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下經途 第十一章 十年
“放下武器!——”“放下!”高聲的喊話從流花會隊伍後方傳來夾雜着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響。
木子語揮手示意眾人讓開道路來,流花會眾便從中間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道路讓出,方才發現那方眾人身着拒北戰甲,手持刀斧,顯然是拒北軍士,為首之人,方額鷹眉小眼睛,勾鼻平顎薄嘴唇,走上前來道:“我乃‘問南關’副將——‘何人清’聽聞這裏有江湖中人,打殺廝鬥,於是便派軍過來,是怎麼回事?”
“哦?副將大人,狂風寨為禍北地多年,你恰好這個時候上心起來了?”木子語譏笑道。
“你就是流花會主?狂風寨自然是不會放過,不過,那也應該交由我們來處理,爾等廝鬥打殺,末將自當一併拿下。”
聞此言,拒北眾軍士便要動手,流花會人也持刃相對。
“林明虎,你可知你等為何難以生存,被逼落草為寇?”
林明虎杵在原地,沒有回答。
“如我所料不差,你等每次打劫所得油水,皆與這些狗官暗中分享,他們便對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天他們過來,也是派寨中之人去聯絡來解圍的,是也不是?!”木子語聲中帶怒,林明虎耷拉腦袋顯然是默認了。
木子語便接着道:“但——你可知道:拒北早有法令,根據災情,各地應減輕賦稅,可這‘問南關’一帶,卻仍舊暗地裏橫徵暴斂。正是有此等魚肉百姓的狗官,這世道才如此艱難。
我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待我綁了這狗官,你當指證人,我可留你眾兄弟一條生路——加入流花會中,重新做人。若你繼續想當你的山大王與北地生民為敵,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木子語威言擲地,林明虎登時怒從心起。
“是他們,逼我弟兄們落草為寇!是這些狗官!”
木子語隨之從包裹中取出一玉雕方牌,從上至下刻有四個大字——“督政拒北”,此物正是督政王令。
“爾等見此令,還不跪下?!”木子語手持玉令對何人青一行眾人雷霆般地大喝道。
“這......是督政王令!”何人清頓時驚懼萬分,雙腿發軟,匆忙跪下。
其身後眾人如同被疾風掃傾的顆顆巨木齊刷刷地向木子語跪拜,流花會與狂風寨眾人也欲要跪下,木子語又道:“你們站好!不必跪!此令只鎮為惡的貪官,不壓無罪的民眾!”鏗鏘數言,擲地有聲。
“拒北副官——‘何人清’。”
“臣......在”
“你貪贓枉法,與太守‘柯無方’苛稅重賦,逼民落草為寇,又與流寇勾結,取不義之財,人證在此,你有何辯解?”
“這......”何人清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辯解。
“給我綁了!”木子語命令道。
流花會眾人即刻上前,將之五花大綁。
“你們把武器放下。”木子語對何人清身後的眾軍士道。
眾人聽令紛紛將武器放至一旁。
木子語見狀微微一笑轉過身對林明虎接着道:“大魚還沒上鉤,林兄弟可願與在下去會會這‘冤有頭,債有主’的大魚頭頭。”
林明虎點點耷拉着的頭,表示同意。
木子語看出其內心的動容。於是寬慰道:“林兄不必如此自責,你心中仍有着情義與良知。你若能去指正罪魁禍首,便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司塵古帝——軒轅青雲在上,也一定會寬恕你的。”
林明虎抬起頭嘖嘖道:“你他娘的怎地這麼多大道理!即便俺老林讀書少,但也知道知恩圖報,你給了俺們弟兄一條活路,俺自然是願幫你的。”
正在此時,木子語看見人群中的程瑩兒,花容失色,淚如雨下,木子語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急忙向其走去。
程瑩兒轉身便跑,衝出人群,向狂風寨外奔去。
“大伙兒先在此整頓一個時辰,將這些人看好!”木子語說道,語畢,便不顧一切地衝出營寨,尋找程瑩兒而去。
......
人世間的重逢,總那麼猝不及防。在相互還沒有想好以何種姿態面對時,便突然來到。
晌午的太陽從中天灑落一地微微晃動的剪影在萬木之下,大地之上,光暗交織的密林中傳來女子失聲地啜泣。
男子小心翼翼地走進,如同想要靠近接觸芳花之美,卻害怕失手用力將其摘下那般如履薄冰。
男子愈來愈近,女子蹲在高大的林木下,埋頭坦蕩地痛哭。
他終於來到她的身邊,看見女子仍舊哀慟地悲泣,如同落滿雨滴的芳紅,男子卻不知如何呵護她,保護她。只好也蹲下身來。
男子剛蹲下來,女子便一頭撞進他的懷裏。女子溫軟的嬌軀就這麼輕鬆地攻破了他的防備。
過了半晌,女子又匆忙輕易地掙脫了。
“我忘了,你現在是督政王。”
“瑩兒......”男子話到嘴邊,卻又默然失聲。語調也由拒北方言帶着的剛硬,轉為長定七國官話一貫的溫雅。
“你到拒北多久了?”女子問。
“十年。”男子答道。
“走之前,你怎麼不說要去這麼久?”
