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四 章

第 十四 章

張玉寒第二回旬休回來時,他在聶家私塾半工半讀的事,羅德金和高氏也都知道了。

高氏還好些,她沒經歷過羅德金讀書不開竅的時期,頂多只是問了幾句“這是決定好了,要花不少錢吧?”

聽羅美娘說起每年五兩的束脩和開銷,高氏也是咋舌,暗想,都說讀書費錢,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如今畢竟不是在村裡。

在縣裏這些日子,她可算明白為啥當初小姑子要勸公婆和丈夫搬出村裡,掙的錢真是一個天生一個地下。

這些日子經手的錢多了,高氏的眼界也是開闊不少。

她原就比丈夫心有成算。

當初小姑子出嫁時,公婆給了六十兩壓箱底,高氏看在眼裏,心裏也生出不少心思。倒不是嫉妒,在羅家越久,她就越明白家裏的興旺日子靠的是小姑子,可都是當娘的,她也不能說沒有別的想法。

她頭個生的也是閨女,如今雖還在襁褓中,可小孩子迎風就長,再過十來年許就要出門子,她到時候總不能被婆婆比下太多。

高氏年前一腦門子都在琢磨這件事,前頭被騙多少也有她心太急的原因,沒想着後頭還能有這麼峰迴路轉的時候,如今高氏滿心滿眼都是賺錢,妹夫讀書畢竟只是小姑子家裏的事,高氏詫異一會兒就過去了。

羅德金就頗受影響了。

羅家祖上都是種地的,到他這裏終於能讀上書,闔家好幾代的壓力都在他肩膀上。那會兒羅德金總覺得讀不好書,不僅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妹妹,還對不起老羅家八代祖宗。

尤其是每回家裏給他花銀子買筆墨紙硯時,對他都是一個煎熬。

學渣就是如此,學不會,還總怕花費家裏太多,當他最後拿着年考成績回家時,家裏決定叫他下年不用去了,羅德金都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鬆口氣。

如今妹夫要讀書,羅德金心裏就十分糾結,總怕他跟他當年那樣,讓妹妹再失望一回。

這一日回家的路上下了一場小雪,二月初正是冰雪初融之時,租住的院子又和鋪子有一段距離,回家時幾人都被凍得夠嗆。

昨日準備的材料還剩下不少,羅美娘吃完晚飯後就想趕緊回屋,誰料冷成這樣,羅德金還把張玉寒叫出去了。

羅美娘還想着大哥有什麼為難不好和妹妹說,要找妹夫,回來時就問了一句。

“也沒啥,大舅哥怕我讀書讀不好,浪費你的銀子,找我出去說幾句。”

大舅哥找他,說了當年他在學裏的一些情況。

實話實話,張玉寒沒感覺到那些為難和壓力。

真覺得對不起家人、或是家裏負擔不起,他一開始就不會起這念頭;

起念之後,他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氣,也要對得起花掉的銀子。

他和羅德金性格不同,就說不到一塊去。

羅美娘實沒想到,當年讀書讀不成的事,在大哥那裏居然都成心結了,老實說,她只記得當年她鼓勵了大哥好幾回,可羅德金回回要去上學的表情……都跟要去上墳似的!

她說完這句話,張玉寒噗嗤笑了,他正在幫羅美娘按摩。

嫩黃的光線下,媳婦毫無瑕疵的雪白背部十分顯眼,尤其是,羅美娘為了方便把肚兜帶子都解下來,還沒按完,張玉寒就覺得心裏一熱。

羅美娘被按着按着,就覺得背上的手不太規矩,回頭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又讓張玉寒心猿意馬起來,可惜還沒按完,羅美娘這些日子也挺累,張玉寒就在心裏默默背着課本,耳邊聽媳婦含糊道了一句:“我也想問你,你在學裏怎麼樣了?”

“就是那樣唄,跟以前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麼樣?”

他稍稍想了想,道:“跟我以前在外頭聽課沒什麼區別。”法器錄視頻時需要他人在當場,張玉寒這人,佔便宜是最認真不過的。

那會兒他錄著視頻,順便也把課給聽了。後頭想要識字,聶先生讓他去背去寫千字文,他早起睡覺前都會看幾眼視頻,有空時也會自己比劃比劃怎麼寫。

如今也是如此,就是從自己比劃,多了些落在紙上的抄寫作業,字寫不寫在紙上還是有些區別的,現在他寫出來的字確實好看多了,明年再賣春聯,一幅肯定能賣八個銅板。

聽張玉寒這麼說,羅美娘多少放心了些,她又問跟同窗處得如何。

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半工半讀這種事,說得好聽點叫勤工儉學,但是這年頭不太流行這個。羅美娘就有些擔心私塾里的學子心氣太高,張玉寒融入不進去。

