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林多奇鳥

第7章 深林多奇鳥

“爹,快,轉移到坡下,有騎兵過來,少說也得有四五十匹!”

杜艾還在滔滔不絕的傳授心得,桓彝則喚起家人,他對此深信不疑,手忙腳亂將馬車順着斜坡趕下去,然後兩家人收拾一下,迅速躲進坡下的灌木中。剛剛停當,一隊五六十人的騎兵從路西疾馳而至。

八個人躲在叢中,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如果兩個肺熱症者要是再咳嗽一聲,就要大禍臨頭。而恐怖的是,這些騎兵竟然停了下來。一個軍士下馬,對着灌木叢小解。“軍頭,前幾日咱們已經殺了不少人,這次,沈參軍親率大軍前來,又要殺誰?”

馬上的軍頭言道:“這次沈參軍來,是奉了大將軍命令,說這兩日從海州那邊來了一大幫流民,也要南渡,找到之後要殺他個片甲不留。參軍派我等過來,是讓咱們扮成趙人在此伏擊南渡的那些當官的,他們接到朝廷的詔令要回來效力,大將軍可不願意這些人回來。”

“那既然這樣,應該白天來呀,這大晚上的,哪能見到人。”

軍頭罵道:“你他娘的真笨,白天要是碰到真的趙人,咱不就露餡了嗎?弄不好,小命都得丟,趙人可不是好惹的。快點,你他娘的好了沒有?”

“這就好,這就好。”軍士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好險吶!眾人嚇得心口撲通通亂跳,也不敢上坡,就在灌木叢里度過了難熬的一夜。

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中,大夥醒了過來。杜艾對桓溫讚不絕口,轉眼之間,已經搭救了自己兩回。他看見桓溫配着一把木劍,心裏有了答謝的方法,從自己一摞子書籍裏面,挑揀出一本破舊而泛黃的古籍,遞給桓溫。

桓溫一看,愛不釋手,驚呼連連:“王越劍譜,杜武庫藏書!太好了,相傳王越乃是後漢遊俠,燕山人士,劍術當世無雙,他的徒弟還傳授過魏文帝劍法,可惜史籍上記載不多,我還以為是傳聞,想不到真有此人。這麼珍貴的劍譜,估計世間也就只有這一本,杜叔叔這是送給我的嗎?”

杜艾笑道:“寶劍贈英雄,當然是送給你的,放在我這就是一本古書而已。給了你,才是它的歸宿,才會救下更多的人。”

“多謝杜叔叔贈書之恩,人人都說杜武庫不僅會打造兵器,收藏兵器,竟然還能收藏到這種海內孤本。冒昧相問,這書怎會到你手中?”

“因為杜武庫就是我的祖父。”

桓溫肅然起敬,然後迫不及待的翻閱劍譜,背誦劍訣,抽出木劍一招一式的模仿。在洛陽時,父親給他延請過一位劍師,斷斷續續也練了五年多,悟性很高,又勤學苦練,現在的造詣,三五個同齡人根本近不了身。有了劍譜,如虎添翼。唯一的缺憾就是書中有好幾處殘破,還有缺頁。

中午時分,距離壽州渡口大概只有三十多里,山道上偶爾能見到幾輛來往的馬車,前面視線也開闊了。路北除了砂石地,還有零星的農田,只是沒有綠油油的莊稼,全是萋萋而生的野草。常說文士悲秋,這春天何嘗不讓人悲憫?

就在不遠處,一輛馬車停在道中央,一對父女模樣的人站在車旁,不停的招手,像是在呼救,可令他們失望的是,偶爾經過的馬車根本沒有停下。這個時候都在逃難,自顧不暇,哪裏還管得了別人?

桓溫起了惻隱之心,招呼桓平快馬加鞭,要幫幫人家。他哪裏知道,自己此番要幫助的人,讓自己後悔終生!

“娘,娘!”車內傳出嚶嚶的哭泣聲。一個婦人躺着,面無血色,身旁兩個孩子,七八歲的模樣,哭個不停。父親和姐姐束手無策,求救無門。好在杜艾久病成醫,略微懂點醫術,也顧不上避諱,毛遂自薦上前搭脈。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煞有介事,也不知是真懂假懂。

旁邊的漢子急巴巴問道:“這位仁兄,家妻的病要緊嗎?”

杜艾搖頭晃腦:“脈象來看,時強時弱,氣息也沉浮不定,估計還得延請名醫診治。”

這番話等於沒說,凈瞎折騰!

不過,杜艾賣了個關子,又開始推介自己的獨門秘笈。“我這有辛夷藥茶,可以強身補神,還兼治牙疼頭痛,不如試一試,說不定有效果。”

這辛夷花就是木蘭花的別稱,杜艾水囊中裝的就是煮熟的花茶,到他的口中搖身一變,木蘭成了辛夷,花茶成了藥茶,好就好在他雖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分文不收,以治病救人為本。

木蘭提着水囊,桓溫拿出僅有的一點兔肉走了過來。他看得出,這家人一定是餓壞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弟弟在吃饃饃時,對方的兩個兄弟直勾勾的看着,還有明顯的舔嘴唇的動作。他來到婦人身旁,把兔肉切成極細的小塊,就着藥茶餵了下去。

不知是餓的,還是辛夷藥茶的功效,總之,婦人睜開了眼睛,無神的望着,應該是患有重症。漢子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連聲道謝,杜艾欣然受之。

