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復生

死而復生

一炷香后,水沸茶成,姜虞盛了碗茶,裝入托盤,捧到池邊,“哐當”一聲放下。

“趙公子,你的茶。”

池中的少年如佛陀入定,一動不動,像是根本沒聽到姜虞喚他。

姜虞稍是等待,鼻端忽然嗅到一絲血腥味。

她愕然抬頭,目光掃視水面,發現少年身周水波微紅,不由大驚失色,才站起,便見趙奉仙仰面而倒,“嘩啦”一聲,整個人沒入水中。

紅色的血液迅速從他脖頸間漫溢而出,染紅了整個靈泉池。

姜虞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這蘭香池中一直就只有他二人,究竟是誰,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誅殺趙奉仙,而絲毫不為人所覺?

便是真有人能避過她的耳目,那趙奉仙怎麼著也不會全無反抗吧?

總不能他是自殺?

又或者,是佛宗五戒印的戮殺戒罰?

姜虞心亂如麻。

趙奉仙身死,她若趁此機會逃走,可能有兩個下場。

一,她運氣好,僥倖逃出黑水城。

二,她運氣不好,因為潛逃而被當成真兇,叫黑水城城主捉回來給這小魔頭抵命。

十三郎咬住她的裙角朝外拖,喵喵地叫了幾聲,像是催促她快走。

姜虞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下水看看。

她的腳才碰到水面,便覺一股刺骨寒意鑽入皮膚,激得她渾身一顫。

原來溫熱的靈泉竟不知在何時轉化為刺骨寒潭。

姜虞來不及思索其間的詭異變化,只硬着頭皮,一步一步朝靈池中央走去。

少年的身體在水中載沉載浮,殷紅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湧出來,被池水沖淡,化散。

終於走到少年身旁,姜虞隔着水打眼一瞧,就看到他蒼白的脖頸間橫亘着一線血痕。

那道致命的切口細長,平直,像是被極鋒利的刀刃一下划拉開來所致。

姜虞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目擊到這樣血腥的屍體,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快救人。

雖然活過兩輩子,但畢竟經歷單純,處處有人呵護,姜虞捫心自問,自己雖然多活了十六載,卻始終還是小女孩心性。

眼前的死亡讓她一時忘記了被人戲弄的憤怒,忘記這是個喜怒無常,一言不合便奪人性命的魔頭。

她的雙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雙掌朝上,撐在少年背後。

掌心與少年後背裸.露的肌膚相觸,姜虞只覺一股細微綿密的電流順着池水流向指尖。

那一瞬,十指恰如萬針攢刺,疼得姜虞小臉一皺,低呼出聲,一下放開雙手。

少年的身體微微往下一沉,一團金色微光穿透血色瀰漫的水面,一閃而逝。

十指連心,姜虞乍然受創,正疼得齜牙咧嘴時,忽然感覺右腿腳踝被人重重拽了一下。

她頓時站立不穩,整個人仰面倒入水中。

冰寒的池水漫過少女頭頂,湧入口鼻,一時間可真是酸甜苦辣,百味俱全。

十三郎焦急的叫聲透過水麵抵達耳畔,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姜虞被池水凍得四肢僵硬,嗆得意識模糊,就在她幾乎以為自己是要淹死在此地時,忽然被人掐住脖頸,從水底提了出來。

“嘩啦——”

一出水,姜虞顧不上擺脫對方的手,立刻張大嘴巴,大口地呼吸起新鮮空氣。

“呼——呼——呼——啊!詐——”

屍……

姜虞口中驚呼才喊出一半,就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捂住口鼻,差點又要閉過氣去。

少年的眸光在她的面龐流連,一雙瞳眸黝黑深邃,泛出詭譎的青色異芒。

有那麼一瞬間,姜虞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重瞳。

然而也只是一瞬。

姜虞眨了眨眼,再凝神去看,少年眼中的妖異景象已經消失。他的雙眸又恢復如常,一雙瑞鳳眼溫柔多情,滿含笑意,看着真是充滿少年意氣,天真無邪……

個屁咧。

姜虞視線下移,落到對方頸間——那致命的切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舊年傷疤。

姜虞心中驚駭非常。

這可是被一刀封喉誒,怎麼可能不死?

