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題(三)
柳氏不同尋常地慌張讓孩子們側目,不過大家年紀都還小,大部分都沒多想,只當母親是為劉珏擔心,誰能想到柳氏會去動前頭母親的嫁妝。
唯有八娘眼珠不停轉動,她大概猜到母親為何如此慌張。八娘今年十歲了,女孩子本就早熟,更別說她又是長在沈家這種大世家中,很多事她差不多都懂了。
她知道母親讓人暗中從沈灼的倉庫里拿了一點小東西,讓劉珏的乳母去外面當了。難道是這件事被父親發現了?所以父親才喊劉珏過去問話?
父親總不會因為這事責罵母親吧?這事本來就是他做的不對。女人的嫁妝本來就是夫家的財產,誰家母親的嫁妝只給女兒的?
再說沈灼也不缺錢。她名下那麼多鋪子,每年鋪子的收益就不少,這些全是她的脂粉錢,不收入公中的。她還要獨佔顧氏的嫁妝,也太貪心了。
八娘一直很嫉妒沈灼,都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麼她就格外高貴?明明只是一個喪母的小可憐,可外人提起她的時候,總是一句不愧是顧王妃養大的,氣度就是不一樣。
八娘嗤之以鼻,她能有什麼氣度?她那點氣度還不是用錢堆出來的?她要是能像她一樣,每月開銷這麼多,她氣度也會好的。
祖母、父親給她說親時,考慮的都是英國公府這樣的煊赫人家,可輪到了自己了,都是些家族名聲不顯的清貴人家。八娘心裏如何甘心?她也想嫁入勛貴人家享榮華富貴,而不是去清貴人家吃苦。
“阿姐。”九娘抓住了阿姐的手,“你知道劉珏闖了什麼禍嗎?”劉珏跟沈灼同歲,但是沈家幾個孩子都是直呼劉珏名字的,他們都看不上這個表哥。
柳家家道中落,需要女兒做針線活補貼家用,柳氏和她姐姐出嫁都晚,柳氏嫁給沈清時已經有十九歲了。她繼母的女兒反而十四歲就出嫁了,因此劉珏年紀比八娘還大。
八娘搖頭說:“我不知道,不過那人能做什麼好事?肯定又是辦了糊塗事連累阿娘。”
九娘皺眉道:“也是阿娘心善,要是換了我,早把他趕走了!”
沈清對妻子頗為尊重,即便柳氏犯錯,他大部分時候也是跟她耐心地講道理而不是呵斥。但沈家家大業大,家中大多為世仆,盤根錯節,難免有踩高捧低的人。
柳氏剛嫁過來時,時常因身份被眾人恥笑,這些年因她連續生了五個孩子,大家漸漸不敢當面取消她了,但背着她還是會說些讓柳氏生氣的話。
八娘、九娘看在眼裏很是心疼母親,但兩人也沒什麼法子幫母親。她們還曾想過告訴父親,讓父親給母親出頭,但被母親呵斥住了,不許她們拿這種小事打擾父親。
五郎召來自己的小廝,吩咐他在父親的書房外候着,隨時聽着裏面的動靜,要是劉珏真闖了大禍,他們就過去把阿娘拉回來,不能讓劉珏連累阿娘。
幾個孩子擔心劉珏連累母親,實則沈清喊劉珏過去之後,並未責罵他,而是板著臉問他從哪來買來的試題。
劉珏只當姨夫看不慣自己偷懶,他戰戰兢兢地說:“這是我從小三子那裏買來的。”他替自己辯解道:“這些題目大家都買了,我就想不管是真是假,讓阿彥看看也好,就當是看眼界了。”
劉珏人雖疲懶,性子卻不壞,不然他也不會想到把這題目跟王彥分享。也正是因為他本性不壞,王彥才會把這事告訴先生,想讓先生管教他。
沈清問:“誰是小三子?”
劉珏說:“就是林家的小三子。”
“林家?”沈清一時想不到京城有哪家顯貴姓林。
劉珏撓了撓腦袋說:“林家不是顯貴人家,他就是林婕妤的娘家。”他頓了頓補充道:“林婕妤是聖人最近最寵愛的妃子,三個月前她不過是個才人,現在都是婕妤了,大家都說等她肚子裏這胎生下來,少不得也要封個淑妃。”
目前宮中貴賢淑德四妃中,只有淑妃之位空缺,林家虎視眈眈地盯着淑妃之位,想要讓林婕妤早日當淑妃。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沈清沉下臉呵斥道:“你平時不好好讀書,就整日跟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交往?”
沈清是當朝中書令,聖人最信任的重臣之一,哪裏看得上這種突然爆發的寵妃家族?不說是一個小小的婕妤,就是當今皇后都對他尊敬有加。
沈清為人清高,從來不跟後宮交往,也再三嚴令家人不許跟這些人交好,劉珏這是犯了沈清的大忌,他惱道:“拖下去打上十板子讓他清醒清醒!”
