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登基大典后,大永朝進入以新君帝號永隆紀年的新紀元,于丹青也被冠以令天下女子羨艷不已的封號——仁蕙皇后。
此次大典,在天下諸多臣民看來,是如日中天的王朝繼續開疆拓土的新起點,是身受諸多磨難的新后安享榮華與帝寵的最終點,他們滿懷雀躍期盼着戰無不勝的新君順應天意,早日一統五國!
相比天下人的各種激動,楚雲逸和于丹青就顯得過於平靜了些。
永顯帝搬去行宮那日,便讓楚雲逸自己看着裝扮永乾宮,只言未提整理後宮一事,似乎早就料到他那妻奴兒子不會讓于丹青單獨宿在中宮。事實證明,他的確沒看錯自己的這個三兒子,大典過後,楚雲逸和于丹青便褪去一身莊重,如同熱戀中的情人輕扣着十指慢悠悠的往永乾宮走。
“累嗎?”楚雲逸側首看着于丹青問。
“還好。”于丹青抬眸細細觀望了他幾眼,道,“雲逸,你注意到那道黃色亮芒了?”
楚雲逸略一點頭,“今日能被欽天監看作大吉之日,有些靈異之狀也屬正常。”
于丹青好笑,挑眉問,“當真是這樣想的?”
笑意漸漸爬滿男人清俊的眉眼,楚雲逸長臂一伸將女子半擁進懷,也挑眉斜睨着她,“如娘子所想,欽天監能觀測到的天象,智源當然也能。”
這兩年,他與她越發契合,無論身體,還是心思。
于丹青望着他笑,只見男人面若清暉,眉如濃墨,眼似深海,頭頂一副象徵帝王權位的金玉冕冠將鴉色長發束得一絲不苟,閑適立於闌珊燈火里,這般悠悠笑着,更添魅惑,着實如那懸於繁星滿空的蒼月,高冷之至,卻也迷人之極。
“嘿嘿,嘿嘿。”
幾聲傻笑不經意的從她嘴邊逸出。
楚雲逸失笑,大掌在她腰側輕輕拍了拍,“又被為夫迷倒了?”
于丹青咧着嘴點頭,鳳眸一轉,見沿途宮人全都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忙踮起腳尖在他頰邊匆匆親了一口,然後拉着他往寢殿走,“快點!趕緊回去畫下來!”
楚雲逸笑着搖頭,“已經掛滿一面牆了,還沒畫夠?”
“沒!”于丹青答得乾脆,“每幅都不同,怎麼可能畫夠。趁現在年輕多畫些,以後老了還能翻出來回憶回憶!”嗤嗤笑了兩聲,然後仰起頭滿是戲謔的瞅着他,“沈軒從西延回來時,可是從某人書房裏扛出兩箱密封牢實的女子畫像!”
楚雲逸從容笑道,“那不同。為夫孤身在外,思念家中娘子,畫上幾幅聊表慰藉實屬正常。”
于丹青撇撇嘴,“好吧,算你有理。說不定我哪天也要對着某人的畫像聊表思念呢。”
“為夫就在你身邊,何需畫像?”說完,想到昨夜宮澤昊給他看的那封信,楚雲逸面色一凝,倏地反手鉗住了她手腕,沉聲問,“此話何意?”
于丹青有些懵,疼得倒抽一口氣,“什什麼何意?”
楚雲逸閉了閉眼,如玉手指漸漸鬆開,指腹溫柔摩挲着她腕間紅痕,“無事。”
于丹青低頭看着兩人的手,蛾眉漸漸蹙起,“你剛剛怎麼了?”
“無事。”楚雲逸在她額間落下一吻,重新擁着她往前走,輕鬆笑說,“我想岔了,以為你又要追我出去公幹。”
于丹青似信非信的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嗯。”
行至永乾宮正門,她才盯住他問,“楚雲逸,你剛才以為,我認為智源會在昌盛和南疆生事逼你繼續外出征戰?”