怎麼可能死了又活?!

修仙小說的世界觀設定,果然是令無神論者難以理解啊。

不,更確切地說,是令人難以接受啊。

不過,要是這個世界真的有“不死之體”這種設定的話……

姜虞看少年的眼神不覺變得微妙起來。

覺察到這種變化,趙奉仙皺了皺眉,捂住姜虞口鼻的手微微鬆開了些。

他微微低頭,啞聲問道:“冷靜了?”

言畢,掐着少女脖頸的手略一用力,大有一種“要是還冷靜不下來,我只能幫你物理降溫”的意思。

十三郎繞着池子奔來奔去,大叫起來,幾度想跳入池中救護主人。

可每每它躍至半空,總會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反彈回去。

姜虞乖覺地點了點頭。

趙奉仙才鬆開雙手,摸向脖頸間的傷口——

現在,那道猙獰的傷口已經蕩然無存,只留下一道紅色的疤痕。

一得解脫,姜虞趕緊打了個手勢,安撫憂心不已的十三郎。她感覺十三郎再嘶叫下去,說不準真會被這小魔頭變作貓肉叉燒。

“你剛剛,想做什麼?”

又來了,又來了。

送命題又來了。

說實話,姜虞還真說不清剛剛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她只是本能地出於人道主義,單純想把這具“屍體”撈上岸,看看他還有沒有救而已。

然而不待她回答,便聽到少年冷笑一聲,道:“真是心軟多敗事,無能無為,廢物一個。我要是你,剛剛就找把刀,把我的頭砍下來。”

姜虞:“?”

您知道您現在在說啥子不?

趙奉仙靜靜地凝視着姜虞。

嗯,是那種死亡の凝視。

姜虞被這眼神看得後背發毛,不知怎麼地,腦子一卡殼,脫口道:“……你這院子這麼繞,找把刀難度挺高。”

話說完,姜虞就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吞了。

言多必失,言多必死。

她感覺自己差不多已經是個死人了。

趙奉仙微微俯身,整個人湊到姜虞面前,目光與她齊平,鬼氣森森地說道:“所以,你剛剛手裏要是有把刀,就會砍下我的頭顱,是嗎?”

姜虞:“…………”

您可真是個邏輯鬼才啊!

對方的目光壓迫感太強,姜虞不由別開視線,看向一旁,雙手抱肩,哆哆嗦嗦地說道:“我說趙、趙公子,你就不冷嗎?我都快凍成冰棍了。”

趙奉仙皺了皺眉,手掐法訣,指尖閃過黑白二色光芒,躥入水中,不一會兒,齊腰深的池水竟慢慢轉為溫熱。

姜虞覺察到池水的變化,面上不由露出訝異的神色。

趙奉仙解釋道:“這汪靈泉,乃是五百年前四海龍君所煉化,陽泉溫養經脈,陰泉滋養神魄,可保屍體數年不腐……”

他說到後來,語聲漸低,語氣里甚至染上了一絲陰森森的意味。

姜虞瞬間就聯想到他手底下煉化的那些行屍。

單從外表來看,那些行屍個個保存得甚好,難道他拿這池子泡過……

姜虞被自己的腦補驚出一腦門子冷汗,噁心得不行,心裏大罵變態、變態,一秒都不想在這池可能泡過死屍的靈泉里再呆下去。

她抬腿轉身就走,卻不防少年長臂一伸,勾住了她頸間的項鏈。

姜虞猝不及防,被項鏈勒得往後倒退一步,倒入少年懷中。

少年一隻手在她頸間輕輕摩挲,另外一隻手臂橫過她腰間,將她禁錮在身前。

除了那兩根在她頸間肌膚上徐徐而動的手指,少年的手臂和胸膛都與她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

他無意輕薄她,也不想即刻殺她,只想玩.弄她的意志,打擊她的精神,就像貓捉老鼠。

這種情況下,獵物越反抗,獵手就越興奮。

想通這點,姜虞真是氣得銀牙咬碎。

螻蟻尚且偷生,坦白說,她上輩子慘遭橫死,這輩子借屍還魂,實在並不想這麼快就掛掉。

但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感覺……

實在是憋屈得很吶!

