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出遊

上巳出遊

轉眼便到了上巳節,前次沒能踏成青,阿稚一直頗有怨念,幾次在來往的書信中提及,好不容易才念叨得王萱答應了她的出遊邀約。兩人乘馬車,照舊去大報恩寺遊玩,這時節,大報恩寺的桃花是京都一絕,她們每年都要去看的。等看過桃花,節慶晚間不宵禁,她們還可以去東市逛一逛,已經約好了蕭睿許崇,讓他們傍晚在城門口等的。

既然在馬車中,也沒什麼事可做,元稚就閑聊起來:“皎皎,你還記得去年我們在大報恩寺救的那個書生嗎?”

“唔,邱凈之邱兄。”

“對,就是邱兄!他才華過人,卻因為出不起收買中正官的十兩銀子,丟了原本吏部安排給他的通州推官一職,你不是說他在河工一事上頗有天份嗎,他若是去了通州,乾江水患可就有救了!我跑去求阿耶給他幫忙,阿耶卻說文官的事他管不着,也不敢管。那時還是你出面,請大報恩寺的圓慧大師幫他解決了吃住問題,又設計讓吏部的李大人看清了那個中正官的真面目,最後還讓李夫人偶然遇到了寄身大報恩寺仍苦讀不輟的邱兄,把他推薦給了李大人,他才熬出頭。”

王萱點點頭,沒多大意外,她當時插手幫忙,只是因為阿稚一腔熱血被現實澆得涼透了,連着大半個月心情不好,才勉為其難地破了例。畢竟王家立於朝堂之上,政敵不少,這種事不歸他們管,還很容易成為仇家攻訐的借口,而且她也不想拿着這種小事麻煩阿翁和阿耶,就暗中推波助瀾,借李大人之手幫了邱凈之一把。後來事情辦成了,邱凈之直到離京赴任都沒發現她們倆的存在。

“皎皎,有件事我要同你坦白……”阿稚耷拉着腦袋,揉着手裏的帕子,欲言又止。

王萱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經有了幾分計較,不過她還是很溫和,只對元稚說:“說吧,不怪你。”

“……”元稚覺得自己在王萱面前簡直是透明的,明明她還沒開始坦白,怎麼這就“定罪”了?

“邱兄接到任命后,心中太過高興,一不小心腳底踩空落了水,染了很重的風寒,大報恩寺的師父找到我,問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啊,我當然只好叫人把他送到醫館去了,偏偏那天我和下人身上都沒帶夠錢,只好在醫館掛了賬,讓人去將軍府取錢,這才讓邱兄發現了我的存在。他執意要報答我,病好赴任后也一直在給我寫信,起初我是不想回他的……”元稚越說聲音越低,顯然是知道這事不合禮數,覺得丟人了。

“後來你看了他的信,對他信中描述的通州風物十分感興趣,邱凈之又是個才華橫溢的,遣詞造句必是幽默風趣,很合你的胃口,你就忍不住回復了他,於是一來一往,日積月累,情根深種……”

“啐!你瞎說呀!誰‘情根深種’了!我是認他為‘義兄’了!”元稚忿忿。

“好呀,義兄。”王萱淡淡的,反而讓元稚面紅耳赤起來,覺得她在調侃自己。

“我保證,我對邱兄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在通州極受上司賞識,果然被派去治理乾江水患,他做事得力,很快手頭也寬裕了些,便不需要我時時接濟了,還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給我,把我當親妹子看待了。我覺得他為人很不錯,就沒防着他,把當時你的謀划顧慮都同他說了……皎皎,我對不住你,污了你的名聲……”

“沒別的了?”

“啊?沒了……”

“一沒信物,二沒證人,哪裏扯得到我的名聲,縱然他想拿着這事攀咬,我不認,他又能如何?沒甚麼大不了的,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些,別讓那些不識趣的人抓住把柄。”聲名這事,虛無縹緲得很,不過王萱也不是什麼聖人,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只是她很自信,邱凈之的存在並不能給她帶來威脅。他們王家是有些勢單力薄不錯,但終歸是琅琊王氏的嫡脈,不可能被一個毫無根基的人污衊了。

“但……”

“你把我送你的詩箋和帕子送給他了?”

“沒有!我怎麼敢!”

“那你怕什麼?”

元稚一噎,對啊,皎皎都說沒事了,她還怕什麼?於是她立刻高興起來,拿出馬車裏暗格中裝着的一個碩大的荷包,用力一抖,裏頭蹦出來好幾個圓潤的雨花石,落在車內的軟榻上。

“你看,這是邱兄勘測河道時在河邊親自撿的,這些是雨花石,是通州最有名的特產,好看么?”

