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望着不遠處秦穎兒奮力投籃的背影，水若塵再次發起呆來，腦中浮現的，是昨晚那個纏綿的吻。說真的，她想也沒想過，他居然會吻她，還是那麼溫柔的……煩躁地搖頭，她命令自己不許再想了。

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那顆籃球偏巧滾到她腳邊，笑容浮起，她看着秦穎兒的目光終於有了焦距：“穎兒，學得怎樣了？”

秦穎兒委屈地嘟起嘴：“穎兒學不來……”隱隱的水霧湧上她的眼。

“學不來是正常的。”幻影的聲音在她身側悶悶地響起，只見幻影不滿地皺眉，“古代的公主總要顧及自己的儀態，她根本不敢做那些看起來比較男人的動作，不放開一點怎麼學得會嘛！”就算是她也不會教了。

有些無奈，水若塵溫柔地撫摸了一下秦穎兒的頭：“學不來就算了呀，淑女一點也是好事。”

“小塵，來不來二人對壘？”重重地打了一個呵欠，顯示着目前的幻影有多無聊。

輕輕挑眉，玉指戳了一下幻影的腦袋：“我親愛的幻影小姐，跟你打？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天知道這個女人會怎麼折磨她。

“那我們有什麼可做的？”又是一個重重的呵欠，幻影開始想離開皇宮出去闖闖禍了。

“堆雪人好不好？”指了指那堆得高高的積雪，水若塵忽然來了興緻，“幾年前，我家人就不肯陪我玩了，媽說我沒形象，哥說我幼稚的……”

幻影頓住好幾秒，才一臉嫌惡地看着水若塵：“其實你真的很幼稚，來點有激情的嘛……打雪仗好不？”什麼女人，她都不玩堆雪人了。

可愛的眼珠子轉了轉，水若塵巧笑倩兮地拉起秦穎兒的手，賣好乖地道：“幻影大人，呵呵，那個，您會武功嘛，所以咧，弱小的我肯定不是您的對手啊，呵呵，就讓穎兒跟我一組怎樣？”

幻影不置可否地看了水若塵好久，才緩緩地點頭：“輸了怎樣？”

還賭這個呀？水若塵一陣頭皮發麻，其實她勝算不大哎，那個，這樣好了：“輸的替贏的洗腳好了。”

這個提議馬上得到幻影的熱烈響應，她揚起大大的笑容：“呵呵，親愛的小塵，你記得燒水哦。”她贏定了嘛！哇哈哈……

秦凌雲才踏入冷宮宮門，裏面那打鬧嬉笑聲便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里，他忍不住嘴角輕揚，連一旁的安公公都看呆了，差點撞到了宮門上。

秦凌雲揮手示意安公公守在這裏，愉悅地邁出大步，直徑地走了進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三個髒兮兮的女子。

水若塵的髮髻早就散落，鵝黃色的衣裙濕了一半，臉蛋也有着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但她似乎並不為此感到懊惱，相反的，她看起來很快樂，那雙晶眸綻放一抹絢麗的光彩，俏鼻早已凍得通紅，水嫩的櫻唇以極大的弧度上揚着，小手還不停地扔着地上雪球。

注意到她不時地瑟縮着身子，偶爾還會用小手輕輕摩擦手臂，他輕輕皺眉，馬上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墨色披風，走過去緊緊套在她身上。

突如其來的披風讓水若塵有一瞬間的錯愕，她回頭，映入眼帘的便是他寫滿擔心與責怪的黑眸。

不理會她的錯愕，大手拉起她的小手，緊緊將其囊於手心，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濃眉緊皺，語氣不自覺地變得嚴厲：“手都冰成這樣了，你居然還玩雪。”

委屈地扁扁嘴巴，她望着他的目光變得有些可憐兮兮：“因為我太無聊了嘛……所以，就想玩一些遊戲啦……”

“無聊？”他眯起眼睛，對她的說辭感到非常憤怒，“要是感染了風寒怎麼辦呢？”說罷，他牽起她的手，飛快地走入屋內。

始終被忽略的兩人則在後面偷偷地湊到了一起，幻影臉上的笑容從看到秦凌雲氣急敗壞出現后，就無可抑制地愈發燦爛，她忍不住點了點秦穎兒的鼻子：“旁若無人哦。”