楚雲逸頷首。
得到了肯定答覆,于丹青卻搖頭,“若真如此,你不會那麼驚詫激動。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楚雲逸眉心一動,嘆口氣道,“這便是家有色妻的悲哀。”
于丹青瞪眼,忽而噴笑,順手就戳了戳他胸膛,“不是吧大哥?我是好色了點,你也的確比我老了些,但絕沒誇張到你年老色衰了我就去找別的小美男!”
“未必。”楚雲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于丹青翻了個白眼,拽起他手往裏拖,“走啦!再磨蹭該想不起某人方才的天人之姿了!”
*
次日清晨,楚雲逸下令皇宮加強巡防,進出宮門之人務必嚴查,並命風影門如今身手最好的六名女子全部入宮隨侍于丹青,又將身邊最得力的莫瀾莫風調去了楚霄兄妹身邊,然後才去上朝。
宮人聞風,私下裏紛紛感嘆皇上真是把皇後娘娘和大皇子長公主寵進了心啊!
于丹青卻按捺着心頭疑惑在窗前坐了小半日。
幸而今日下雪,且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這般看着也不覺無聊。雪花大如鵝毛,薄如蟬翼,卻迅若閃電,一層接着一層飛快地傾砸下來,不多時已是蒼茫萬里,白雪連天。
“來,披上。”
身後傳來好聽的男低音。
于丹青回頭,楚雲逸正拿着一襲狐裘披風往她肩上裹,她抿唇笑了笑,指着窗外道,“這雪,看似氣勢兇猛,實則不堪一擊,甚至於不需外力,短短數日它也得自行瓦解。知道為什麼嗎?”
楚雲逸為她系好綢帶,坐到旁邊將她攬入懷,隨口接,“為什麼?”
“見不得光的東西,任它如何造勢,終究不得長久。”于丹青道。
楚雲逸輕笑,彎起食指刮刮她秀挺的鼻尖,“拐着彎說為夫虛張聲勢?”
于丹青搖了搖頭,“我好像明白了,你並非擔心智源在別國給你挖坑,聰敏如他,怎會看不出你是真的瞧不上南疆彈丸之地瘴氣之丘,而南疆,經過西延一戰以及風影在那邊的佈局,短期內南疆必定不敢挑釁我們。至於昌盛朝,宮澤昊對他已是十分了解,再難中他奸計。他已沒有文章可作。你是擔心他喬裝換面,進宮擄走我們母子,對嗎?”
楚雲逸含笑“嗯”了一聲,道,“娘子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于丹青看着他,想配合他笑笑,卻覺得胸口堵了一塊大石,實在笑不出來,索性閉上眼靠在他胸前淡淡道,“人你也安排了,就別擔心了,我會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們的。”
這話楚雲逸信。
若將他們一家四口在她心裏排序,首位定是兩個孩子,為了孩子們,他相信她會格外小心。
但是,他動用所有資源滿天下尋找那老道,幾年了也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那老道就像憑空消失了般。若那老道有同黨暗中相助,他還能心安一些,可據他所知,那智源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楚雲逸將于丹青擁緊了些,抬眼望窗外,白茫茫一片,分不出那是窗外一方庭院,還是天下整座江山。
*
楚雲逸稱帝后,迅速組建了一支王軍,王軍只聽皇帝號令,共有將士兩萬,個個精悍忠勇。同時,繼續休養生息,力圖徹底消除接連兩次戰亂對國內民生的影響。大永朝在他手中日益穩定繁盛。
直到永隆元年六月初八,發展勢頭極強的大永帝國出現了千年不遇的奇觀。那一日,烈烈驕陽下,北寒山竟突然飄起成年人巴掌大小的雪花!
緊接着,北新府境內響起了“曠世奇冤”、“六月飛雪”之類的呼聲,甚至出現大批民眾圍困官衙討要說法,大永朝的穩定局面就此打破!
當地官府也很是頭疼,因為北寒山雖為高寒之地,每年秋冬春總是冰雪纏綿,但是自有記載以來卻從未在酷暑六月飄過雪啊,束手無策之下,只得趕緊起折快馬加急遞送京城。
消息傳至帝京朝堂,已是七月初。
滿朝文武一番憤然怒斥之後,恭敬望龍椅上沉靜如水的男人,“皇上?”
