虧大發了。不由地,又心裏同情了自己一把。

前陣子聽萍月說,用蘆葦葉包裹蒸飯,口感會非常好吃,實在是禁不住誘惑,就特意來采些回去試一試。要是真的確如其言,還能做給師父嘗嘗,討巧賣乖一下,畢竟最近一段時間來,也確實惹了不少亂子,還是應該表示一下的。

蘆葦今年長勢看來確實挺好,葦葉長得又高又密,將默湖邊界都給遮住了。誰知,正邁進蘆葦盪深處里沒幾步,就踩到了一個有些軟軟的東西。正想埋頭下去察看,就發現自己踩着東西的腳踝處被什麼濕濕黏黏的東西給摸了一下。

“師兄,師兄,”我放聲大叫,心中充滿了恐懼。天吶,不會是大蛇吧,那樣的話,真是要被嚇死了。其他蟲類什麼的,我倒是不怎麼介意的,唯獨那種長得醜醜的生物令我不能接受。我一動都不敢動,下面踩着的東西也漸漸沒了動靜。

“師兄,快救我。”話音中已經明顯帶了哭腔,但是期待的人卻依然沒到。果然不靠譜,我不禁有點後悔找師兄來這兒了。

整個人緊張得像弓弩上被繃緊的弦,額頭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不小心流到眼睛裏,酸酸澀澀的,真的很是想哭。

終於,在我喊到第三遍的時候,師兄才姍姍來遲,站在了離我不到半米的葦從里。

“師兄,快,我好像踩到大蛇了,你快幫我砍死它。我已經不敢動了。”簡直眼淚都要飈出來了,一臉驚恐的表情望着他。

“呵,慕子衿,今天出門沒帶腦子是不是。這片蘆葦盪是我們平淵設計栽種的,師父老人家當年種的時候就在周圍日日灌溉雄黃水,你說你在這裏遇到蛇了,你是逗我玩呢?”池淵師兄不無戲謔地道,臉上還帶着一種取笑的意味。

本想大着膽子往下看,卻在視線下移的瞬間還是打消了念頭。

“那是什麼?你快過來幫我看一下,我真不敢。”說著,鼻涕眼淚落了一大把。

“醜死了,等着。”然後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我身邊。

要不要這麼不一樣,好吧,他這一舉動着實顯得我整個人非常慫。

師兄撥開身旁的蘆葦,然後俯下身去查看。

“抬腳,活生生的人都快被你給踩死了。”師兄呵斥道。

我剛一鬆開,腳底傳來了一聲悶哼。

不是吧,真的是人。

當師兄察看了一番,把那個幾近昏迷的男人從蘆葦叢里扶起來的時候,我着實吃了一驚。

“現在怎麼辦?”師兄有些凝重的表情看着我。

“廢話,他受傷了,當然是儘快醫治他了,這有什麼可猶豫的。”說著,我就上前去和師兄一起攙扶這個無名者。

“等下,我剛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話說完,就扔給我一個玉墜似的小玩意。

“玉墜嘛,看起來成色不錯,家裏應該挺有錢。”我點了點頭,頗為羨慕。

“那是兵符。出雲國的,造型別緻,下面刻有‘君命必從’四個字。我猜他應該是出雲的皇室。”

我不禁有些吃驚。難怪師兄問我怎麼辦,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看他這樣子,像是傷得不輕,又是出雲的皇室中人。如果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把他帶回去救治,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良艮的第一條就是,門下弟子無故不得與天兩國的朝臣、皇室宗親有來往,無論是刺殺生意或是醫術救治,均不可用來對待這兩類人。

可是看着他這樣子,估計真要把他放在這兒自生自滅,只怕撐不了半天。一邊是門規,一邊是醫者仁心的拷問,一時間,我和師兄都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掙扎中。

“師兄,我們要不,還是救吧。偷偷的,藏好不讓別人知道。”我試探着開口。

“但是這樣的話,萬一被人知道了,肯定會被揭發,搞不好離門那派會直接將我們平淵逐出良艮。”

“但是真的不救的話,他會死的。”我緊緊盯着師兄。

站在一旁的師兄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像是痛下決心一般,把扶着的人給放了下去,然後拉着我的手就要走。

“別呀,那是一條人命呀。”我死勁兒想掰開他的手,卻發現男人的力氣簡直驚人,任憑我怎麼用指甲摳他,抓他,師兄都沒有放手。

“你冷靜一點,慕子衿,我們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師父和平淵一族想吧。上次我們被抓到違反門規下山,已經令師父很難做了。要不是我靈機一動,和師父搭了場戲,得到了其他門派的說和,你以為,我們平淵真的就能那麼輕易不被追究嗎?”

難怪上次師兄要那樣當面頂撞師父。我沒說話,靜靜地跟着師兄往前走,眼淚卻不由自主地一道接着一道。

心裏有什麼像是被捏碎了,是我的良心還是作為一個醫者的本心,我說不清楚,只覺得莫名其妙地痛,前所未有的痛,我逃不開內心對自己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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