王萱也不是生來淡泊,是少時的經歷把她變成了如今這副慣於隱藏情緒掩飾自己的性格,但在家人好友面前,她不必如此,所以她親近的幾個人都知道,王萱喜歡侍弄花草不錯,但她更喜歡收集石頭——不是名貴的玉石,也不是什麼奇形怪狀寓意奇特的石頭,她喜歡合她眼緣的石頭,她院子裏做了假山的太湖石,小花園中花楹樹下用於小憩的花崗石,案頭和博古架上擺放的小巧玲瓏的石擺件,都是她一個個親手撿來或淘換來的。

王萱拿起幾個雨花石仔細端詳了一番,果然是花紋各異,顏色各異,圓潤可愛,以她多年賞石的經驗來看,這雨花石大概是要放在水裏更好看,便問:“邱兄還說了什麼?”

元稚以為東西拿出來了邱凈之的事就翻篇了,結果王萱看着石頭呢,還要審問她,於是她心虛地搜索了一番腦袋,終於想起邱凈之幾次三番地囑咐她,雨花石要放在水裏養着,就這樣干看看不出什麼來,瞬間一滯,她是看不懂這些硬梆梆的石頭的,所以沒怎麼在意邱凈之的話,原來皎皎是嫌棄它們長得不好看!

元稚以己度人,認為王萱同她一般,喜歡剔透的玉石,不喜歡這種顏色黯淡的石頭,像皎皎這樣美麗的女子,合該拿天底下最漂亮的玉石來配。

於是她開始收拾那些雨花石,嘟囔着說:“這些石頭太丑了,改日我送你更好看的!邱兄也是的,送些泥偶布偶都好呀!”

王萱哭笑不得,元稚總是這麼不着調,她還沒說什麼呢,自己就亂想一堆。她只好按住元稚的手,說道:“我很喜歡這些雨花石,下次寫信,代我向邱兄道謝罷。既然你喜歡同他來往,便也沒什麼打緊的,只是閨中密事萬不可與他知曉,沒得壞了名聲。我家中有一本外頭難得一見的古籍,是有關河工的,改日我送你一份手抄本,一併寄給邱兄吧。”

元稚便立刻高興起來,歡天喜地地說:“哎,仔細看看,這些石頭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皎皎,邱兄人可好了,下回我給你看他寫給我的信,你不知道,通州可好玩了……”接着就噼里啪啦地講起了邱凈之在信中描述的通州府城、乾江江景還有麓山書院的學子們。

末了,她總結道:“由此可見,幫助一下困頓之中的讀書人,還是大有裨益的,我做夢都想出了京去看看,可惜卻是女兒身,他們能行走天下,游遍四海,文采又是一等一地好,讓人看了猶如身臨其境一般,就如同我親自到了通州一般,真好!”

王萱垂首端坐,一副嫻靜模樣,元稚滿面笑容,又說著這樣的童言童語,更襯得她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嫗,暮氣沉沉。

“皎皎,你讀過天下各地的輿圖和方誌,還有無數的筆記遊記,對外頭應該比我更感興趣才對呀,怎麼只我一個人說,你都不說話呀?”

“無甚可說。”

“唉,你怎麼……”元稚話音未落,馬車突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猛地停了下來,王萱的身子向一側倒去,差點撞上車身,元稚本來就躋坐得不安分,這一顛,自然把她甩在了車身上,撞疼了胳膊。她脾氣急,頓時就發了火:“文竹,怎麼回事?”

車外她的貼身使女文竹立刻告罪,解釋道:“前幾日下了雨,道上泥濘,顛簸了些,女郎可受了傷?”

元稚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既然是道路泥濘造成的事故,她就不再計較了,只吩咐車夫仔細駕車,撿路況好的地方走。

將軍府的車夫早幾日就知道今日要來大報恩寺,問過了府里在外行走的人,知道這幾日往大報恩寺的這段路不好走,便在心中計較了一番,與其顛壞了女郎他們要領罪,不如繞個遠路,從太平坊過去,於是他便請示了元稚,問她可不可以繞路走。

元稚自己倒沒什麼,她是怕傷着身嬌體弱的王萱,忙不迭地答應了,還厚着臉皮擠到王萱身邊,拉着她的手,以便保護她。

走太平坊只有一點不好,那裏是北城城門所在,魚龍混雜,治安又亂,尤其近幾日北方春旱嚴重,京都附近有好多地方受了災,村民們為了賺點銀子早日換了麥種,趕在清明之前補種,秋冬才不至於顆粒無收,紛紛趕到京兆尹府來尋生計,畢竟天子腳下,官紳富豪雲集,指縫裏隨便漏點下來,就足夠他們度過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了。

但這些都與丞相府、將軍府無關,王萱和元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自是不可能知道這樣的小事的,可正是因為這樣,她們才遇到了無法預料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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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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