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頌主僕來投奔白家
白家未出閣的子女們,平常就不怎麼愛和外人往來,這下驟然來了個異國他鄉的人,看樣子是打算要長住的。院子裏跟着一個半大小婢女和幾個楊木箱子外加兩個綢布大包,家當也算不少,就是寒磣了些。
白容被她堂兄白泓給使了個眼色,她直接問白季旺:“三叔,您要讓他進來我們欣榮琴坊嗎?”
“容兒,你說話不能失了禮數!頌兒比你大一個月生辰,他也虛歲十八了,你們要尊稱他顧公子。”石令婉以當家夫人姿態對白容說。
白泓微微擰眉,把頭別過去。
白季旺是細心的人,他瞄一眼兒子內侄子侄女們。師弟去世,師弟的兒子他得要妥善安置。
“這學藝不學藝,爹還要問問頌兒願意不願意,他要是不願意,爹是不能勉強的。”
家裏忽然來一個之前從來不認識的人,這讓人無法接受。
白泓琢磨着,他爹必定要顧家小子學制琴,那是祖先留下來的基業不可外傳。他要阻止這小子加入琴坊,他爹這話讓他思緒又停住了。
顧頌微微一回身,院子裏他那貼身琴僮還凍的在風裏發抖呢,他立刻雙手端直屈膝下跪朝着白季旺懇求:“白伯伯,頌兒感恩您的相助,這一路無以為報,就請收下頌兒為徒為您鞍前馬後侍應!”
本以為他取這麼個名字繼承了顧師叔的風雅,到這一刻跪在爹的眼前搖尾乞憐,還真的是連男兒之氣魄的根本都沒有。
石嫣然退後了幾步,白家姐妹鄙夷地昂起頭將好奇的目光收回來。
迎上顧頌英俊白凈的臉上認真的表情,白季旺兩手扶起他:“孩子!你爹驟然遭逢這變故,我都來不及為他做些什麼呢,至於你說的鞍前馬後就別說那麼客氣了。你往後就跟着你白伯父我在琴坊里幫忙吧,可能會比你們明月樓要苦些。”
石令婉在她下首給讓了個座,也點頭,她雖然忌諱顧家是開青樓的,但這孩子面相俊雅倒是個意外。
白泓忽然搶在他之前坐上那座:“顧頌,那你以後就做我的小廝,我在官署里行走的,我就缺個侍候的人啊!”
這一刻,顧頌尷尬站立當場,這麼個冷風天裏他沒地方坐啊,他只好答應:“好說!這好說。”
見這小子連個猶豫的機會都沒有,白泓嘴角張開弧度,石嫣然也跟着得意地裂開嘴。
白家姐妹悻悻然走開了。
白府來了單薄的一對主僕,對白家下人們來說這是新鮮事兒。
白府奴婢們走在各院之間的穿廊里免不了議論兩句,但又不敢多說,怕掌家的三夫人石令婉責罰。
前院進門靠左那排臨時通鋪大間裏,琴坊里的工匠們來去隔着窗戶往中庭瞅,中庭西南角的側室分內外兩間,新來的顧家公子和他那年幼的琴僮正往裏面搬東西。
可這地方很少住人哪!他們看出來了,這顧家公子出身寒微。
工匠們也剛從琴坊後院裏回來這裏吃飯,他們認為這涼城的顧家公子氣度相貌不在他們東家白公子之下。
中庭院北屋內,石嫣然白容白緋在哥舒夜的帶頭下習曲,頭一曲《金水河舞曲》,協奏完哥舒夜就抱着他的鳳首箜篌回了他的住處。
隨後的戌時三刻,消食夠了的白泓握住他新造的篳篥走進來。這會兒爹和娘在膳食間二樓內,他們有說不完的家常話,爹也暫時顧不上來抽查他們四人的琴藝,白泓展開一頁紙照着他從樂署里臨出來的《西行樂》率先演習給堂妹表弟。
隔着一堵牆的屋裏,顧頌的小琴僮累又餓在地上蹲成一團抱着腿取暖,顧頌初次來人家宅內,人家指給他這個地方他沒的選擇。
一張楊木板床寬六尺,上面什麼也沒有還蒙了厚厚一層灰,眼看這就是平日裏存放樂器的臨時庫房,騰空了器物連同這床也該是置放大琴的。
他隨身攜帶的古瑟也該是修理一下琴箱了,可在此刻,他肚子“咕嘟咕”叫起來,夜裏的大淵京城也是冷涼涼的。
他清晨寅時就起程跟隨白師伯的馬車,準備的乾糧都孝敬了白家二夫人,二夫人冷伽儀與他繼母交好,這一路也幾乎沒話和他說。
白師伯看起來對爹的病逝還心裏很難過,來時路上也是幾乎不發一語,而他是晚輩自當照顧長輩,上午駕車傍晚乘皮筏坐前方擋風。
他也很想來大淵的京城見識一下欣榮琴坊,來了必定會遭受冷遇,這他都想到了,但他沒想到餓肚子的滋味是這麼尷尬。
隔壁協奏樂曲聲一停,他就立刻捂上肚子,很怕肚子叫的聲音大過琴聲。