並非他們偷懶不商議對策,而是他們確信,楚雲逸一定早從風影門或者其他渠道知道了此事,看他如此鎮定,顯然事態尚在其掌控之中。
楚雲逸略一點頭,淡聲道,“六月酷暑竟會飛雪,或許這世上真有曠世奇冤。傳令下去,即日起,全國各級村鎮縣府認真聽取民意,為百姓平冤沉雪,若遇不服官府裁判者,可告御狀,朕定會為公正以待。”
百官頓時全部皺起了眉頭,頗不贊同的彼此交換着眼神。
皇上此舉落實了,對朝廷對百姓皆是利好無窮,但是告御狀流程繁複,且耗費巨大,尋常百姓根本告不起,何況皇上日理萬機,哪有空聽那些雞毛蒜皮之事?稍有不慎就會適得其反,不但不能平息北新府暴亂,可能還會更加激發民怨,被老百姓扣上諸如“空話”、“假話”、“套話”的臭帽子。
楚雲逸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諸位愛卿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朝臣靜默少頃,沈軒站出來抱拳稟道,“皇上!微臣以為告御狀這事難度不小。”
其他人聞言,紛紛對着沈軒點頭。
聽沈軒繼續道,“皇上若是大開告御狀之門,恐怕每日進宮告狀的妙齡女子得排到城門外。如此,不僅不能為百姓平冤,還可能誤了您的家國大事。”
嗯?
眾臣臉上贊同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恍然與驚愕。
這沈軒!
莫不是腦子壞掉了?
皇上既然下令可告御狀,必定會有嚴密的把控程序,豈會像他說的那樣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進宮面聖伸冤?
況且,依皇上對皇后的寵縱勢態,若真混入了其他心思的女子,恐怕不該擔心她能否得了皇上的青眼分了他義妹的寵,而該先看看那樣的女子能否安然出宮才是。
楚雲逸未置可否,雙手搭上龍椅扶手,溫溫涼涼的瞅着他。
安遠侯扭頭狠狠剮了沈軒一眼,連忙朝楚雲逸行禮,“犬子在外遊盪久了,言語無狀,請皇上降罪!”
楚雲逸似笑非笑的擺擺手,“安遠侯多慮,朕倒覺得定西侯思慮深遠,言之有理。”頓了頓,看向沈軒,“定西侯見多識廣,對女子最是了解,如此,京城的核驗台便由你來主持,切不可讓別有用心之人混入其中。”
沈軒咧嘴一笑,頗有些奸計得逞之意,“是!微臣遵旨!”
楚雲逸多看了他兩眼,“下朝後來御書房。”
沈軒得令,下朝後興沖沖的去了御書房。
楚雲逸示意他坐下后,直截了當的問,“說罷,為何要以這樣的方式去城門外查驗?”
沈軒撓撓後腦勺,神色微赧,“皇上既然知道了,我就照實說了。兩個月前,我聽說六公主還活着,就在北境,我覺得她這麼久沒見她母妃,定是十分想念。而如今,您風姿更甚,地位更尊,定有更多的女子想借告御狀之機往您跟前湊,全國應當會有很多女子入京,六公主興許會趁亂偷偷回來看望李太妃,或許還會進宮看看您和娘娘。嗯,所以,我就想……嗯,您懂的。”
楚雲逸皺了皺眉峰,“你就想什麼?”
沈軒頗不自在的咳了幾聲,臉皮逐漸漲得通紅,爾後騰地跪下,豁出去似的直刺刺地盯着楚雲逸,“皇上!我不知道您當初為何突然一再地勸誡我與六公主不合適,但我知道,從一開始您就不想她嫁給墨景弘,定是您設計幫她金蟬脫殼藏在了北境!現在我未娶,她也未嫁,我還是想求娶她!我怕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只要她進京,我一定抓住她!”