“這樣算不算幻影姐姐所說的好兆頭啊？”一雙天真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兩人的背影，秦穎兒似懂非懂地問。

“聰明！”賞給秦穎兒一記香吻，幻影的語氣有着掩不住的興奮，“漸入佳境了呀，你小塵姐姐以後肯定會感謝我的！呵呵呵……”

“那我們也進去吧，反正都不玩了。”

“嗯。”

“你幹嘛來這裏啊？”這廂，水若塵不滿地瞪着秦凌雲。

“反正該忙都忙完了，留在御書房也沒用。”聳聳肩，秦凌雲很自動地坐到軟塌上，拉着她的手卻沒有因此放開。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水若塵急急地甩開他的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她都還沒理清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接觸。

不悅地抬眸，他直視她：“為什麼？”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很想看到她，即使上早朝時，他腦里也會閃過她沉睡時的容顏，他從來不曾如此。

柳眉輕皺，她的神色閃過一絲異樣，猶豫了許久，她才緩緩吐出答案：“那樣我會感到很困擾……”每當他接近她，她的心臟就會有一陣不規律的跳動，她談過戀愛，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她不願再愛了，只有制住這種感覺才是上上之策。

不滿她的答案，大手重新執住小手，他語氣不善地道：“能得到本皇的恩寵，你該感到榮幸，而不是困擾。”水若塵明顯的拒絕讓他不自覺使出平常對待妃子的那一套。

他的話直接踩到她最不滿的地方，她冷起一張臉，狠狠地甩開她的手，語氣比她的臉色更冷：“承蒙厚愛，小女子消受不起。”榮幸？呵，真是好笑。

敏銳地感受到她的異樣，他的眼閃過一絲疑惑，語氣還是不變的糟糕：“你敢逆本皇？”

冷眼掃過他的臉，她無畏地聳肩：“我不介意你要怎樣懲罰我，處死我也無所謂。”她清澈見底的眼瞳顯示着，這，並不是謊話。

眼底閃過一絲懊惱，他嘆氣，大手又執起她已變暖的小手，心裏微微好受了些：“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明顯軟化的態度也使她無法強硬起來，手就這樣被他牽着，她居然不忍心抽回，心底罵了自己幾下，她語氣悶悶地道：“幹嘛。”

她沒有甩開他的手，這個事實讓他的嘴角輕輕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黑眸盯着她閃躲的眼睛，他的語氣有着一絲挫敗與泄氣：“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沉默，接着是一片死寂。

與其說水若塵感到震驚，不如說她嚇到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水眸瞪大着，小嘴張大着，她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上來。

她的樣子讓他忍俊不禁地笑起來，大手微微用力，輕易地將身輕如燕的她扯入懷裏，他深深埋首於她肩窩，極富磁性的溫柔嗓音低低地響起：“真的，昨晚就感覺到了，跟你在一起，我總能卸下所有防備，抱着你睡覺時，我甚至感到非常幸福滿足……”

感受到懷裏人兒的僵硬，他不禁更用力地擁住她：“今天上早朝時，我腦里總會飄過你昨晚熟睡的樣子……我也不能解釋這種感覺，但只要想起你，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而且我對這種感覺似乎並不陌生，好像以前也有過一樣……”

以前有過？他的話終於讓她的腦子開始思考運作，是不是跟她那段失去的記憶有關？那為何他一副迷惘的樣子？難道真如幻影所說的，他也忘了嗎？但為何同樣是忘記，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卻隱約會對這些有感覺呢？

見她不說話，他也感到一絲慌亂，之所以對她坦白自己的感覺，就是希望她能接受，並給予回應，但她現在一副呆愣的樣子……難道她不喜歡他嗎？這個想法讓秦凌雲從心底感到一絲絲害怕。

打斷兩人思緒的，是秦穎兒和幻影狼狽跌倒的身影，以及安公公過分慌張的神色。

一絲不悅浮於眼底，秦凌雲語氣冰冷地問：“怎麼回事？”最好他有足夠重要的事情。

雖然秦凌雲不善的語氣讓安公公的顫抖由心底蔓延開來，可他真的有非進來不可的理由，撲通一聲跪下，他道：“稟、稟告皇上……剛、剛剛如馨宮的公公跑、跑來告訴奴才，馨、馨妃娘娘有、有喜……”

