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暮蕭水沉沉
屋子裏血腥的鐵鏽味道越發的濃重起來,鍾雲心能夠感受到身子正因為失去溫熱的血液而變得越來越冷。她看着窗前幽微的月光,那月下的未央柳如今依舊如此嫵媚青翠。就連帶着找找的月光都帶着幾洌艷的顏色。
她忽想起那一日,皓月當空,霧靄沉沉。那人站在雪白如銀的月光下,寬大的衣袍沙沙作響。他低下頭溫熱的唇印在她的眉心。寂寥無聲的世界裏從西泛起了清淺的波光,溫柔的蘆葦花像是一場無聲的大雪落滿心頭。
不知道,那說會回來的少年何時能歸。記憶層層疊疊的在眼前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忽然一聲巨響,冰涼的風吹散了兩三分的迷惘,她隱隱看着那走進來的丫鬟似乎被眼前的一切驚得忘記了呼吸。
少頃,一聲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快來人啊——大小姐出事了——”
空氣中似乎傳來了松枝的香氣,池水波光粼粼:“安琥”鍾雲心的嘴角因為這個名字而有了溫暖的弧度,眼神再度因為失血而變得模糊起來:“我等不到你了”閉上眼睛,眼角的晶瑩滑落了下來,掛在臉頰邊上宛如鮫人的明珠。
徐令儀本因為女兒的事情整日提心弔膽傷心失望,再加上懷相不好每一天都睡得極其不安穩。忽然聽到丈夫在自己身邊驚坐起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服,她也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鍾灝轉過身來看了看臉色憔悴蒼白的妻子,心中猶豫不願將女兒自戕的事情告訴她,生怕惹她難過又會有什麼事情鬧出來。只是停了一會小心斟酌的說道:“丫鬟來報說雲心”
“雲心怎麼了!”徐令儀連忙坐起身來,又是一陣腹痛。她痛苦的蹙着眉:“快,快幫我穿衣服那孩子怎麼整日都讓人操心。”
雖然已經叫了大夫,但是聽傳花的人來說,發現她的時候滿地都是血。她倒在血泊之中。鍾灝心中擔心女兒,於是不再說什麼。只是幫徐令儀換好了衣服兩人相互攙扶着匆匆忙忙的往蘇園趕去。
“來報的丫鬟之說,雲心一時想不開拿了簪子利了手腕。”徐令儀聽到丈夫的話,腳下一軟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面一樣,混混沌沌。
自己的女兒脾性自己最是清楚,小時候被驕縱的無法無天吃軟不吃硬。只怕這一會說要落了她腹中的孩子,讓她傷了心一時間倔脾氣上來竟然不管不顧。
徐令儀覺得腹中絞痛難忍,那孩子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姐姐的危險於是拼了命的在母親的肚子裏面鬧騰。一時間她咬着牙覺得痛的冷汗都在一層有一層的往外冒。
“怎麼了”看着妻子神色不對,鍾灝慌忙上前去扶她。徐令儀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去請大夫了么”。只是因為腿腳發軟的緣故,她也值得一步一步的只得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着。
看着妻子面色蒼白神色恍惚不定鍾灝心中隱隱擔心。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蘇園的燈火卻還通明着剛走過去就能夠看到丫鬟小廝們進進出出端葯拿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着主子走了進來,院子裏的奴才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貼身服侍鍾雲心的小丫鬟雁兒眼淚汪汪的跪在下首,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了一看臉色不渝的徐令儀。
