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題(四)
柳氏的話讓沈清赫然色變,柳氏上回看到的那盆金玉滿堂是阿顧的陪嫁,盆栽是用黃金、美玉和彩色寶石製成,色彩明麗,艷而不俗,是阿顧生前最愛的擺設之一。
阿顧身體不好,喜歡看生氣勃勃的東西,她說這盆栽有生氣,她看到就覺得心裏歡喜,所以這盆金玉滿堂常年擺在她房裏。
她去世以後,沈清將她大部分愛物都陪葬了,這盆盆栽他猶豫了一會還是留下了,他想留幾樣妻子的愛物給女兒做個紀念。
金玉滿堂寓意好,將來夭夭成親也能將盆栽放在房裏,所以沈清將這盆栽放到女兒的嫁妝庫房裏了。當初他跟顧王妃說定,這庫房要等夭夭出嫁再開,但兩人也只是說說而已,怎麼可能真一直不開庫房?
嫁妝里的珠玉寶石需要工匠定期養護,布料貂裘需要人清理晾曬……要真十多年不開庫房,妻子留下的嫁妝恐怕大半都不能用了。
沈清專門派了十來名僕婦養護妻子嫁妝,確保女兒出嫁時,妻子這些嫁妝都能完整地傳給女兒。這件金玉滿堂是妻子的愛物,沈清保養特別上心。
他前段時間才讓工匠來貼新金箔,柳氏還當這盆栽是自己讓人做的,就開口問自己要,他說了一句這是夭夭阿娘的嫁妝,就讓人將盆栽收了起來。
他很早就說過,妻子留下的嫁妝都是女兒的,家裏也從來沒人提出過異議,他哪裏想到柳氏居然會去偷阿顧的嫁妝,甚至還把它當了!
饒沈清為官多年,涵養甚佳,都差點被柳氏此舉弄得破功,他驀地站起來,冷冷地看着柳氏。見柳氏畏縮地倒退一步,他眉頭緊皺:“哪家當鋪當的?當票在哪裏?”
沈清突然站起來,讓柳氏嚇了一跳,她以為沈清要打自己,畢竟男人打老婆太常見了,她父親就時常打她繼母。但見沈清居然沒罵自己,反而追問當票的事,她膽氣又足了。
她就知道夫君不會拿自己如何的!她抬頭說:“你拿了當票也沒用,我是死當!”那玩意死當是三千貫,活當才一千貫,她自然是選擇死當了。
沈清見她答非所問,忍無可忍道:“我讓你把當票拿出來!”成親那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對柳氏高聲說話。至於柳氏說的死當活當,沈清壓根不在意,他難道還追不回一件死當的物品?
柳氏被沈清嚇了一跳,見沈清鐵青的臉色,她顫巍巍地說:“我把當票丟了。”她沒說是燒了,橫豎錢已經到手了,她要當票做什麼?萬一被他翻倒怎麼辦?
沈清氣得都不想跟她說話了,他勉強忍耐地問:“哪家當鋪?”
柳氏說了一個沈清沒聽過的當鋪名字,他瞥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去,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見柳氏的五個兒女們跪在了書房台階前。
沈清腳步一頓,他略過八娘,目光落在五郎身上,“你們這是做什麼?”沈清平日忙於公務,連最重視的長女他都疏於照顧,更別說是八娘她們了。
沈清連她們乳名都不清楚,他也不覺得現在這事會是女兒帶頭的,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五郎,所以他才略過八娘,問五郎他這是為何。
五郎垂首道:“父親,我們是來替母親請罪的。”五郎他們比柳氏來得晚,他們趕到時候正好看到下人們將劉珏的乳母拖下去。
五郎上前追問緣由,他才知道母親居然偷當了前任顧夫人的嫁妝!他知道事關重大,連忙帶着姐弟跪在父親書房門口,希望父親看在他們的份上,饒了母親這一次。
兒子不出意料的話讓沈清失望至極,他壓抑了許久的怒火一下上揚,他垂目冷然問兒子:“你這是要挾我?”
五郎垂首道:“孩兒不敢。”
“既然你想替母親賠罪,那就去祠堂跪着吧。”沈清不聽兒子的辯解,抬手示意仆佣將五郎和六郎送到祠堂,“把八娘、九娘和十二娘帶回去,讓她們的乳母看着她們。”
守在沈清門口的仆佣都是沈清的心腹,聽到郎君的吩咐,大家皆是一愣,跪祠堂可不是普通的懲罰,五郎、六郎這是做了什麼大錯事?