回想起來,楚禕分明心裏也有他,只是那性子順從得太過倔強,他再不強硬點,他和她就真是一點可能也沒了。
想此,沈軒又道,“微臣斗膽揣測聖意,您與五王爺關係好,又幫她脫離墨景弘的魔爪,定是望她好!我這人別的不敢說,人品如何,對楚禕是否真心,您該是心中有數!”說著,抬手指天發誓,“今日我沈軒向您保證,我娶了楚禕定好好好待她,絕不欺負她,更不會找其他女人來膈應她,也發誓從今往後好好做事給她個安定的家!若有違背,但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雲逸目光沉沉的俯視着他,只覺他眼底迸射出來的堅定與決絕似曾相識。
良久,楚雲逸突然輕笑出聲,“沈兄,倘若她永生都不可以楚禕之名立於世,你又當如何?”
沈軒鬆了口氣,眨眨瞪得酸澀的眼,朝楚雲逸一抱拳,“微臣多謝皇上成全!”說完,抓抓腦門嘿嘿一笑,“皇上放心,我知道從她病故的消息傳開那日起,這世上便不能再有六公主楚禕此人。反正名字就一代號,我覺得她在北境的名兒林伊就挺好!”
楚雲逸點點頭,示意他平身,“沈兄行事素有分寸,朕自是放心。”
沈軒連忙謝恩,起身躥到龍案前,賊兮兮的小聲問,“皇上您說,她要是繼續口是心非,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嗯哼?嗯哼?”
楚雲逸挑眉,對着他紅透了的臉研究了半晌,搖頭一笑,“你那樣得到的不是屍體,就是軀體。”
光亮漸漸自他眼底消散,沈軒長長的嘆了口氣。
*
楚雲逸為民大開伸冤通道的詔令很快傳遍全國,收穫讚譽無數,百姓對新君愈發崇敬,北新府內暴亂的民眾也沒了立場,沒過幾日便徹底終止了各種極端言行,聲勢浩大的北新府暴亂就此結束。
一個月後,大永境內掀起了更為壯闊的民間行動——無數少女從全國各地奔赴帝京城,通關檢查時,無一例外都是哭唧唧地聲稱自己身負奇冤,當地官府卻不能為其平冤,不得已只好進京告御狀,而幾乎所有女子又都被當地城門負責初審冤情的核驗台問得啞口無言,然後面紅耳赤的溜進馬車往家趕。一時間,各城各府車水馬龍,喧鬧異常。
十月初二,午後,沈軒想把懶骨頭似的歪在城門偏門核驗台後,虛眼瞅着兩名副手神色淡漠的盤問一位嬌美小姐,待她又羞又惱的掩面跑開了,他猛地一腳踹上桌子腿兒,“娘的!”
旁邊副手見狀,連忙對外豎起寫有“休息”二字的牌子,對沈軒小聲道,“侯爺息怒!整日見這些娘們兒哭哭啼啼是煩,要不,您回府歇着,卑職二人在此查驗就是?”
“歇個屁!”沈軒一下坐正了身體,“才驗四天!給老子繼續驗!”
副手望一眼外面長長的女子隊伍,又道,“看這陣勢,光是附近的估計都還得驗一兩個月,其他城池放行的人也該陸陸續續來了,沒個三四個月怕是驗不完,您還是——”
“什麼?”沈軒擰着眉毛問。
副手有些茫然,“什麼……什麼?”
“哈哈哈!”沈軒眉目豁然明朗,大笑幾聲,把休息牌兒扣到桌面,拍拍兩位副手的肩膀,“兄弟們,辛苦二位了,一個月後再見!”
“一個月?”兩名副手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對!一個月。”沈軒站起身來,正了正白玉腰帶,吊著眉梢鄙視那二位,“喊冤鬧事的不就只有北新府么?北新府的人趕到京城不就得一個月左右?”