又想到如果鍾雲心出了事情自己這條小命十有八九是要被拿去陪葬,於是深吸一口氣壓下慌亂紛雜的思路開口說道:“夫人說要用大鎖壓了小姐,所以奴才們也不敢私自進去。只是陪着看守的媽媽們守在外面。”
屋子的地上已經用細布來來回回的擦許多遍了,如今的水磨石地磚上面已經看不到血污,映着燭光光亮的幾乎能夠找見人的影子來。雁兒看着自己微微發抖的影子繼續說道:“是奴婢想着大小姐晚上就沒有吃什麼東西,想着她興許會餓,所以就斗膽央求了媽媽打開了門。”
只是開門之後的那一幕卻讓自己啞然失聲。面容蒼白的大小姐就倚在床榻旁邊,從纖細白嫩的手腕上蜿蜒而下一道道的血跡,地上大灘大灘的血液讓人心裏面發慌。屋子裏面也是濃濃的化不開的血腥氣味。
她想起剛剛事發的時候,守衛的媽媽們相互推諉不願意去找主子稟報這件事情,生怕因此擔了責任以至於直到現在大夫還沒有請過來,大小姐躺在榻上生死未卜。
心中的哀涼再也止不住,甚至增添了兩分怨懟。一直以來主子對大小姐的事情總是過問的少,她小時候家裏面姊妹多,看是卻也甚少看見這樣並不親近的家人。
蘇園裏主子們的朝暉閣園,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像是今天的事情,來來回回的路上經過那樣多精心修葺的院子和林子她甚至幾次被樹枝絆倒。
這個一直以來人微言輕唯唯諾諾不敢再主人面前大聲說話的小奴婢竟然大起了膽子。乾淨明澈的眼睛就好像是一面鏡子照進了每一個人心底的那點陰暗醜陋。
“守門的媽媽們看到大小姐出了事情,紛紛互相推諉,生怕自己擔上了責任沒有人願意去通報一聲,甚至於到最後蘇園的奴才們看到自己的主子出了事情,最先想的不是護主而是躲閃!”
她的話就好像是一道道的鞭子抽在了徐令儀的身上。雁兒看着徐令儀忽然帶了質問的語氣說道:“奴婢也像問一句主子夫人,各家都有各家的規矩奴婢心裏知道。可是奴婢眼瞧着主子夫人每每在大小姐犯了錯的時候總是一味的拿大鎖壓了了事。卻從不問一問大小姐究竟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是什麼!主子夫人究竟是將大小姐當女兒養還是當玩意兒養?”
“你放肆!”鍾灝看着跪在下面的婢女眼神透露出了如同刀劍一樣的寒光:“區區一個奴才竟然敢以下犯上!”他的語氣森然說道:“護主不力,拖下去亂棍打死。”
隻影無處話凄涼
“不必了。”徐令儀的聲音從身側幽幽傳出,鍾灝轉頭看過去卻見她目光哀涼,心中一沉。她站起身來走到雁兒身邊親自伸手扶起了她:“好孩子,謝謝你替我照顧雲心”話說一半已經俱是哽咽。
雁兒心中惴惴不安夜覷着徐令儀,小心翼翼道:“夫人不怪我冒犯了您嗎?”卻見徐令儀側過身似是要拭去臉頰上的淚水,許久才看着深夜裏那墨色天幕上渺渺如煙的雲舒舒捲卷:“你說得對,又何談冒犯呢?去吧大夫一會就來,你去侍候大小姐吧。”
小婢女走後不久,鍾灝走上前來攬住了暗自神傷的妻子:“我知道你心裏面一直惦念着當年雲心忽然得了惡疾如何也一直不好的事情。這些下人們不知道才會信口胡謅。”
經過這麼一折騰,徐令儀的臉上早已經佈滿了倦容。她坐了下來稍稍的喘了口氣才說道:“當年我多不易有孕你我比誰都清楚。”
她握住了丈夫的手,淚眼婆娑:“正因此雲心來的格外不易。為了能夠讓她安然長大,我求神拜佛,每日不睡不沉穩深怕她有了什麼閃失”
鍾灝看着妻子默不作聲,那時候的徐令儀成日在宮中陪着女兒。安陵青下毒謀害小公主,最難過的就是徐令儀。天底下有那個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後宮爭鬥不休,這條路在徐令儀進宮的時候就早已經明晰。她之前從未退卻過,也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相要退隱。因為那是她一國之母的責任,是她皇后的責任,也是她身為鍾灝的妻子應該盡到的責任。
可是,一旦鍾雲心有了差池就好像是觸到了她的軟肋一樣,她明白自己可以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后宮裏面,在權謀博弈的朝廷之中衝撞的頭破血流。
但是她的女兒不可以如此,她也不願如此。
“我原以為我的小心翼翼即是保護,我的周全細緻即是保護。卻也忘了雲心總有一天也會長大,總有一天雲心也會有自己的生活。孩子終究是會長大。”
