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微風穿過雕花窗,捲來一陣沁人紫薇香,幼幼的裙擺被水珠洇濕了一小塊,薄薄的緋色紗貼在腳背上,粉粉白白一片,漂亮得晃眼。少年一條膝蓋跪在地上,近乎虔誠似的將小姑娘小小的腳丫輕輕抬起,放置在自己曲起的左腿上。

小仙子的腳丫白白軟軟的,滴着晶瑩剔透的水珠,寒江抓在手裏,忽而覺得有些異樣,但想着她還小,擦個腳應當不礙事。

寒江低頭,不期然的瞧見了自己的破草鞋,上頭露出了兩個黑不溜秋,被磨得破了皮的腳趾頭,同自己腿上的這個一比,彷彿剛從泥巴地里拔.出來的一樣。忽而心頭一澀,甚至生出了些許卑怯。

幼幼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不是幫她擦腳嗎?怎麼不拿帕子呢?

只見眼前的“小廝”將她的腳托在手心裏,怔了一下,便揚起汗衫,細細的為她擦拭水珠,幼幼皺眉,有些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腳上的手掌又熱又粗糲,一點不像嬤嬤的手。且他的汗衫沾着他的汗液,臭烘烘,髒兮兮的,布料子是她從未見過的粗糙,這般擦拭,直磨得腳丫有些疼,幼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廝”又抓着她另一隻腳準備擦拭。

幼幼愛潔,性子又嬌,於是十分嫌棄的將寒江一腳踹開,少年一個沒蹲穩,突然就屁股着地,不輕不重的摔在地上,他看着踹了自己一腳的小姑娘,一雙俊秀的鳳眼充滿了疑惑。

下一刻,耳邊就響起小姑娘嬌嬌糯糯,卻字字傷人的聲音。

“拿開你的臭衣裳,它太臟啦!”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奶白的小臉上儘是不加掩飾的嫌棄,看他就好像在看髒東西一般。

和煦的微風仿若變成了臘月的冰刀子,跟大耳刮子似的往寒江的臉上招呼,少年人雖是泥地里出生的一條賤命,卻也無法忍受這般直白的羞辱,更何況是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小仙子,那值不了幾個錢的自尊心一下高漲了起來,他面上漲紅,嘴角翕動想要說些什麼,一時間忘了站起身來。

恰巧這一幕被尋來的李嬤嬤瞧見,她將方才寒江的動作盡收眼底,李嬤嬤氣急敗壞,那泥腿子竟敢碰小主子的腳!

唯恐引了旁人瞧見,壞了小主子名聲,她森白着一張臉快步朝幼幼走去。

“嬤嬤...”幼幼瞧見是李嬤嬤,有些心虛的低下腦袋。

李嬤嬤一言不發,她沉着臉將小主子抱在身前,為她套上羅襪和繡鞋。而後惡狠狠的怒視着地上的寒江。

家丁將寒江攆到了院外,這時,匆匆趕來的羅長工不明所以的看着這仗勢,瞧見了被塞着嘴,壓在地上的人竟是自己帶進來的小子,他連忙哈着腰走到李嬤嬤身邊,不解地道:“李嬤嬤這是怎麼了?怎麼?...”

李嬤嬤乜了一眼羅長工,剛剛拿冰的時候還滿臉笑意的人眼下卻凌厲無比,她讓容晴將幼幼帶回茉蓿院。眯起眼看着寒江,對羅長工道:“這泥腿子衝撞了小姐,既是羅工帶進來的人,就好生看着才是。”

羅長工嚇了一跳,冷汗涔涔的往外冒,半句求情的話也不敢說。

說罷,李嬤嬤一聲令下。家丁手上的棍杖便落了下來。結結實實的打在了寒江的腰背間。李嬤嬤啐了一口,“莫讓我再見到此人,不然今日就不是一頓打這般簡單!”

在場之人有誰還不明白的,那可是表小姐的奶嬤嬤,代表着的可是表小姐的親娘,京城裏的將軍夫人,她說的話,有誰敢不聽?這泥腿子衝撞了表小姐,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棍杖一杖一杖的落下來,打的就是他以下犯上,打的就是他齷齪非禮。

寒江嘴裏被塞着一團布,尚且單薄的少年被幾個壯漢鉗制,根本毫無反抗之力。他額上的青筋僨起,眼眶充血泛紅,模樣很是痛苦,那壓抑的悶哼聲聽得羅長工心裏也不是滋味,很快,他身上洗得泛黃的短褐便見了血。

李嬤嬤見教訓得差不多了,便讓人住了手,她上前幾步,半蹲在了寒江的耳邊,用着只有他能聽清的聲音道:“若是敢出去亂說話,我剪了你的舌頭!”

