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隍廟市
鍾開儀和元濟在翰林院的三年時光轉眼即逝。
又是一年春闈,樓萬承和范適培才結束了會試,便被鍾開儀和元濟帶着,一道去了那每月三次的,開在京都城隍廟前的廟市。
四人還未入市,遙遙便見到一片人山人海。
走近些,卻只能從人縫裏望見,那城隍廟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貨品物件,有那來得晚的商販,便乾脆將貨物擺到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門口。
鍾開儀轉頭對元濟笑道:“虧得你今日休沐,不然怕是連刑部的大門都邁不進去!”
樓萬承和范適培才下了會試,又都沒見過京都的廟會,便顧不得端讀書人的架子,興奮地和孩童們一起,到處擠着看。
只見有賣歷朝的古董書畫、筆墨紙硯,也有各地獨產的錦緞布匹、珠寶玉器,還有各樣式的機巧玩物、脂粉釵環。
樓萬承直看得忙不過來,驚嘆到連一句妙辭佳句也說不出,只能感慨道:“這廟市可真是盛大啊!”
二人挨擠一回,等回過神來,卻發現早已不見鍾、元二人。
夜色升起,華燈初上,一聲太平鼓響起,引得眾人陣陣喝彩。
樓萬承被那鼓聲吸引,遙遙一望,卻看見燈影下立着一對閨閣女子,年長些的那位是程國公家的小女兒程茗,不過十六歲,通身貴氣,顧盼生輝。
一名侍女好不容易將一面軟蘿紗鋪面的團扇搶了出來,交到她的手上。她細細看着,眼眸里盈了些笑意,對身邊挽着她的少女道:
“妹妹,你看這軟銀紗,輕柔細密,拿筆一寫,墨色也不會暈開。此等好物,一向只有去川蜀才賣得到,今日我們真是幸運!”
那少女是成元帝的親妹,昭容長公主,晗棲。
她年方十五,粉面可愛,接過那團扇賞玩一番,笑道:“茗姐姐說得沒錯,這軟銀紗確是件好物。姐姐最愛曹先生的詩書,不如請他給你題上一題,如何?”
“你說什麼呢!”程茗雙頰一紅,端出姐姐的姿態來:“今日出門前,可曾念書?”
“好姐姐,我錯了,可別再罰我念書了罷!”
樓萬承望着程茗直直出神。
他哪裏見過這般氣度翩然的閨門秀女,雖聽不清二人在說些什麼,只覺得那些話必是人間佳詞妙語。
“撒銀花——”
忽然一聲高喝,原先擠在攤位前的人群立即涌到路中央。程茗和晗棲連忙避開,向著樓、范二人的方向快步走來。
樓萬承又想躲閃,又不願離開。他感覺自己已然邁不動雙腿,眼看着二人便要走到跟前。
爭搶銀花的人群越來越多,突然有人喊道:“別踩我!哎喲——”
一人不知怎的,被那涌動的人群猛地推了出來,一頭撞在停靠在路邊的牛車上,額頭立即淌出殷紅的血來,順着臉頰直直地流下來。
程茗和晗棲哪見過這樣的架勢,看得心驚不已,身後的護衛趕緊上前道:“人多容易出事,二位貴人不如早早離開吧!”
二人顧不得點頭,忙跟着護衛們離去了。
樓萬承這才舒了口氣。
他回過神來,卻見范適培坐在地上,忙伸手扶他,疑惑道:“適培,我記得當初清議之時,那張家派人上門挑釁,你以言語勸誡,大義凜然,毫無懼色。今日怎的一見街頭哄搶之事,便嚇得跌坐在地?”
正當此時,身後有人道:
“萬承你有所不知!”原來是鍾開儀和元濟找到了他們。
鍾開儀提着一盒雪花酪,面上忍着笑:“適培有個見血就倒的毛病!”
“原來是這樣!”樓萬承笑道。
范適培一邊顫抖着站起來,一邊無奈道:“難為老師忍笑辛苦!”
元濟竟難得露出愉快的神色:“他絕無譏笑之心,也知你不易,只是回回見着你如此窘態,別說他了,便是我,也總要費些力氣,才能忍得住不笑出來。”
見着跌倒之人被扶去醫館,四人方才繼續往前走。
“適培,我記得有一種茶色的玻璃鏡,西洋人拿它遮擋刺眼的陽光。帶上之後,目之所及,一切都會變了顏色。等我查訪一番,看哪裏可以購得,到時候給你配上一副,凡是去那人多事雜之處便帶着。”鍾開儀頓了頓,望着他又打趣道:
“你如今不過二十齣頭,偶爾腿軟一回,倒也罷了。若到你四五十歲的時候,運氣好些,在中朝領了位高權重的官職,等到那時,你再這麼腿軟下去,知道的,說你有這麼一個毛筆,不知道的,還當這官老爺怎麼一見着人群亂起來,就嚇得這樣!
“那些個愛寫奇聞逸事的小說家,少不得要把你的事迹在書上記上一筆,讓你范適培的大名流傳千古啊!”
樓萬承聽了,忍不住跟着鍾開儀大笑起來,就連元濟也忍俊不禁。
范適培聽了也不惱:“有此等寫書賺錢之法,我怎能讓旁人搶了去!待我起個諢名,親自寫上一寫,再把你們諸位通通記進去!就叫《榆陵五子奇事錄》罷!只要你們官運亨通,名聲大顯,我這書還愁沒人買嗎?!我醜話說在前頭,等賺到了錢,請你們四位吃飯可以,分成可一點沒有啊!”
“你這隻進不出的貔貅!白得了我一個賺錢的法子,不給肉吃就罷了,連湯都要喝得乾乾淨淨!”鍾開儀想作出發怒的樣子,卻自己先綳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看會元書鋪到了你手上,那利潤少不得要翻上一倍了!”樓萬承笑道。
“何止一倍,怕是要翻上天去了吧!”元濟也難得打趣一回。
范適培搖頭晃腦,得意地笑道:“那我便問問天上的神仙,願不願意寫點仙界的掌故舊聞!”
四人一面說笑,一面將那廟會細細逛了一逛。見着夜色越發深沉,便各自告辭離去。
只是樓萬承的腦海中卻反反覆復浮現那十六歲的女子的模樣。
他不知那女子是哪家大臣的親眷,但卻明白自己出身寒微,眼下斷然配不上這樣的貴胄之家。
於是他想努力地將心中這一絲奢望抹去。
可越想要抹去,卻越是刻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