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太液池,最初是西漢長安建章宮的一大盛景。
那裏刻石為鯨,煙波繚繞,成群飛鳥繚繞不散,留下千古無數傳說。
昭朝遷都燕京之後,御花園內也儘力仿出同一美景,但前朝皇帝去過幾次便厭倦了,後來疏於打理,甚至有些荒蕪潦草的意味。
新帝即位時,闔宮上下翻修一新,花苑湖畔自然拔了不少雜草,小徑全部翻開土拿新石重新鋪就,又補種碧菊紅芍等數十種名花,生怕顯得怠慢。
只是小皇帝忙於前朝政事,入宮近一年了都沒有來過。
現在提到翁奕為的事,程潮被當即打發去迎人回京,禮物都備了厚厚一車,外附一張小皇帝親自寫的請帖。
“快馬加鞭,路上切莫耽誤!”
錦衣衛轉頭一揮鞭子,就差用輕功趕路了。
程潮不在,柳承炎沒有貿然出宮,政務閑下來也在乾清宮裏召內閣大臣及首輔共同小聚茶宴,其實也是籠絡相熟,探聽一二他們的心思。
御膳房沒想到皇上要請客,使出渾身解數做出百來樣的吃食。
甜的有九江香餅、響糖銀錠、花果子油酥。
鹹的有小天酥消靈炙,皆是用雞肉鹿肉羊肉細細剁碎后或炸或烤的點心。
昭朝有訓,凡是宮中貢茶皆應以‘春’字命名,這次茶宴里設了“萬春銀葉”、“玉液長春”,還有一品江蘇宜興供來的“紫筍爭春”。
時值五月,春暖冰融,正是煮茶聽風的好時候。
前朝君臣談笑風生其樂融融,後宮也各殿分發了新茶糖點,好均沾一些迎春的喜氣
陳毫送香餅進慈寧宮時,荀梅歌正同太后侍女玩着彈棋。
荀太后倚榻闔眼似是假寐,聽見通傳聲了好一會才宣人進來。
陳毫一見到荀嬪,兩人會意地交換眼神,後者仍是順着禮數接禮謝恩,和姑母打了聲招呼,佯裝去殿外透一口氣。
大太監特意候在外頭,確認過附近沒有多餘的眼線之後,才在花圃邊低聲交代。
“萬歲爺這兩天忙到深夜,有時候批摺子到丑時三刻才睡,奴便是有意進言,也無從下手啊。”
荀梅歌隨手褪下個祖母綠的扳指,如玩物般隨手交給他,聲音聽着溫婉柔麗,很是入耳。
“這便是陳公公的不是了。”
“陛下勵精圖治,到底也得顧着安寢休息。”
“皇后不知道心疼,你也不知道?”
陳毫當即連聲告罪,一晃袖子把戒指收好,滿臉歡喜。
“是奴大意了。”
“我就是有心送些甜羹吃食,也得等他見到我以後再體貼,”荀梅歌折花一朵放在掌心,面露愁容:“不然顯得太心急了,反叫他討厭我。”
陳毫在她不得寵時都得了不少好處,此刻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來。
“奴倒是斗膽給個法子。”
“你說?”
“再過些日子,興許半個月或更久,陛下會去太液池裏陪翁大人釣魚。”
“倒是若是偶遇……”
荀梅歌眸子一眨:“翁大人不是早就被氣回皆陽了?”
她生在貴門,自幼就對朝局了如指掌,小時候元宵節還同幾個叔叔去翁府吃過宴席。
“所以陛下才特意尋他回來。”陳毫小心翼翼道:“奴雖然與翁大人不熟,但是一日隔牆聽見程大人同下屬說,這事肯定能成。”
“翁大人明面上悍烈剛硬,其實最服軟不服硬。”
“陛下給足了面子,他哪裏會不來。”
荀梅歌執花垂眸,思索道:“太液池……待我準備一二。”
“時候不早,奴還得回去給萬歲爺復命,先告退了。”
“去吧。”
陳毫走了一會兒,荀梅歌才從花苑裏緩步回來。
她入宮以後,日子枯燥的有如數沙揀豆,除了晨昏定省去見見太后,便是按着規矩問皇后安。
要不是畫師出了差錯,又或者是自己這姓氏遭了提防,她本該坐在坤寧宮裏,儀態大方地接受九嬪跪拜。
荀太后並未睡着,此刻接了茶盞低抿一口,見侄女折回來一枝桃花。
“又去使銀子了?”
“沒有,”荀梅歌把花扔進香爐里,坐在一旁接茶抿了一口:“只是問了兩句,皇上現在怎樣。”
他是她的夫君,聽說人生得貌端英朗,是極好的人。
一提到柳承炎,荀梅歌便鼓起臉,欣喜又難過。
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太明顯,還是有幾分稚氣。
太后看在眼裏,把茶盞交給侍女新雨。
“新皇性子謹慎,你當心弄巧成拙。”
“有時候知道太多,反而會落了下乘,不如糊塗。”
荀梅歌看她一眼,埋頭趴在一邊。
“那我便等着吧,等到瑞嬪孩子都生一窩了,未必也輪得到我。”
“真是個躁性子。”太后嘆息一聲,示意新雨去叫宮婢來。
不出半盞茶的功夫,有四個宮婢捧着一木匣子進了殿內。
“看看。”
荀梅歌這才抬頭,跟梨花貓似得繞着木匣子轉了圈,像是生怕裏頭有個什麼活物出來咬人。
太后看得煩了,出聲讓人掀開蓋子。
輕紗一落,二十三弦豎箜篌露了全貌。
銀弦桃木,綴玉雕鸞,還用沉水香內外熏過,靠近時都能感到安神寧靜。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太后淡淡道:“拿去吧,仔細學着。”
這箜篌在唐時用於龜茲西涼的奏樂里,曾經盛傳一時,到了昭朝逐漸沒落,民間會彈的人並不算多。
比起小家碧玉常學的琴箏,箜篌勝在音色華麗清澈,恰好對上了荀梅歌的性子。
少女圍着箜篌又轉一圈,親親熱熱地去摟太后,就差親上一口。
“還是姑母疼我。”
“盡說些昏話。”荀太後任她摟着,又叫了個婢子出來:“這是晴荷,今後教你奏曲舞樂。”
“箜篌一看便是名師親手做的。”荀梅歌仍在端詳那樂器,輕咂一聲,沒再說話。
“可惜什麼?”太后聽出來她話外之意:“你想要鳳首箜篌,是不是?”