鍾灝輕輕的撫了撫妻子的如同烏雲一般的鬢角柔聲說道“總有一天,雲心會明白的。放心吧。”隨即大夫問了診走了出來抬起頭看了一眼這富貴華麗的屋子全然不似書香人家的屋子。
又想起自己剛剛看診的那個自戕的女子分明是懷有身孕的,於是心中暗自生了鄙夷。這樣的商賈之家果然是內宅陰私頗多。但是依舊是秉承着醫者仁心的態度說道:“那室內的姑娘如今懷有身孕,失血過多雖然救了過來但是卻導致了胎像並不太穩。”
他看了一眼坐在榻上默不作聲的兩人,卻總覺得那房間之中分明還是閨閣的裝飾,那女子的婢女依舊稱她做大小姐。
一個女兒家,竟然尚未出閣就懷了私生子這按照當地的規定是要將如此不貞不潔不知廉恥的女人沉塘的。但是畢竟是別人家的家事,主人家不說,自己一個醫者自然也不能多說什麼。
於是只是撫着自己的小山羊鬍說道:“小姐的血既然已經止住了接下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正說著要走,坐在那裏一直沉默不做聲的徐令儀卻忽然身體一歪栽了過去。
“令儀——”
鍾灝橫抱起她,卻覺得手上一片濡濕。接着昏黃的燭火一看,那竟然是烏黑的血漬。他目光一凌看着站在一旁的大夫說道:“還勞煩你再看看我夫人。”
徐令儀原本就已經有了身孕,再加上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因為女兒懷孕的事情擔心自責,直到今日積壓的憂思爆發了出來,重重傷痛之中引發了小產。
卻也是在聽到大夫說女兒無事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昏了過去只是為時已晚,腹中的孩子早已經保不住了
鍾雲心請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的正午了,明媚的春光照在窗前的桃花樹上,那樹似乎經歷了一夜風雨但是卻已經恣意盎然。她瞧着不知道是誰將屋子裏面的桃紅色的花鳥此次與的軟帘子放了下來,屋子裏面落下了一層有一層的緋紅色影子,添了幾抹暖意。
過了好久,她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晃過神來,自己如今並非已經超脫紅塵,而是仍舊在蘇園裏,在鍾府中。
門外面傳來了走動的聲音,端着茶水走進來的小婢女雁兒看到已然蘇醒的鐘雲心滿臉喜悅:“大小姐您醒過來了,太好了!這可太好了!奴婢這就着人去通知夫人和老爺。他們都着急壞了。”
眼見鍾雲心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供在短腳小几上的幾株剛剛採摘過來的桃花,用清水養在天青過雨的雪白花觚里,那微微粉嫩的花瓣輕薄透亮色澤明潤看上去就叫人心情舒暢了不好。
“不必了。”她的聲音淡淡,嘴唇因為失血過多仍舊是單薄的淺粉色。“我有話要對母親說。你叫了軟轎抬我過去吧。”
鍾雲心聲音淡淡卻不容置疑。雁兒猶豫了兩分之後點點頭說道:“那奴婢去叫人。”
朝暉閣這幾日都是氤氳濃重的苦澀葯氣,徐令儀小產之後身子一直不見好,再加上又是春寒料峭的時候病情時而減輕時而惡化。
鍾灝將她攬了起來親手吹涼了小盞裏面的湯藥說道:“令儀該喝葯了”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囂聲音,正是素英等人見到了鍾雲心先後行禮問候。
“大小姐來了。”
徐令儀眼神一亮:“讓她進來,外面冷當心凍着。”
說著推掉了丈夫手中的湯藥:“放着吧,左右不過是個心理安慰罷了。身子將養着也就過去了。你先出去,我與女兒有些話要說。”
鍾灝點了點頭放了碗大步走了出去。
“娘親”再來的路上,鍾雲心就已經聽說了母親小產的事情,心中自責不已眼淚連連的跪在她身下。徐令儀側卧在床榻上朝鐘雲心伸手道:“快別跪着了,地上冷。做到娘身邊來,娘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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