劉珏嚇得渾身哆嗦,他疊聲求饒:“姨夫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劉珏心中暗暗叫苦,他是知道姨夫規矩的,之前也沒敢跟林家人來往。
後來是姨母跟林家人交好后,他才漸漸放開的,他以為姨夫是知道這件事,沒想姨母居然敢瞞着姨夫私下結交林家,劉珏額冒冷汗,姨母膽子也太大了。
劉珏是不敢出賣姨母的,他來沈家時父親就跟自己說明白了,他是因為姨母的關係才有機會得到當朝中書令的教誨,他跟姨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必要的時候情願讓姨夫生自己的氣,也不能讓姨母受累,因此劉珏絕口不提他跟林家有關係是因為姨母。
王彥見先生如此生氣,不由嚇了一跳,他忙跪在地上求情說:“先生,阿玦年紀還小,還不懂事,您饒了他這回吧。說來也是我的錯,我這個當哥哥的沒看好他。”王彥只想讓先生管教劉珏,沒想讓劉珏挨板子。
劉珏苦着臉看着王彥,大哥,我對你這麼好,你害慘了我知不知道?
沈清將兩人眉眼機鋒看在眼裏,心中還頗為滿意,這兩孩子至少本性不差。沈清不在乎他們才華是否好,他見過太多天才了,天才並不代表能在官場上走長久。
尤其自己花了心思培養他們,更希望他們感恩。沈清自己兩個兒子年紀太小,底下幾個兄弟又大多不成器,他在官場上獨木難支,所以才會想到培養家族旁支和妻族弟子。
“郎君您饒了我們家小郎君這回吧!東西都是老奴去當的,跟我們家小郎君無關,他什麼都不知道啊!”婦人凄厲的哭壕聲響起,一名白胖的中年婦人踉蹌的朝劉珏撲來。
劉珏的乳母通知了柳氏后,急匆匆地趕到前院,見劉珏被下人壓在院子裏準備打板子,她忙踉踉蹌蹌地撲了過來,張開雙手想要護着自家小郎君。
乳母的話讓劉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瞞着自己做了什麼事?他張口欲言,卻見姨夫冷冷地掃了自己一眼,他識趣地閉上嘴巴,不敢再插話。
乳母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希望別是什麼大事,不然自己這頓板子就不止十下了。
沈清淡淡道:“他不知道?他是你主子,你做的事能瞞得過他?”
乳母哽咽道:“小郎君真不知道這事,這全是奴婢一個人乾的,您若不信就問女君……”
“閉嘴!”柳氏急匆匆地趕來,聽到乳母的話,她險些暈厥,這蠢貨!還不知道郎君為何要打劉珏,她居然就將自己的底都透出來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沈清聽到乳母提起妻子,他心中就隱約覺得不對,待他看到妻子如此作態,他眉頭緊皺,讓下人把乳母拉下去,讓王彥和劉珏退下,他沉着臉看着妻子,“你做了什麼?”
沈清對柳氏向來和善,甚少有如此的時候,但每一次他露出這臉色,都跟沈灼有關,柳氏咬了咬下唇,“我沒做什麼。”
“阿柳。”沈清語氣平和地喚着她的名字,“別讓我去查。”
柳氏知道事已至此,她是無論如何瞞不過了,她硬着頭皮說:“我也沒做什麼,就托她替我當了幾樣東西。”
“當東西?”沈清不解地問:“為何要當東西?你手頭沒錢了?”沈家尚未分家,沈清有兄弟五個,家中開銷甚大,沈清特地將家中最賺錢的幾個鋪子每月的收益都划給妻子。
同時家裏每月的食物和柴禾幾乎都是郊區附近的農莊送來的,不用家裏花錢採購,他給的這些錢不僅夠她每月開支,還能讓她攢些私房錢。她為何還要去當東西?
不對——沈清狐疑地看着柳氏,“你當了何物?”沒人比沈清更清楚柳氏的家底。她當初嫁進來的時候,陪嫁看着數量尚可,實則一樣值錢的玩意都沒有。
陪嫁的布料都是最下等的麻布,被褥里夾的也是柳絮。還是沈清看不下去,給她填補了些嫁妝,她才沒在沈家人面前丟盡臉。
她管家之後手頭寬裕了不少,但也僅限於銀錢,她手頭沒幾樣可以送當鋪的值錢玩意,所以她到底拿了什麼東西去當鋪?
“我當了一盆金玉滿堂,就是上回我看到覺得好看,想問你要,你沒給我的那盆。”柳氏見事已敗露,破罐子破摔的說,她不信憑着自己五個孩兒,沈清還能拿自己如何!不就是一個盆栽嗎?他還能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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