他性子太獨,像村裡那些閑言碎語他不放在心上,可讀書人的嘴巴有時比鄉下人刻薄多了,形容一個人不合群,傲世輕物孤芳自賞自命清高自命不凡,同一個意思能說出一千句話來,你要回嘴還得有差不多的知識積累,不然人家罵人不帶一句髒話,你在那裏潑婦罵街不堪入耳,格調上就輸了。

沒想張玉寒卻是道:“有幾個還行的吧。”怕媳婦在家裏胡思亂想,他就說了一些。

他上回回聶家之後,聶先生就安排他進了私塾的乙班。學堂分兩個班,甲班的人都是水平足以嘗試童生試的,乙班都是一些小毛孩子,班裏最小的六歲,最大的十七。

十七的那個叫何若水,比張玉寒小兩個月,圓胖臉上長了一對綠豆眼,和聶恆算是難兄難弟,基本上都是被欺負的那個,張玉寒和他前頭就認識,知道張玉寒要進學時,何若水瞬間感動得不行,他終於不再是班裏年紀最大的。

因為屢次三番拉着他在課堂上說悄悄話訴說自個的苦楚,這幾日聶先生在課堂上又尤為關注張玉寒,何若水手都差點被打腫了。

見他這麼慘,張玉寒也難得起了點憐愛之心,誰曉得這小子是個大胃王,每每挨完戒尺之後都要大口吃羅美娘專門為他做的零食,前日一個不小心全給吃完了,氣得張玉寒給了他一頓老拳。

羅美娘想像了一下,一個小胖子委委屈屈站在那裏被罰戒尺、吃點零食還要挨揍的模樣,也覺得好笑。

笑完之後就聽張玉寒問她:“你覺不覺得這院子太遠了?”

這還沒一個月,媳婦就累成這樣,張玉寒情知想掙錢免不了辛苦,可還是心疼。

嚴家的院子離南大街還是太遠了,每次在路上得走半個時辰,天氣好還成,像今日天氣不好又下雪又颳風的就折騰了。

羅美娘只說,就是多走幾步路的事情,如今天氣冷,就當熱身了。

張玉寒沒說什麼,心裏把事情琢磨了又琢磨,自己私下就折騰開了。

………………

這一日不是旬休的日子,羅美娘看到張玉寒出現在鋪里時還有些愣,旋即就看到他身後探出一胖一瘦的兩個身影,齊齊作揖朝她叫她嫂子。

羅美娘腦子不慢,已經分辨出這應該是張玉寒的同窗,他能把人帶回來就說明白關係不錯,得好好招待才成。

因着身上還穿着幹活時的圍裙,她遲疑了兩步,張玉寒就主動介紹起來。

胖的就是他上回說過的何若水,瘦的那個,就是聶恆了。

羅美娘認了一下,兩人穿戴的都是綸巾青衫大氅,其中何若水家境應該比聶恆好上不少,腰上配了一塊材質頗好的青玉,衣服上還綉了綉案。

羅美娘對聶恆只聞其名不聞其人,想到張玉寒說“這小子忒慘,每回他爹在課堂上噴人噴狠了,戒尺用多了,下課後他總得挨幾回揍”,就下意識地往他額頭那塊沒消下去的紅腫上看。

看得聶恆小臉紅了紅,禮貌道:“頭回見嫂子,沒準備見面禮,真是失禮了。”

何若水笑眯眯的,心裏嘀咕了一句難怪這小子一休息就往外跑,原是家裏還藏了個美嬌娘,嘴裏卻道,原先就知道南大街開了家生意極好的零食鋪子,好幾回讓下人過來,總有幾樣零食買不到手,今日才知道是嫂子開的,終於有口福了。