“謙卑些,哪怕是裝出來的。”
“你次次見到馮潤心時都面無表情,擰個笑出來也不像個好臉子,真以為哀家不知道?”
少女這才鬆開懷抱,退到一邊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聲音細如蚊吶。
“……是,梅歌知錯。”
另一頭,陳毫送完皇后瑞嬪和荀嬪之後,就把旁人的活兒交給手下,自己回宮領賞。
柳承炎正聽白首輔講前朝力士拔樹的笑話,跟着笑得前仰後合。
幾輪茶飲吃食送過,旁邊陪侍的大臣很有眼力見的告退,白睦序聊天也累了,擺擺手說今兒真是吃不動了,老臣告退。
柳承炎隨即起身,親自送一眾老臣出去,還親自囑咐了轎輦代步相送。
等人影都瞧不見了,他站在乾清宮門口伸了個大懶腰,算是了了一樁大事。
今兒午後設茶宴本來是一時興起,他原以為老頭子們都會顯得局促拘謹,沒想到相處起來很是愉快。
不僅白睦序喜歡談天說地,旁的內閣大臣也各個很有見識談吐,聊起來親切但不僭越,進退把握的很好。
他原以為,自己進宮以後是該被他們刁難一二的。
登基那一日,老臣們讓他過去一趟,原也大有深意。
柳承炎這些日子沒少琢磨自己該與這些臣子保持一個怎樣的距離,是否該更威嚴些,還是更神秘莫測些。
他想來想去,今天跟內閣喝了趟茶,反而心裏豁然開朗。
他們哪裏是要為難他,是怕被他為難。
原因再簡單不過。
前朝皇帝在任期間,三天點火五天燒房,還真干過帶着奴僕去強搶民女這種荒唐事。
人家要的就不是選妃納妾,要的是橫行霸道肆無忌憚的這個爽快!
別說朝政混亂,大臣們成日提心弔膽跟在後頭想維護皇威都難。
白睦序和一眾老臣守江山守了幾十年,好在一來疆土未落外敵的手,二來武將們被先帝呼來喝去亂出征一氣,沒有造反的心思。
荒謬的三十年裏,還真有藩王起兵作亂,也很快被鎮壓伏誅,沒惹出大亂子來。
否則就憑他們這幾個文官,未必能看見大昭朝的今天。
今日近距離一見,雙方忌憚消解大半,倒是其樂融融。
柳承炎並沒吃幾塊糕點,心思都放在碧血案上。
從前在戶部供過值的老臣程光啟索性傾囊相授,從江寧織造講起,把前後環節都剖得清晰明白。
他不貿然定論,也不急於站隊,只是兩三句話點撥清楚案子該從哪入手,便是問責也該去問誰。
幾盤點心換來金玉良言,划算得很。
一想到這,柳承炎渾身神清氣爽,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這會兒才想起來被晾在一旁的陳毫,招了招手。
“茶點可都分發後宮了?”
“是。”陳毫忙不迭道:“皇后很喜歡桃花酥,還回贈您了一枚新打的金魚絡子。”
“瑞嬪跪謝皇恩,還特意問您近來身體如何。”
“除此之外……荀嬪正在苑裏種芍藥花,奴剛好捧去的也是金粉香團,恰巧應了景。”
柳承炎聽完皇后的反應以後注意力都在金魚絡子上,把玩了會兒滴溜溜的珍珠圓眼睛便親手系在腰側,轉身跟沒聽見一樣:“擺駕太液池。”
陳毫愣了一下:“……是。”
這麼突然,他都來不及準備!
現在怎麼辦,去通知荀嬪嗎?
旁邊的小太監木頭剛送完點心回來,聞聲怔了一下。
“金嬪正睡在湖上呢。”
他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被柳承炎聽見。
“金嬪?”
“是,”木頭摸着後腦勺道:“金嬪貪涼,又喜歡泛舟,冬時便常去湖上踏冰,這兩天暖和了,索性下午都去湖上睡一會兒……”
柳承炎大笑一聲,邁步出了殿門。
“她倒是很會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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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不動了,明天加更,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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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紫禁城沒太液池,這裏是杜撰的。
2.朱厚照自封大將軍然後出去強搶民女啥的是真事……這個不是編的。
當時楊廷和以及一堆老臣真是頭髮都愁白了。
3.絡子,約等於如意結中國結那種。
4.茶宴命名參考自《明太祖實錄》
5.詩詞引用自語文課本,沒多考究,大家都背過對吧,我高考剛好考這句來着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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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帝妃一起烤魚吃!美滋滋!
金盈歡,自娛自樂躺平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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