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門狀元(一)
“秦老爺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年紀大的知道疼人啊,嬸子家丫頭生得好,秦老爺見了肯定喜歡,待她嫁進秦家,那就是進了福窩了。”鼻頭上一顆大痣,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媒婆笑着說道。
邵大丫今年不過十三歲,此時正躲在隔壁屋裏,知道是談論自己的親事,臉上早已羞成一片。
“這丫頭生來膽子小,就怕……”邵老太心底也有些猶豫,但一想到兒子的前程,還是決定要狠下心來。
媒婆趕忙截了話頭,笑着安撫道:“老嬸子放心,秦老爺最是和善的一個人,絕對不會虧待你家大丫。”
邵老太勉強放下心來,剛要應下這門親事。
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邵大嫂一見屋內人的視線望過來,立馬有些發抖,她手裏縱然提着一把菜刀,依舊是一副鵪鶉模樣。
“老大家的,你這是做什麼!”邵老太皺眉問道。
被婆婆壓制了十多年,邵大嫂對上她難免氣短,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娘,我……在村口聽人說,媒婆到咱家來了,您是不是聽二弟的,要賣了我家大丫給小弟湊路費!”
邵老太心虛的避開大兒媳的視線,說道:“說什麼賣呢,大丫也是我孫女,這是在給她尋一戶好人家。”
“好人家?”邵大嫂遲疑着問道。
“是啊,東邊桃李村的秦地主家,他家有三百畝的良田,養着數十個長工,你家閨女一嫁進去,那就是進了福窩,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話下。”媒婆笑着說道。
邵大嫂手上的刀緩緩放下,問道:“秦家有幾個少爺?要結親的是哪個?”
秦家離得遠,邵大嫂未曾聽說過,但若真如媒婆所說有三百畝良田,那確實是一門頂好的親事。
媒婆笑着說道:“不是秦家的少爺,是秦家的老爺,一嫁過去就能直接當家,福氣都在後頭呢。”
“秦老爺?”
邵大嫂皺眉,問道:“秦老爺今年多大年紀啊?”
媒婆雖然不願意開口,但有些話還是要實說,便道:“秦老爺年紀不大,五十齣頭,身體還算硬朗。”
邵大嫂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站不穩,轉頭哀求邵老太:“秦老爺都快六十了,娘,嫁不得啊,這不是……這不是火坑嗎……”
媒婆張嘴就朝着邵大嫂道:“邵家嫂子誒,秦家是什麼人家,三百畝良田,你家大丫嫁進去就能吃香喝辣的,連帶着還能扒拉娘家一把,若不是你家大丫生得好,又有秦老爺的表弟從中說和,這門好親事還輪不到你家呢,你要知道,秦老爺願意出五十兩銀子的聘禮,這十里八鄉的,光這份聘禮,哪家姑娘能有你家大丫這般有面子!”
邵大嫂跪下,朝着少老太哀求:“娘,我就大丫這麼一個閨女,配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後半生還有什麼指望……”
邵老太沉着一張臉,道:“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不要再鬧。”
邵大嫂眼淚頓時落了下來,眼見婆婆一意孤行,似乎事情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心下一橫,往日不敢說的話都開口了:“在娘眼裏,小弟和侄兒是人,我的大丫就不是人嗎?娘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邵老太怒道:“你鬧什麼,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
“這親事不結了,給多少聘禮都不結!”邵瑜沖了進來,滿頭滿臉都是汗,他見三人這般模樣,應當還沒有定下親事,心底一松,暗道還好自己沒有來遲。
“二弟?”邵大嫂覺得自己在做夢一般。
“鄭婆子,勞煩您跑這一趟,這婚事不結了,您還是找旁人吧。”邵瑜朝着鄭媒婆說道。
鄭媒婆皺眉,不高興的說道:“邵秀才,當初要結親的是你,如今不結親的也是你,你們讀書人就是這般出爾反爾的嗎?”