趙奉仙的聲音近在耳旁,似是窺破了她此刻的心思。

“你心中屈辱,恨不得殺我而後快,是不是?”

“你若是位金丹大成的修者,此刻便能立刻將我擊斃掌下。可惜,你不是。”

“便是你只有你那位玉表姐七成修為,也還有與我一抗之力,可惜,你沒有。”

“仙門正統,千年仙府,冬藏姜氏的嫡傳弟子,背靠得天獨厚的師門,卻不思進取,到了及笄之年依然未能築基,被一個剛剛築基的小小葯修,用冬藏仙府引以為傲的符籙之術打得落花流水……”

姜虞聽到此處,實在聽不下去,不由出言反駁道:“我沒有,我最後……贏了。”

“呵。”

少年笑着,靠近她耳畔,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撩撥着她耳後那一點敏感的肌膚,毫不留情地諷刺道,“像你這樣的,不是廢物是什麼?”

“難道你覺得,有人能護你一輩子?”

姜虞胸脯微微起伏,又氣又羞。

這廝說話當真氣人。

但姜虞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

她不知道原主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麼。按說像她這樣尊貴的出身,父母又都是天資高絕之人,便是再沒有悟性,也不可能差成這個樣子。

在仙門正統之中,年至及笄之齡依然未能築基的弟子,可謂千中無一。

這已經不是差生,這就是倒數專業戶。

雖然原主所為並不能算到她頭上,但也許是因為繼承了原主的身體和靈力,姜虞總是不由自主地將自己代入原主的視角。

趙奉仙一番諷刺,令她倍覺羞愧。

可她並不想在這個小變態面前落於下風,反唇相譏道:“像你這樣的人,一定從小就生活在危機四伏,爾虞我殺的環境中。你懂得什麼叫親人,什麼叫朋友,你哪知道被人保護是什麼滋味?”

趙奉仙不可置否:“哦。那你那位師姐對你可真是愛護有加。”

提到諸葛綺紅這貨姜虞就來氣。

“誰有這樣的塑料師姐啊!”

趙奉仙重複道:“塑料……師姐?”

不能再想,越想越氣。

以前看書時姜虞還有些不明白,為何原主明明身受萬千寵愛,最後卻落得個叛出師門,功體盡廢的下場。

現在她可算是明白了。

有道是窺一葉而知秋,原主在師門中如此受同輩排擠,這要換到她前前世,妥妥的就是校園暴力。

無怪乎她最後離開冬藏仙府時,走得毫無留戀了。

趙奉仙站在姜虞身後,看她秀頸低垂,半晌無言,似是被說中了痛處,正黯然傷心。

他忽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他想看到的是她張牙舞爪,嬌蠻霸道,伶牙俐齒反擊的模樣,而不是這種蔫了吧唧,可憐兮兮的樣子。

這種模樣,真是……

索然無味。

“出去。”趙奉仙忽然鬆開了手。

誒?

姜虞正在心裏演練痛毆諸葛綺紅的一百零八式,忽然聽到這一聲“出去”,不覺錯愕。

這小魔頭又想搞什麼么蛾子?

姜虞想偷偷瞄眼趙奉仙的神色,卻忘了趙奉仙高她甚多。

一回頭,入目便是一片結實的胸膛,無瑕的肌膚上水光閃閃,水珠沿着胸縫線間緩緩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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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反派退婚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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