白泓經過他門前的時候,他瞪大眼睛狠狠瞥一眼他的琴僮,主僕之間一致地不喘氣,就怕被人家以為他顧頌沒規矩又失態。
石嫣然最後一個出了習琴室,他鎖上門,腳步到大西南屋窗下輕輕叩了下,裏面沒人應聲,但他耳力很好能聽見裏面人的呼吸聲。
“喂!顧,頌,你晚上回來吃沒吃啊?”他想喚他一聲三師弟的,但很不習慣就直接叫他名字了。
石嫣然的嗓子才剛變聲沒幾年,尖細悠長,中庭北角這裏有道門是敞開的,后左凌霄堂白季旺石令婉即可聽見了。
“顧家阿郎住那屋子會不會冷呀?看那孩子還沒有吃晚膳呢,夫君。”石令婉看一眼他丈夫默不做聲的臉龐,她立刻起身走出內室,利落披上斗篷喚了門外的奴婢:“快跟我去大廚房看看,有快的,不傷胃的膳食給顧公子準備去。”
白季旺隨後也披了長袍先石令婉一步過來中庭,就看見石嫣然還在西南屋門口發愣:“姑父,我就是才想起來問一聲,您看這顧公子顧師弟他都不出聲也不開門。”
白季旺是真的忽略了,歸家心切,急着要把涼城裏的所見所聞給他夫人說,夫婦二人商討着琴坊的以後經營策略。
石嫣然眼前晃過他姑父的摺扇端端一指,這中庭西屋後面就是他的小院詠雨閣,他眉頭一緊立刻從他姑父眼前側身走過,這都馬上就戌正了再不回去就寢可是要挨扳子的。
“泓兒,讓人從你屋裏準備兩床被褥,一個衣架書案,還有熏爐熏香。”
白泓剛從他的泓芳居走出來,想讓管事的過來帶個奴婢,心裏略微一頓,不對呀!憑什麼他用了二十年的物件就要分給一個和他不沾親的人呢?
“爹,奴婢們都睡了,明日卯時要做工別都累壞了,您就讓顧師弟到我這二內間裏選一室先吧!”他爹很兇橫,他娘嚴厲,兩位站他面前他都怕,那還不如趕緊想個轍做些調換。
這時候,西南屋的門開了,顧頌和他那幼小琴僮出來門外,有些無措地望着白泓。
也許是這樣單薄的一大一身影觸動了石令婉,她貼心地招呼:“頌兒,你快別站着了,這中庭院裏涼!”她看着西二樓走廊上她兒子,她兒子白泓兩手一抱,她還是伸手一指:“泓兒,快把你院門敞開,讓婢女燕兒給你那屋裏加一爐熏香。”
泓芳居的院門“吱”一聲敞開了兩扇,白泓就那樣居高臨下看着從底下走上來的顧頌主僕。
中庭北院拱門那裏,石令婉走過來西二廊:“頌兒,快到你師兄的院裏!”
“好的,師母!”
顧頌喚了聲師母,伸手牽上他的小琴童,石令婉駐足望着他們主僕走下去,她也回到東面她的惠華閣了,她對顧弘明這位琴師沒什麼印象,但他兒子看着就想讓她的兒子多個伴兒。
主僕二人腳步聲羞怯地跟在人家身後,進入着泓芳居就如同到了另外一個閑適的地方,簡潔不煩雜的二進的套院。
這從外院到內院就四十多米的距離,這對主僕身後跟隨着的婢女燕兒,一直瞅着顧頌,她沒見過有人能把很樸素的棉布大褲穿的這般不俗,這顧家公子身邊的琴童那眉眼看着挺像他家主子的。
白泓進了內院門腳步匆匆先鑽進正北屋,顧頌有意放慢腳步就主僕牽手走在院子中央,那裏一棵蘋果樹抽着翠綠新芽,在暮沉沉的月光中渡着一圈的金色。
顧頌仰頭多看了會兒,白泓的婢女直接忽略他們,提腳走前,內院正北一正二內忽然敞開兩扇門。
白泓一身雪白寢衣淡漠地吩咐他的婢女:“院子門給關上了,還有那熏香也別往我屋裏放了,我這裏面沒異味。”
顧頌心裏的凄愴早就壓下去了,此刻眼中滿是謙卑。
白泓又提高聲音:“還有啊,夜裏別弄出什麼響聲啊!我這人睡覺輕。”
“我們不會弄出聲音的。”顧頌嘴角看不出任何的心緒,他有兩片厚唇,一閉上就讓人覺得他為人敦厚。
白泓瞥一眼顧頌的眉心,冷漠轉身:“睡吧。”
他的居室也在這大大的正屋裏,顧頌視線內躍入一把鳳首瑤琴,銀杏葉燈盞照的屋內很亮,他不敢多看,也不知道白泓會住在什麼方位,但他沒有再看見他人影子。
婢女打開右側屋兩扇門,顧頌扶着他的琴童鈴兒,這鈴兒已經起色萎靡都快站不住了,婢女過來幫着給扶到床上。
這時候主僕二人沒多想,也沒有多看就一起和衣卧在了床上。
次日一早,白泓睡的比較晚,起來更換了常服就過來看昨晚的這對主僕,他去不成洛陽就正好給那寧潛老傢伙來個告假。他反正很厭惡那老東西,不去就在家歇息幾天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