邵瑜忙道:“鄭婆子見諒,我也是被人矇騙,我同窗說秦老爺是個鰥夫,喪妻一年,幼子不過一歲,我還以為他年紀不過三十齣頭,未曾想已經這般大的年紀了,若早知曉秦老爺年紀比家父還大,萬萬不會動結親的念頭。”
鄭媒婆聞言,倒也沒有那麼生氣了,終究還是顧忌着對方讀書人的身份,朝着邵老太問道:“老嬸子,這門親事當真不結了?那可是五十兩的聘禮,十里八鄉,可再沒有人能出這麼多銀子,這鄉試馬上開始了,邵秀才趕考路費湊出來了嗎?”
邵老太臉上顯出猶豫的神色,一邊是大孫女,一邊是兒子的前程,又看着家徒四壁的樣子,難免有些搖擺不定。
“娘,先前是我想岔了,以為能湊足路費,順便還能給大丫找一個好人家,未曾想是同窗欺我。”邵瑜拉扯了一下邵老太,低聲說道:“若是讓外人得知,我為了路費將侄女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只怕名聲不保,日後縱然考上了,也無法做官。”
邵老太聞言,立馬半分猶豫也沒有了,她一心想要邵瑜出人頭地,怎麼會損害邵瑜的利益,當即一咬牙掏出五個銅板來,遞給鄭媒婆。
“這門婚事就算了,有勞鄭婆子跑這一趟。”邵老太不捨得給錢,但若是不給就怕媒婆出去亂說話。
鄭媒婆望着寥寥幾個銅板,有心嫌棄,但想着不能白跑一趟,依舊接過了錢。
邵大嫂只覺得似是劫後餘生,朝着邵瑜謝了又謝。
邵瑜長身作揖,望着邵大嫂因為常年下地而長滿老繭的手,滿是歉意的說道:“大嫂,我一時不查,險些鑄成大錯,還請大嫂見諒。”
邵大嫂倒沒有多想,這個小弟是讀書人,長期在縣裏租房求學,與他們這些泥腿子很少打交道,邵大嫂乍然得到邵瑜的道歉,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親事沒有結成,邵大嫂先前鼓起的勇氣就有些泄了,將菜刀藏在身後,她不敢埋怨婆婆,但想到自己說的那些堪稱大逆不道的話,心底就止不住的虛。
邵老太看了一眼邵大嫂的瑟縮模樣,沒好氣的說道:“行了,少做這種鬼樣子,沒看到你小叔子回來了,還不快去做飯!”
邵大嫂被罵了一句,反而放下心來,婆婆這樣說,顯然是不計較她之前的違逆了,她當即就高興的應了,飛快的跑進廚房。
“瑜兒,你那同窗是怎麼回事?”邵老太活了那麼多年,終究是長了個心眼,今天這事,怎麼看都像是邵瑜被人算計了一般。
“無事,我看錯了人,好歹沒有釀成大禍,日後不與他來往便是。”邵瑜笑着答道。
等到糊弄完了邵老太和邵大嫂,邵瑜才有功夫消化腦海中傳入的記憶。
這是一個類似明清的時代,邵家位於金陵府下轄的一座小山村,邵老爹養了兩個兒子,邵大郎和原身,原身是邵家的老來子,比上面的大哥小了將近十歲,邵老爹本就偏疼幼子,偏偏邵老大成婚多年只生了一個閨女,而邵瑜成親一年,便得了一個兒子,這樣一來邵老爹便更加偏愛幼子了。
原身自幼體弱,邵老爹怕小兒子日後沒出路,又見他天資聰穎,便送他去讀書,原身還果真有幾分天分,十四歲便考上了秀才。
古時秀才便已經是萬里挑一的人才,邵老爹見他一舉高中,便更加認定了自己這個小兒子是天生的文曲星下凡,對原身有求必應。
考上秀才還算容易,考取舉人卻十分困難,原主數次遠行考試,但卻總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未能高中,第一次鄉試感染了風寒,第二次染了役症,第三次吃壞肚子上吐下瀉……
邵家原本家底還算殷實,但原主不事生產,只管花銀子,不管掙銀子,明明家中因自己要讀書,田地都賣的差不多了,依舊熟視無睹,只一心要維持自己的生活水準,不管父母家人的死活。
原身就像是扒在邵家身上的吸血蟲,邵家為了他日子越過越差,這次趕考,邵家終於再也無力承擔此次趕考的三十兩花銷,原身從來不覺得自己才疏學淺,只當是運勢不好,此次依舊決意要入府城趕考,最終將注意打到了侄女身上。