“世事無常,天有不測風雲。”
“為什麼見到我,不立馬告訴我真相?”
“......”
“為什麼?”
“......因為......”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聲,在密林中響起。
“因為怕我給你一耳光?”女子憤然。
“......”
“......你可解氣了?......”
女子不再說話,再次倒入他的懷中,放肆地哭泣。
男子與周圍的森林安靜地環抱着她,而她可以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把所有委屈悲傷用眼淚釋放出來,讓她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就這樣持續良久,女子才從慢慢地啜泣緩過來,問道:“這十年,你都經歷了什麼?我都認不出你來。還有你的口音......”
“過了‘問南關’,回永寧的路上,我跟你說這十年的故事。”
“好,木子語,這麼簡單的化名...我怎麼沒想到。”
兩人不再言語,只在這密林當中,深擁着對方。
這是一個遲到十年的擁抱。
十年前,持昭帝身陷危局,男子奔赴沙場前,許諾歸來之日,便是她成為王妃之時。
十年前,持昭帝駕崩,長明帝登基,男子督政拒北,未來得及跟心愛的姑娘重逢,便已是又一場離別。
十年前,長明帝龍顏大怒,將其師卿,女子之父,貶為庶民。
十年,男子行蹤不定,遊離於廟堂之上與江湖之中。
十年,女子獨居長定,經歷諸多變故,唯承父之志——著史之心未變。
十年,兩人重逢在星夜之下,女子卻識不得對方。
十年,兩人終於相認在密林之中。
久別重逢,卻也如同初見。十年前塵,早已判若兩人。
......
二人回到營地之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木子語放下她的手,對眾人說道:“整點好貨物補給,帶上狂風寨新加入的眾人,將‘何人清’一眾,押往問南關。”
“得令!”眾傳令使道。
很快,隊伍重新上路,沿着縱陰小道,向問南關前進。
“會主,你是督政王的事原先只有幾個親信知道。之前弟兄們都不知,現下告知是否會有不妥。”素昭雲在木子語一旁道。
“這個身份之前讓兄弟們知道的話,不方便行事。如今是為了問南關百姓,為了咱們商路和聶風兄弟所背負的要物危訊,迫不得已。”
“今後弟兄們得改口叫你‘李會主’了。”素昭雲停頓片刻:“拒北督政王——李言吾。”
李言吾朗笑數聲道:“隨弟兄們喜好。”
十年前,持昭帝一封遺詔,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弟弟,將自己派往拒北督政,遠離故土,他何嘗不知,此是為了預防永寧兩皇子黨派紛爭。
他在持昭帝親筆留下的密信中,感受了其褪去皇帝身份,單純作為一個父親對兩個兒子深沉的父愛,他毅然接下授命,前往拒北。
為了不讓弟弟心疑,他從此浪跡江湖,化名木子語,在七國北地扶弱壓強。
十年前,他是永寧最驕傲昂揚的少年,是那個才華蓋世的皇長子——李言吾。
十年中,他流離江湖,是攪動風雲的流花會主——木子語。
這一日,他來到問南關下,立馬叩關,一如從前,遊獵永寧城郊獵場,跋扈歸來,馬踏城門。
這一日,問南關糧倉大開,賑濟難民數萬......
......
第二日,問南關市集刑場。
刑場上方坐着兩人,其中一人正是李言吾,其身旁一人,眉目方正鼻樑高,厚實嘴唇山羊鬍,乃是新任太守——“孫革之”
“問南關守將‘柯無方’,副將‘何人清’,魚肉百姓,貪贓枉法,逼民為寇,又與流寇勾結,為禍百姓,按拒北律法,當斬!”問南關新任太守——“孫革之”在刑場上方高聲道。
隨着一聲午時已到的吶喊,孫革之投令擲地:“行刑!”
紅日當空,劊子手手起刀落,兩名惡犯身首異處,血濺當場。
“好!”“殺得好!”“咱問南關,來了個青天大老爺啊!——”圍觀行刑的百姓們紛紛叫好道。
李言吾見狀,放下心來,起身拱手對孫革之道:“如此,問南關百姓之命運,就交由革之你手中了。”
孫革之同樣起身,躬身拱手行禮道:“必不負督政王所託。”
“如此甚好,我還有要事要回永寧稟報共主,就此別過了。”李言吾行別禮,轉身走下刑場。
李言吾走過正街,來到客棧,流花會眾人已經準備完畢,準備啟程繼續南下。
李言吾叫人找來程瑩兒、聶風、素昭雲三人,又令人找來兩匹快馬。
不久,牽着雪駒的聶風和徒步而來的程瑩兒、素昭雲便走至李言吾面前。
李言吾對三人道:“我與程瑩兒、聶風,將直奔長定永寧,商隊就交由昭雲來管理了。待行商完畢,昭雲帶兄弟們先到拒北國都——‘高璧城’支援待命。我等要與長明帝討論對策。”
“昭雲領命。”
話席間,李言吾所託的兩匹快馬,已被一名流花會成員備至。
“我們這就啟程吧。”李言吾見狀對程瑩兒、聶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