又是一陣足夠冰冷的沉默，氣壓低得連安公公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他甚至連抬頭看一眼秦凌雲的勇氣都沒有了。

一種不知道什麼滋味的感覺襲上心頭，讓水若塵的神色變得更獃滯了，小手飛快地從溫暖的大掌中抽回，她立刻竄出了他的懷抱，那雙不帶一絲感情的眸子看着他，語氣讓人聽不出她此刻的感受：“皇上，請您擺架如馨宮吧。”

前一刻她還乖乖地呆在自己懷裏，下一刻變離得遠遠的，還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着他，這讓秦凌雲的心柔柔地疼了起來：“小塵……”她這樣，是不是因為難過？

這親昵的稱呼卻她退得更遠，眼睛閃過一絲受傷，她的語氣不自覺地變得冰冷：“恭送皇上。”

隨着她動作的疏遠，他的心愈發地感到疼痛起來，這強烈的感覺連他自己都感到詫異，伸手想捉住她，但只讓她退得更遠。

俊臉浮上一絲苦笑，他站直身子，越過她走到門邊，正欲邁出門檻之時，他飽含無奈的聲音在她背後低低地響起：“我再來看你。”

她不語，送他的，只有她倔強的背影。

秦凌雲再到冷宮，已是兩日後的事了，他猶豫地看着冷宮的牌匾，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就算進去了，他又該跟水若塵說些什麼？

“你終於來了啊！”一把有氣無力的女聲響起，秦凌雲循聲望去，如果不仔細瞧，他真看不出來眼前這個似乎快死的女人就是平常那個神采奕奕的幻影。

“幻影？”秦凌雲有些疑惑地皺眉，幻影的樣子像剛剛打完仗一樣。

“小塵這兩天幾乎不怎麼吃東西哦。”幻影懶懶地倚在門邊，語氣不緊不慢，現在她只要看到秦凌雲就無憂了。

眉心緊蹙，他臉上的神情迅速被擔憂取代。

“先放鬆下來，聽我說，不然你進去了，也不會知道該怎麼面對小塵的。”幻影嘆氣，那女人有很深很深的心結呢，“她在猶豫要不要離開你。”

他的神情又被詫異取代，他愣愣地開口：“離開？”

“關於離開到哪裏，要怎麼離開，為什麼要離開，我不能說。”有些煩躁地揉揉太陽穴，她這兩天幾乎沒離開過冷宮，“如果她願意，我想她會告訴你的。”

他不說話，低着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我是不知道你對小塵的感覺到底有多深啦……”幻影的語氣有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懊惱，“不過，馨妃有孕的事，對她打擊好像蠻大的。我猜吧，應該是你們之間有過一些事情。”

大概因為他說過喜歡她，但又讓馨妃有孕吧，她在矛盾，他如是想着。

“雖然她什麼都不說，我看得出來的，她對你很在乎……”幻影頓了頓，望着秦凌雲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或許她會對你說過很過分的話，不過我希望你不要生氣，我們家鄉的習俗，男人只能擁有一個妻子，所以……”

他懂了，難怪她說感到困擾。

“最後，這是我的一個警告。”幻影笑了起來，一如往常的嫵媚動人，“如果你害她哭着找我訴苦，我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笑了，點點頭。

一股清新的梅香飄入他鼻子，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凝神望去，身穿白衣的她獃獃地坐在門檻上，如同雕塑一般動也不動，小小的臉蛋早已失去血色，跟這冰天雪地的白連成一片，她的身影都變得模糊了。

他心疼地走了過去，走到她面前蹲下，那雙溫柔的黑眸緊緊地盯着她蒼白的小臉，大手握住她沒有溫度的小手，他道：“對不起。”

黯淡的眸子在他臉上停留了半秒，小手緩緩抽出，她語氣極輕極輕地道：“你來了。”

重新將她的手捉回手裏，他用力地將她擁入懷裏，語氣沉重：“不要這樣好不好？”