原身想拿侄女換一筆彩禮,他的同窗好友鄭潭恰巧想要給遠房表哥找一位漂亮的續弦,兩人一拍即合,便牽線要促成這門親事。
原身事先確實不知道同窗的遠房表哥竟然有那麼大的年紀,而後知道了,以此為要挾,鄭潭給了他十兩銀子封口,原身便也就不再管侄女嫁的是不是火坑了。
原身拿了侄女的賣身錢趕考,果然高中歸來,但短短數月,邵家便翻天覆地。
秦地主家是名副其實的狼窩,秦老爺年紀雖大,但卻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怪癖,邵大丫嫁過去不過三月,小小年紀受不了對方的怪癖,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投井自盡,等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漂亮的臉蛋跟浮腫的發糕一樣。
邵老大夫婦成親七年,方才得了邵大丫這麼一個閨女,邵大嫂接了消息,當場便提了刀去秦家給閨女報仇,卻被秦家下人失手打死,妻女俱亡,原本懦弱的邵老大也沒有反抗,而是直接瘋了。
原身衣錦還鄉,得知此事,第一時間便要為侄女和大嫂主持公道,但他這份“公道”也着實廉價得很,秦家出了三百兩銀子,原身便不再追究此事。
邵家二老本來就因着小兒子會讀書,因而一直偏心,不然也不會同意將孫女嫁給年近六十的秦地主,如今大兒子一房因着這門親事死的死,瘋得瘋,邵家二老原本一心偏着小兒子的心也冷了下來。
邵家二老也不是個傻子,見原身收錢之後事情就不了了之,如何能不知道這個兒子是個冷心冷情的薄涼之人,老兩口既不能為大兒子報仇,也不敢對成了舉人的小兒子做什麼了,兩人日日愧疚心憂,身子竟然日漸衰敗下去,沒幾年便鬱鬱而終。
而後原身拿着沾着大哥一家血的錢進京趕考,像是轉運了一般,一舉高中,殿試時更是便點為探花,在皇帝問他可有婚配時,原身也想撒謊,但殿試時有他的同鄉,原身不得已據實相答。
原身事後打聽了一番,方知皇帝有意在新科進士中為大公主尋一個夫婿,大公主前夫病逝之後,未曾留下一兒半女,皇帝心疼女兒,因而想給她再尋一個駙馬。
原身科舉后入了翰林院,哪怕是翰林院這樣清貴的地方,也免不了一些爭端,原身出身寒門,沒有任何助力,自然受了不少排擠,這時有人給他支招:結一門好親,尋一個官場上的靠山。
原身思來想去,與其娶一個官家小姐,還不如想法子娶了大公主,這樣日後富貴無憂,而原配妻子的存在,就成了一個障礙。
原身心中存了殺意,便託人帶信回老家,讓妻子進京,又雇了兩個劫匪,在臨近京城的路途中埋伏,他沒想到妻子竟然將兒子也帶在身邊,劫匪殺人不眨眼,連同兒子一起殺了。
驟然間喪妻喪子,原身裝了許久的頹廢,在京城博了一個“痴情人”的名頭,而後廢了大力氣與大公主搭上線,成為駙馬之後,翰林院裏也沒人敢為難他了。
只是好景不長,他派人暗殺妻子的事情,被好友鄭潭知道了,這個好友也不是個省心的,以此事為要挾,讓原身幫忙做了很多事情。
原身沒有什麼能力,許多事情要藉助大公主的手,大公主本就只是痴迷原身的皮相,見原身貪得無厭,便覺得不耐煩了,又被身邊男寵一攛掇,便為原身求了個外放,讓他去了嶺南苦寒之地。
嶺南多瘴氣,原身去了沒兩年,便病逝了。
邵瑜絲毫不同情原身,原身臨死之前回想半生,自己汲汲營營,到頭來竟然連一個兒女也沒有,他至死也不曾真心悔悟,仍舊不後悔殺了妻子,只後悔不該誤殺了兒子。
[叮!主線任務:守護邵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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