副手們恍然,無比佩服的朝沈軒抱拳作揖,恭送他揚長而去。
與此同時,城門正門外排隊等候通關的行人中,一名排位靠前、妝扮尋常的小丫鬟緊緊盯着旁邊核驗台,端莊秀雅的眸子浮起點點水色,直到目送沈軒的背影穿過城樓徹底消失,她才抿緊唇瓣垂下了眉眼。
城門內,沈軒突地轉身,眼中噙着還未散盡的朗朗笑意飛快地掃過城樓九門,卻見七門緊閉,一門內一名女子哭喪着臉說個不停,一門走出兩個抬着大木箱子的彪形大漢。
“侯爺,您的馬。”一名侍衛牽了沈軒的馬過來,雙手捧着馬韁遞到他面前。
沈軒看那侍衛一眼,扛不過心頭那股突然升起的怪異之感,一邊抓撓自己後背,一邊問,“我背後有什麼?”
那侍衛詫異的轉到沈軒身後認真看了看,回來道,“回侯爺,您背後什麼也沒有。”
沈軒反手又在肩頭抓了兩把,還是什麼也沒抓到,聳聳肩,接過馬韁上馬離去。
*
是夜,永壽園。
夜色濃沉,行宮東北角一間僻靜的佛堂內一燈如豆,佛壇前立着一女子,只見女子一襲灰裙,素麵白頭,眉目如畫,安詳嫻靜的盯着房門,就着微弱燭光細細一看,此人竟是……李太妃?
房門虛掩着,寒風灌進屋裏吹得燭火東倒西歪,晃動的淺黃燭光將窗紙上女子的身形拉得格外瘦長,看上去扭曲又孤寂。
“吱嘎。”
門口突然傳來輕響,李太妃臉上淡然頓失,一下將手中佛珠攥得死緊。
是個身材纖細妝扮尋常的小丫頭。
“……禕兒?”佛珠砰然墜地,蒼涼的眼登時涌滿熱淚,李太妃哆嗦着嘴唇低聲喚出她日思夜想的名兒。
小丫頭淚眼婆娑的望着她,聞言咬緊嘴點點頭,反手輕闔上門,飛快的踩着小碎步跑到李太妃面前跪下,緊緊抱住她小腿壓抑哭喊,“母妃!母妃……是我!我是禕兒……女兒不孝……”
“是母妃的錯!”李太妃一把扶抱起她緊緊箍在懷裏,“都怪母妃無能!”
“母妃!”楚禕抬頭,這才看清李太妃滿頭的雪絲,心疼的目光一寸寸撫過那片雪白,哭得不可自已,“您這是怎麼了……為何……為何……母妃!”
“母妃沒事。”李太妃含淚搖搖頭,扶她到旁邊軟褥蒲團坐下,握着她的手迭聲問,“你怎麼真的回來了?也不說提前告訴我,早上才讓人送來信,母妃都不敢相信……北境山高水長,一路上可是受苦了?你哥可還好?你們兄妹倆在那邊可還習慣?你進宮可有被人認出?回來了還走嗎?可別被你父皇發現了啊禕兒!”
楚禕閉緊眼眨掉不斷外滾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道,“母妃放心,我和哥哥一切安好。回來就是看看您,看看皇後娘娘,明日午後便會離開。”說著,在自己略作修飾的臉蛋和衣着上比劃了一下,“您看,我小心得很,我不說沒人認得我的。”抬手撫上李太妃的髮髻,不禁再次淚如泉湧,哽咽着問,“您的頭髮……可是思念我和哥哥?”
李太妃沒應聲,只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好半晌后才冷硬開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母妃?”楚禕不敢相信這會是她說的話。她想,母妃怎麼著也會留她說上一宿的話才是。
李太妃放開她,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團上,只那眼角餘光一直停在楚禕臉上,繼續冷淡說道,“你是聰明的孩子,這些年該是也想明白了,你父皇把你指給墨景弘,難保存有厭你之心。皇上冒險暗中助你逃到北境,顯然對你兄妹愛護有加,可他登基十個月了,絲毫不見接你回京的跡象,足見在他心裏也是不願你們回來的。其中緣由,母妃不知,但我知道,只要你們兄妹安然無恙,母妃便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走吧!趁你父皇還在歇息,趕緊離開!否則,不單你走不了,母妃也活不了。”
楚禕漸漸回過神來,明白李太妃的話不無道理,但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心頭翻江倒海的悲苦情緒,一下撲進了李太妃懷裏,“母妃!女兒還想再陪陪您!女兒……好想您!”