她沒有掙脫他，依舊操着那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覺一般縹緲的聲音：“秦凌雲啊，我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聞言，他擁得更用力了，語氣透露着濃濃的不舍：“我那天說的是真的，我喜歡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眼瞳里升起一股霧氣，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有非離開不可的理由呀。”那股噬心的疼痛又冒出來了，她難過呵。

“那你告訴我理由。”他突地放開她，大手緊緊握着她的雙肩，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失神的眼。

她也望着他，古雕刻畫般深邃的五官，如大陸的黑寶石般幽深的眼睛，筆直的鼻子高高地挺着，線條完美誘人的薄唇，既帶着東方的柔和線條之美，又有着西方人五官的強烈立體感，配上那一襲墨黑色的錦緞雲袍，將他氣宇軒昂的氣質襯托得淋漓盡致。

越看他，她就越傷心，一顆顆豆大的清淚緩緩自她的水眸落下，嘴角卻不協調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為什麼？”小臉閃過一絲絕望的神情，她笑得更苦了，“因為我對你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啊……喜歡，呵……”

幾乎完全忽略了她流淚的模樣，他的心思全被她剛才的話所震到：“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歡我？”天啊！他簡直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狂喜！

然而她卻哭得更厲害了，她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聲音凄厲地道：“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我不要！我不需要這樣的感情！喜歡，到底算什麼？我不要喜歡任何人！”

他愣住，不懂她為何如此激動，半晌，又猛地將她扯入懷裏，並深深埋首於她的肩窩，聲音顫抖着：“為什麼這樣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你也喜歡我……”

她開始拚命掙扎，但所有動作最終他的溫柔所安撫，她不停地抽泣着：“我不想再喜歡任何人……因為我了解自己，我承受不起那種可能會被背叛的代價……咳咳、咳咳……”情緒激動得讓她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輕柔地順着她的背，心疼着她語氣中包含的悲傷，他柔柔地親了親她冰涼的額，以示安慰。

“你不知道，你不懂……你是受盡萬人擁戴的一國之君，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對你愛慕不已，你又怎會試過失戀的滋味？”幾乎崩潰的情緒讓她不由自主地變得混亂，“你不懂愛，更不會愛……不要輕易說喜歡一個人，你永遠都無法想像，這或許會帶給那個人多麼嚴重的影響……”

“不要哭了。”現在他能給她的，只有一個溫暖可靠的懷抱。

但她依舊不停地哭着，似乎要將心底的悲傷全部發泄出來：“他也說過很愛很愛我，全世界只愛我一個……他對我也真的很好，再也沒有人會對我這麼好了……天寒地凍的，他只為了送我回家，傻傻地在校門等了因為睡覺而忘了放學時間的我一個小時；情人節的時候，我只是開玩笑地說讓他送我滿屋的玫瑰，結果他真的送我了；登山那次，我扭到腳了，也是他一直不辭辛苦地將我背下山來……”

聽着她的話，他的心無可抑制地疼痛起來。

“可是那又怎麼樣？”她的聲音再次變得凄厲，連身子都顫抖起來，“最後他還是不要我了！當他帶着那個女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感覺我的世界都崩潰了……無論我怎麼哀求他，他都不曾回頭看我一眼……那個曾經說永遠最愛我的人，居然這樣對我……那時起，我就發誓不要再愛，我承受不起那種奪命的傷害，說我懦弱也好，自私也罷，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聽完，他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天知道，他多想揍死那個傷她如此深的人。

那哭聲終於變小，她始終沒有伸手回抱他一下，她只是很用力地吸吸鼻子，然後問他：“所以，我不能喜歡你，算我自私……”有種很奇怪的放鬆的感覺，是因為對他說了出來嗎？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幸福。”他信誓旦旦地道，那雙柔情似水的黑眸對上她迷惘的雙眼。

她苦笑，搖頭：“不是我故意奚落你，你能給我什麼？皇后的位置？我很早就說過了，我不想要，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剝奪它。”

他想反駁，卻被她柔柔地打斷：“凌雲，謝謝你喜歡我，可是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或許你真的可以喜歡我到永遠，但你是一個帝王，你的身份註定了，你的一生不能只有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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