“多謝杜兄還有這位桓公子贈葯贈食,本來我們吃喝也不缺,誰知被兩個犬子弄丟了,半路上家妻又發病,真是慚愧。對了,在下姓褚,蒜子,快快帶弟弟們謝過貴人的搭救之恩。”

桓溫連忙還禮,這時才顧得上打量姐弟三人。姐姐身材高挑,五官精緻而光潔,沒有任何瑕疵,絕對算得上是美人,比木蘭還要俊俏,只是有一點很不協調。她頭上亂七八糟插着海棠還有別的不知名的野花,桃紅柳綠的,看着是俏麗,其實很俗。特別是臉上的愁容和冷漠的神情,似乎很成熟,還有一種憤世嫉俗的味道,這與她的年紀很不相稱。

再看兩個弟弟,完全不像兄弟。哥哥謙恭有禮,滿臉長滿小疙瘩,非常嚇人。弟弟模樣長得很好,眼神兇巴巴的,扭來扭去,沒有正形。僅憑這三人的面相,桓溫就不怎麼喜歡。

桓彝大度道:“要不咱們結夥走吧,我這還有些乾糧,大家一起分着吃,湊合到明日早上,過了淮河就不愁了。”

木蘭緊挨着桓溫,關切的問臂傷好了沒有,一會又掰些餌糕送至他嘴邊,弄得桓溫都不好意思,這小妹妹真疼人。而褚家兩個兄弟自顧自打鬧,只有那個姐姐,一個人坐着,抽出青絲中的海棠花欣賞。

桓溫兩次無意中瞥見,她看似賞花,其實一隻在朝自己這邊觀瞧。她是不是無人搭理,一個人太冷落?她還是個小姑娘,自尊心會不會受到傷害?桓溫撇開她的面相不管,想過去請她一起過來。剛剛起身,就聽見馬車旁弟弟們爭吵起來。

“這是我的,你憑什麼要搶?”這是自己三弟的聲音。

“我不要吃饃饃,我也要吃餌糕。”這是褚家老二的聲音。

“就不給,你們家沒有糧食了,給你饃饃吃還不滿足。”

“我偏要吃。”

二人竟然扭打起來,褚家二小子確實兇悍,不過實在是太小,哪是自己三弟的對手,被猛的一推,跌倒在地,哇哇哭了起來,邊哭邊罵。

這幾個小傢伙,為點吃食打起來,真是小孩子。桓溫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是當哥哥的,要去勸架。哪知褚家姐姐一聽弟弟的哭聲,瘋了一樣急衝過去,推搡了桓家三弟,還劈口指責:“你憑什麼欺負我弟弟?告訴你,天王老子都不準欺負他!”

“是他先搶我的餌糕,怎麼是我欺負他?”

“餌糕有什麼了不起?憑什麼你吃餌糕,我弟弟只能吃饃饃?”

這番話蠻不講理,吃別人家的食物還挑三揀四,而且不分青紅皂白,護起自己的兄弟,尤其是這幅盛氣凌人的姿態,要是路過的人不明真相,還以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褚家父親正和桓杜兩位在敘談,小孩子打架,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其實,褚家姐弟這種做派,司空見慣,作為父親心裏當然清楚,卻管不得,因為女兒根本不聽他的。

“啪”一下,饃饃被一巴掌打在地上,“弟弟,咱不吃,等到了建康,到了舅舅家,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不要稀罕這點又粗又硬的干饃饃。”

這話聽起來,她的舅舅家在京師一定有來頭,非富即貴。這也沒錯,她的母親姓謝,出自烏衣巷的謝家。

最後,這場爭吵還是以桓溫親自給褚家二弟送上一塊大大的餌糕收場。但是,小木蘭又開始挑事了!

“你頭上怎麼那麼多花兒?一團一團的,真鬧!還是我這木蘭花漂亮。”

褚家姐姐頓時臉色一變,回頭嘲笑道:“你懂什麼?這是芍藥花,富貴之花,花中仙子。這是海棠花,五彩繽紛,漂亮又艷麗。你那木蘭花就一朵,冷冰冰的,還寒酸。”

木蘭不服輸,爭辯道:“你胡說,我爹說了,木蘭花清高,像君子一樣。”

“清高就是孤獨,會害人的。它再清高,再像君子,也比不上我的花富貴艷麗。還有,你那木蘭花都蔫了,早就好扔掉了。”

“哼,不許你污衊木蘭花,我就喜歡,我就不扔掉。”木蘭撅着嘴,不服氣。一會,又捂着嘴笑着說道:“瞧,你那裙子上還有一個洞。”

褚家姐姐一聽,瞬間伸出手掌,把那個洞遮蓋住,惡狠狠的瞪着木蘭,像是心口上的傷疤被人揭開了似的,扭頭轉身走了。

“溫哥哥,她說木蘭花不好看,她的花才不好看,對不對?溫哥哥你快說呀,到底哪個花好看?”

“好好,我說,當然是你的木蘭花好看。你這個清高,像君子。她那個富貴,太俗氣,這下好了吧。”

“我就知道溫哥哥一定會喜歡木蘭花的。”

這幾句話飄到了褚家姐姐的耳朵里。小孩子天真稚嫩的無心之語,在她看來竟是無情的嘲諷和藐視。這句話,她記了一輩子,直至多年後,演變成為生死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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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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