李太妃臉頰顫慄了幾下,雙手垂在身側閉眼說道,“乖禕兒,你最懂事了,快走吧!母妃求你了!”
楚禕難得的使起了小性子,緊緊圈抱住李太妃不鬆手,“您放心,不會被發現的!父皇體虛,這會兒睡得沉,便是有人懷疑什麼也不敢去打攪他。至於其他人,如今各處城門都在查進京告御狀的女子,很少有人注意走正大門的,我這一路走得極為順暢!沒誰會發現!兒臣就想多陪陪您,多跟您說會兒話!這麼久沒見,您就沒話想對兒臣說?您就不想我嗎?就不問問我嗎——”
“別說了!”李太妃痛苦的搖了搖頭,再次將她箍抱住,豆大的淚珠一顆顆砸在楚禕背上,“別說了我的禕兒……”
*
天光初曉。
早朝過後,楚雲逸從後殿回了永乾宮,沈軒出到議政殿外高台上,心情頗好的對着北境方向望了一陣,然後雙手揣進棉袍袖裏,樂悠悠的哼着小曲兒去向楚雲逸報備最新戰況。
進得永乾宮,福萬全告知楚雲逸正在東暖閣陪于丹青用早膳,等福萬全進去通稟了,沈軒肉麻的搓着胳膊“嘖”了一聲,小聲嘀咕“用個早膳還要去陪,這是要把天下男人都往妻奴上引么?”
少時,福萬全出來,把沈軒領進了東暖閣。
于丹青坐在圓桌邊喝粥,見沈軒進來,放下勺子含笑問,“義哥用過早膳沒?”
沈軒點頭,伸長脖子瞄了眼桌上金黃色的切糕,忙又搖頭,揉着肚子嘆氣,“還沒。”
于丹青失笑,吩咐阿梅添副碗筷,然後對沈軒道,“才上桌一會兒,一塊兒吃吧。”
沈軒嘿嘿笑着跑到她和楚雲逸對面坐下,捻起一塊切糕就塞進了嘴裏,爾後滿足嘆道,“娘娘啊,以後也教教你嫂子吧,讓你哥我也日日嘗點新花樣!”
“嗝!”
于丹青剛喂進一勺粥,聞言嗆住,邊咳邊瞪着眼珠子使勁兒盯他。
楚雲逸涼涼的瞥了沈軒一眼,抬手幫于丹青拍背順氣。
沈軒吞下整塊切糕,用手擦擦嘴,沖于丹青挑眉擠眼,“怎麼,娘娘不願教?”
于丹青咳了好幾聲才勉強止住喉嚨那股痒痒,沒好氣的道,“教!還一定教她在你飯菜里下石子兒!前提是,你得找得到媳婦兒!”
沈軒大笑數聲,美滋滋的開口,“等着吧,瞧着吧!最多兩個月,包管給你找一嫂子!”
于丹青總算嗅出了異常,打量他幾瞬,歪頭去瞅淡定十足的楚雲逸,“你知道?是誰?”
楚雲逸收回手,“你說還能有誰。”
見狀,沈軒笑得越發得瑟,又捏起一塊切糕往嘴裏塞,“就是,你說除了那誰,還能有誰?”
于丹青再次瞪眼兒,來來回回瞅了他們好幾遍,才唏噓着問,“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這消息,簡直了!
她一直以為楚禕再不可能回京了,想都沒敢想過這倆還能走到一起!
楚雲逸對她點點頭,問沈軒,“你有何事急着來報備?”
于丹青無語,伸手就擰住了楚雲逸大腿。這人真是,這會兒問什麼公事,沒看見她比沈軒着急得多?