李嬤嬤一行人離去后,羅長工這才把人從凳子上放下來,他又氣又怕,還以為是個機靈的,結果一來就給他惹事。“你是怎麼得罪的李嬤嬤?唉喲不是我說你,整個連州你怕是都待不下去了...”

寒江背上疼得直不起身子,他半分也沒聽羅長工在說什麼,一雙鳳眼初顯陰鷙的盯着方才幼幼離去的方向,長長的火巷好似沒有邊際似的。

羅長工見他這樣,有些着急的勸道:“你可別生出些什麼報仇的心思,那位嬤嬤可是羅將軍府里的,你就算再有本事,能跟官家斗?”

寒江嘴唇泛白,忍着疼心中恨恨,卻不是在想找什麼老嬤嬤報仇,他一想到方才在池子邊,那麼漂亮的小人兒眼裏全是對他的嫌鄙,心中刺得發疼。

寒江咬牙,若是等他發跡了,一定將她搶回去,日日用他臟臭衣裳給她擦腳!

......

李嬤嬤陰着臉,用熱水一遍一遍的給幼幼洗腳,好似她雪白的雙足沾上了什麼髒東西,這架勢,直把幼幼嚇得要哭出聲。

“嬤嬤,幼幼真的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拿冷水洗腳了...”幼幼緊緊攥着手裏的裙衫,她最怕嬤嬤生氣了。

嬤嬤看着面前玉雪可愛的小主子,幽幽嘆了一口氣,小主子這樣好的孩子,她怎麼忍心生她的氣?

原也是她這個教養嬤嬤不好,羅家將門之後,夫人跟着將軍遠在邊關,她一手操持着小主子的生活起居,本以為做得無微不至,卻不曾教她男女大防,白白叫人佔了便宜而不自知。李嬤嬤想到方才那泥腿子將小主子的雪足握在手心裏,心裏慪氣得不行。若是讓旁人瞧見傳揚了出去,豈不就着了那泥腿子的道?

李嬤嬤讓丫鬟們退下,而後才鄭重其事地道:“姐兒已經九歲了,嬤嬤總以為姐兒還是個孩子,有些事情嬤嬤該和你說的。”

幼幼見嬤嬤這般嚴肅,心裏有些沒由來的慌張,她怯怯的看着嬤嬤,軟着聲音道:“嬤嬤...”

等嬤嬤走出了屋子,幼幼還沒能回過神來,她獃獃的看着自己被熱水泡得泛紅的雙足,原來這裏不止不可以被男子碰,就連看也是不行的。

嬤嬤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回蕩。

“幼幼記住,這處只有你未來的夫君才能看,才能碰...”

......

寒江渾身是傷的被扔出了余府,羅長工唯恐連累了自己,早早就沒了人影。

此時的日頭依舊毒辣,寒江後背的傷口在汗水的浸泡下,鑽心的疼。十四歲的少年人再怎麼也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此時暈暈乎乎的扶着牆沿,踉踉蹌蹌的往碼頭走去。

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棲身的茅草屋裏。

“二哥!你終於醒了!”徐三兒小心翼翼的端着缺了幾個角的葯碗,裏頭的葯汁散發著腥味,難聞得緊。

寒江動一動身子,疼得冷汗直流。

徐三兒見狀,趕忙放下藥碗,急道:“二哥別亂動,你背後有傷。”

寒江顧不上旁的,看着屋子裏空空如也,問道:“那批硝石還沒到?”

“昨兒就到了,大哥現在運去了後山石洞。”

徐三兒皺起了眉頭,眼下硝石的事情還不是最重要的,她昨兒見那麼晚了寒江也沒有回來,去碼頭問才知道他惹了大事,等她跑到余府外的巷子,就看見寒江昏死了過去。徐三兒心疼道:“二哥,碼頭不要咱了,今後該怎麼辦?”

現在碼頭上都傳開了,說寒江得罪了余府,被打得半身不遂,碼頭管事不敢冒險再用他,但想着這人是陳老闆派過去的,便請示了陳老闆,陳老闆是個商人,心裏挑着一桿秤,自然不會為了個小弟得罪余府。

寒江心中快速盤算着,原本今日去給余府送冰的另有其人,但他想着那批硝石一到,他便能將水生冰,只要攀上了一條余府的門道,再徐徐圖之,就算是陳堂如今將冰市壟斷,他也不敢在余府面前放肆,但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得罪余府。

寒江沉下心來,幽幽地道:“不怕,既然咱們知道了硝石生冰的法子,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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