柳氏一聽夫君讓人五郎、六郎跪祠堂,她一下回神,驚慌失措的想要拉住夫君的衣袖,“夫君,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偷當顧姐姐的東西,您要罰我就罰我吧!別怪五郎和六郎,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柳氏哭得涕淚橫流,她長相還不錯,不然當初沈清也不會娶她,可哪怕她長了一張天仙臉,哭得涕淚橫流還是缺乏美感的,沈清厭惡地倒退一步,“讓女君也回房。”
柳氏察覺到丈夫厭惡的目光,她先是一怔,隨即心頭苦澀,這樣的目光她不止一次地感受過,尤其是新婚初期,她往往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會讓丈夫露出這種目光。
她也曾惶恐過,也戰戰兢兢地問丈夫,自己是犯了什麼忌諱,但丈夫從來不說,他總是笑着安慰自己,說自己想多了。
可柳氏知道她不是想多了,丈夫那時候應該拿自己跟前面的顧氏做比較。那時柳氏是自卑的,畢竟顧氏身份高貴,又才華橫溢,別說是一個自己,就是十個自己都比不上她。
尤其是見到美貌高貴的顧王妃后,柳氏的自卑感更是達到了極致。顧王妃和顧氏是姐妹,顧王妃那麼美麗高貴,顧氏肯定也是大美人。
柳氏慶幸丈夫早早地將長女送到顧王妃那裏撫養,她真不敢養顧氏的女兒。後來隨着兩人成親久了,自己孩子越生越多,丈夫對自己越來越溫柔,讓柳氏完全忘了自己新婚時惶恐。
現在重新看到丈夫厭惡的目光,柳氏眼眶紅了,她跟他成親那麼多年,孩子都生了那麼多,原來在他心目中,她還是比不上顧氏嗎?
沈清哪裏知道柳氏心中所想?他急着找人去把柳氏當了的金玉滿堂贖回來,“阿城,阿城!”
“郎君。”沈家大管家沈城匆匆走來,他吃驚地望着郎君,他已經許久沒見郎君有如此着急的時候了。沈城是沈清的伴讀,從小跟沈清一起讀書認字,沈清當了沈家主人後,沈城也理所當然地成了沈家大管家。
沈清吩咐沈城道:“你現在立刻去一個叫金滿山的當鋪,把柳氏當掉的金玉滿堂贖回來。”金玉滿堂是罕見的寶貝,莫說柳氏是死當,就是活當,尋常當鋪都不一定肯放手。
沈城是自己的心腹,他出面就代表了自己出面,沈清這是準備以權勢壓人。金玉滿堂是妻子的愛物,他如何能讓它淪落到別人手裏?
“金玉滿堂?”沈城一怔,他猶豫地問:“老爺,是夫人的金玉滿堂嗎?”
沈清沒好氣地說:“若不是那盆金玉滿堂,我需要你現在過去嗎?”他頓了頓又問沈城,“你知道金滿山當鋪是何人做主?你直接拿我的手信去找他們的主人。”
金玉滿堂價值不菲,不是尋常小當鋪能吃得下來得,而在京城有點實力的當鋪,身後肯定是有靠山的。金滿山這當鋪的名字他沒聽過,估計是新開的店鋪。
現在都宵禁了,沈清也不想派沈城去當鋪浪費時間,直接找幕後主人更方便。沈清並不知道,柳氏死當了金玉滿堂才得了三千貫,要是知道他估計更生氣。
沈城身為沈家的大管家,他比沈清更熟悉京城數得上號的人家,“金滿山是林婕妤娘家前年剛開的當鋪。”
沈清一聽又是林婕妤,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她怎麼去林家的當鋪當東西?”京城那麼多當鋪,柳氏哪家不好選,怎麼選了林家?
沈城垂着手說:“女君同林家的女眷關係不錯。”
沈清位高權重,逢迎結巴柳氏的人很多,柳氏平時也不是深居簡出的人,她時常會跟交好的婦人們出門遊玩,林家的少女君是柳氏最近玩得比較好的人。
沈清平日公務繁忙,從來沒關心過柳氏的好友。沈城倒是知道些,但女君跟林家只是正常來往,他也沒有多上心。
像林家這樣巴結女君的人太多了,沈城見慣不怪了。他若事事都跟郎君報備,郎君也不用處理公務了,光看女君的交際名單就夠了。
沈清若有所思地問:“她平時交好的婦人很多?”
沈城垂目道:“常來往的約莫有二十多個,女君一般不在家中宴請眾人,都是去別人家做客的。”
沈清驀地想起母親曾含蓄提醒過自己,說柳氏相交的朋友有些多,要他注意些。當時沈清也沒多想,以他的身份地位,妻子想交什麼朋友,也不需要考慮她們的身份地位。
可不考慮是一回事,被人利用又是另一回事,思及林家給劉珏的題目,沈清突然冷笑,他原想靠着這些泄露的題材運作一番,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這場局的棋子。
“你去查查柳氏跟林家到底有什麼聯繫。”沈清沉聲吩咐沈城,看林家這作態,似乎是想通過柳氏逼着自己扶持林婕妤?
沈清面沉如水,他自己疏於對後院的管理,讓後院出了漏洞,這是自己的錯。不過林家這筆賬也要好好算算,自己也好久沒遇到過對手了,就讓他看看林家到底有什麼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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