楚雲逸裹住她小手,抓到桌上放着,于丹青掙不開,只好安靜的坐着。
沈軒望着那一大一小疊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又“嘖嘖”兩聲,大口咽下切糕,“沒啥急事,就是想到她到這還得個把月,我這期間就不去城門了,等月底再去截她,您看如何?”
楚雲逸道,“你決定就行。”
本來京城的核驗台也只有兩名核驗員,沈軒這主管不過是臨時掛上,他去或不去並無影響。
沈軒一樂,笑嘻嘻的抱拳謝了恩,繼續奮鬥切糕。
見他吭呲吭呲吃得沒心沒肺,于丹青便向楚雲逸詢問事情經過,楚雲逸三言兩語便說清了,于丹青皺了皺眉,對沈軒道,“知道機會來之不易,就別偷懶大意,寧可枉守一月,也不可漏掉一刻,免得錯過了後悔一生。”
沈軒聞言愣住,抬頭望她,嘴角沾了幾粒切糕碎屑使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于丹青點點頭,“認識她的人是極少,但她素來謹慎,難保不會喬裝打扮。女子對於喬裝總是多有天賦,這樣,一會兒我收拾一下就陪你去城門守着。我這事情也不少,沒法天天幫你看着,晚上你去找表嫂和義母,讓她們也抽空陪你守守。”
沈軒咽了下口水,不確定的看向楚雲逸,“女子有這麼可怕?”
在他印象中,沈嬛哪有那麼多心眼?
楚雲逸淡道,“試試便知。”
他可從沒忘過當年在北境時,于丹青喬裝后騎馬從他身邊走過的場景。
沈軒默然,片刻后,抬手一抹嘴巴,起身朝于丹青抱拳,“多謝義妹提點!今日就請你陪我先走一趟!”
于丹青頷首,起身往寢殿走。
楚雲逸隨之起身,“一起去。”
于丹青回頭看他兩眼,笑着點點頭。
知道他不放心,左右他今日得閑,就當一起出去遊玩了。
走進寢殿,于丹青動作嫻熟的從衣櫥里拿了套深灰男裝出來,邊換衣裳邊道,“雲逸,我擔心他會撲空。楚禕的性子其實很倔,但凡她有丁點想和沈軒一起的意思,就不會幾年不透露一點消息給他。同樣的,她若鐵了心避開他,心思玲瓏如她,多半不會在這個常人都能想到的當口混入京。”
楚雲逸換上一身常服,幫于丹青拿了頂青色幃帽掛在臂彎,看着她道,“我不懂女子心思,尤其你和楚禕。”
于丹青微白他一眼,抬腳往外出。
一出寢殿就見沈軒握着拳頭在門外轉圈,于丹青還沒開口,他便扭頭看了過來,粗聲粗氣的問,“她會不會已經看過她娘已經走了?或者她根本就沒進京?她根本就不打算進京?會不會?”
于丹青蛾眉一蹙,“那你去還是不去?”
“去!”沈軒答得斬釘截鐵,“馬上去北境!”
“……去北境?”于丹青愣了愣,下意識歪頭看楚雲逸。
她這才想起,楚雲逸一直都知道楚禕的地址,也知道沈軒對楚禕的心意,為什麼他一直沒告訴沈軒?
沈軒也看向楚雲逸,“皇上,反正您都同意我娶她了,我去北境找她跟在這兒攔她有啥不同?換句話說,她就算來了京城,也會回北境的對吧?我去北境一定能守着她!”頓了頓,緊緊盯住他的眼道,“就看你給不給我地址。”
楚雲逸略一扯唇,“沈兄若要,我自然給。”
沈軒狠狠吐了口氣,抬手準備往楚雲逸肩膀拍,伸到半途翻了個白眼,改為去拍于丹青的肩膀,“義妹,妹夫,謝了!”說完,轉身就往外跑。
于丹青有些哭笑不得,“你還去不去城門守了?”
“不去!”乾脆利落的聲音從連廊拐角處傳來。
于丹青無語,拉起楚雲逸往外走,“廣撒網才能釣大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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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們,中秋快樂哈!
愛你們,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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