羅美娘被人叫了兩句嫂子,便笑着給兩人裝了倆油紙包的零食,今日賣的是爆米花和掛霜花生米,這兩種都要用到糖,價格就貴了不少,賣得不算好。

做買賣總有起起落落,羅美娘也不在乎,就是羅德金和高氏失落不少,還商量明日要換兩種口味重的。

張玉寒看這兩人吃完,主要是何若水吃完,才把人拉到外頭問好不好吃。

何若水長得珠圓玉潤,自然是個好吃的,他笑着點了點頭,還拽了兩句狗屁不通的詩文道,日吃花生三百斤,不辭長做北關人。

張玉寒頓了頓,繼續問他想不想經常吃。

何若水猶豫了下,以他這些日子對張玉寒的了解,這話後頭肯定還有一層別的意思。

張玉寒就把自己的想法給說了。

何若水是個愛吃會吃的,家裏常年都是縣裏點心齋的老客戶,每月花在吃食上的開銷不少,就前幾日,吃着他帶來的零食好吃,還想托他下訂單來着。

張玉寒是想着,羅家就是靠批發零食起家的,零食說是做出花兒來也不為過,何若水又家大業大,在附近有個小院子,跟鋪子距離挺近。

何若水聽到這裏時還有些不大明白。

張玉寒就繼續道,前幾日他從中人那打聽到他看上的院子是何家的,既然何家每月在吃上都要花一筆,他們家的吃食又挺受何若水歡迎,不如就用零食抵了房租吧。

這話出口后,何若水簡直瞠目結舌。

羅美娘也覺得這發展略神奇,果然,張玉寒不會沒事讓人佔便宜……她心裏有些無語。

…………………………

畢竟是客人,羅美娘便跟羅德金和高氏打了聲招呼,一塊去了對面的飯齋吃飯。

吃着酒席,何若水就說剛才想着張玉寒說找他出來有事,被拉到鋪子裏時還以為他就是找個託辭想請他吃東西來着,原來還真有事。

到底被張玉寒請了一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都是同窗,張玉寒要是想住幾日,他跟家裏說一聲就行,不用這麼麻煩了。

“交情是交情,買賣是買賣,哪能混淆起來?你要是覺得鋪子裏的零食還行,這筆買賣就做得,不行就算了。”張玉寒在這上頭還是挺有原則的,“中人說那院子每月租金二兩銀子,你要覺得行,以後你隔幾日讓下人過來,咱們每月記賬結算。”

何若水實在不記得家裏還有個院子在附近,不過他細想一會兒,想到張玉寒家裏專做的那些吃食,還有剛才在鋪子裏吃到的花生和爆米花,又一陣咽口水,半響,他理直氣壯道:“你得讓嫂子多給我做幾樣試試口味,要是我明兒後頭吃着不好吃了,不就吃虧了?我可先說好了,我要是每月買不夠數,該補的銀子還是得補。”

不是說買賣是買賣嗎,何若水也精明起來了。

張玉寒看了眼羅美娘,羅美娘當即答應下來,她略微思考一下,說她可以做一張零食菜單,把何家列為店裏的貴賓,以後何家讓人過來報零食名字,鋪子第二日做好送過去。

何若水矜持地點頭,對貴賓的特殊待遇十分滿意。

聶恆年紀小,只是默默地聽他們說話,並不插嘴,不過,他瞧向張玉寒的眸子裏就像有光似的,羅美娘總擔心老實孩子被教壞。

事後羅美娘有些不解道:“租金二兩,咱們也不是沒錢給,怎麼要繞這麼一圈?”

張玉寒把聶恆送回去,回頭進了租住的屋子才說出心裏話:“何家相熟的中人是鄭老闆的小舅子,那院子我在外頭瞧過了,有三間正屋,左右都有廂房,院子也挺大,處處都不錯。”就是中人不好。他對縣裏人頭不熟,那會兒知道這層關係時,就知道直接找上門肯定會被坑一回。

簡而言之,張玉寒就是想把院子弄到手,又不願被人坐地起價,又不想欠人情。要是跟何若水直說,以後總得欠他一回,如今繞這麼一圈,既不用出錢,又能給鋪子增加一個穩定客戶,何若水還不覺得虧,一石几鳥,一舉三得。

羅美娘:……

高氏和羅德金知道這個事的時候,也覺得這樁無本買賣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妹夫的臉皮真是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普通人哪能想出這種主意。

誰都想住得好點,嚴家的院子不是不好,就是裏面還有別的租戶,雖然平時不怎麼串門,可他們在院子裏做零食時,總覺得有幾雙眼睛在屋子裏偷看。

因着大部分的步驟都是在灶下完成的,羅德金他們就沒計較,終歸心裏還是不舒服的。

他們從嚴家院子搬出來的那日,嚴嫂子還有些捨不得,主要是羅美娘幾人住這裏,屋子連院子就有不少租金,隔三差五的也會給她送點東西。

可看他們只做了一個多月生意就能搬走,嚴嫂子也知道遲早是要搬的。

新院子是個一進的四合院,還挺新的,離南大街很近,走路只要片刻便到,裏頭傢具一應俱全,角落還有一棵高大的棗樹,可以想像出秋日時會是何等的果實累累,牆壁和屋頂也是鋪的青磚青瓦,院子裏的青石板乾淨得能照出人影來。

雖說只是暫住的地方,羅德金和高氏都十分滿意。

就是從村裡出來時,幾人只是想着把鋪子安置好,再雇個人看着就是,沒想一步步下來,不僅掙錢了還搬了新地方。

不過才一個多月而已,羅美娘就覺得,再這麼下去,怕是都不想回村裡了。

只求溫飽之時,吃得飽穿得好就是最大的幸福;可當見識到了更好的地方,幸福感就不是吃飽穿暖能解決的。

果然,羅美娘提出快要春耕了,得回去看看時,羅德金和高氏都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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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一點啦,我調整作息失敗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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