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相送
文惠帝對裴稹的寵愛,已經放在了枱面上,此次裴稹帶監察御史去清河巡察,他還派了二十個飛魚衛精銳隨行護送。
裴稹帶着他不着調的十個手下,正在城外十里亭等候王萱。天光微熹,四野蒼茫,白霧濃重,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知道這群人一臉不情不願,呵欠連天。
不多時,王家的馬車出現在城門口,蕭睿和許崇騎馬走在馬車側邊。陛下逼迫,王家想要避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王萱回了琅琊,他們不能跟去,也不知何日才能再會。
“皎皎,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元稚靠在王萱肩上,依依不捨地抱着她。昨夜元稚非要拉着她談天,一整晚都沒睡,王萱已經有些昏昏欲睡,沒想到她還這麼有精神。
“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我會給你寫信的。”
“那你會不會想我?”
“會。”王萱失笑,她已經問過無數遍這個問題了,昨夜元稚纏着她讓她寫保證,一年之內一定回來,可文惠帝對世家貴女的興趣何時消失,她又不知道。
馬車停下,裴稹上前,問道:“縣主難道要把世子和許將軍一起帶走?有兩位同行,一路上的盜匪毛賊何足為懼?”
他雖然笑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不開心。裴稹年紀雖比蕭睿和許崇都小,氣勢卻比他們更足,他站在地上,給人的感覺卻比馬上的兩人更威武。
“裴先生一早前來,辛苦了,不如喝口水消消火氣?”王萱伸出一隻手,打開車簾,探身出來,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藍色的襦裙,清新淡雅,梳了簡單的望仙髻,發上並無過多裝飾。她膚色白皙如雪,秀靨嬌嫩如花,柳眉冷淡如煙,蓮步微動,衣裙便如流水一般,更襯得她出塵脫俗。
“縣主早啊。”裴稹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
“裴中丞早。”王萱回敬他一禮,只不過片刻之後,兩人間的奇怪氛圍便被元稚打破。
“裴先生怎麼在這裏?”
王萱笑她:“昨日不是同你說了么?裴先生巡察清河,路過琅琊,與我同行。”
“你只說姓裴,我還以為是朝中哪個世叔,哪裏想得到是裴先生?”元稚對朝堂上的事不感興趣,不過她對裴稹很感興趣,“監察御史同行,皎皎,你這趟回家可真是威風凜凜,唉,我都想跟你一起回家了。”
“有飛魚衛在,我也放心不少,”許崇向裴稹拱手行了一禮,又道:“不過裴先生事務繁忙,恐怕無暇照顧皎皎。”
裴稹略一挑眉,負手而立:“既然縣主與我同行,我定要好好地照顧她,否則王相怪罪下來,豈不成了我的過錯了?縣主,王相將你託付於我,我定會讓你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日頭也曬不着,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如何?”
後面這句話專對着王萱說,聽起來陰陽怪氣的,蕭睿便忍不住了,跳下馬去,欺到裴稹近前,惡狠狠地說:“皎皎若是傷了一根汗毛,我要你活不到回程!”
“世子這話真稀奇,你難道知道縣主身上有幾根汗毛?”他那雙沉黑的眸,猶如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清幽冰冷,冒着汩汩寒氣。平素囂張無忌的宸王世子蕭睿對上他的視線,都有一霎那的失神,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咳……不要吵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許崇這個老好人又出來勸架,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對彼此存了如此大的敵意,但看得出來,風暴的中心就是王萱。
許崇回望王萱一眼,她雙眼有些迷濛的霧氣,似是不舍元稚,都快哭了。
“皎皎,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日回來,要記得好好吃飯,好好休息,若有急事,尋個最近的驛站,傳信回京,不論我身在何處,一定會來找你。”
“崇兄,你不必擔心我,這一程也不過半月時間,有裴先生和飛魚衛在,我不會有事的,待我回了琅琊,會寫信給你和世子報平安的。”
裴稹聽了她的話,不由笑了起來,皎皎這人,還真是不解風情,許崇一腔愛意,她都毫無知覺,只把他與蕭睿並排,當他們是關心自己的好兄長。
果然許崇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尷尬和落寞,手腳有些無措,又傻傻地說了一句:“我去拜託裴中丞,讓他放慢些腳步,免得你奔波勞累。”
“不必了,裴先生有正事要做,我不過是他捎帶着的,不好耽誤了他的大事。崇兄,就此別過,你們都先回去吧。”
裴稹臉上笑意更濃,皎皎這還沒過門,就知道護着他了,果然是心意相通,芳心暗許。
“呿,他不過一介御史中丞,有什麼大事?你貴為縣主之尊,讓他護送,已經是抬舉他了。”蕭睿又插了一嘴,態度傲慢,語氣刻薄,連元稚都忍不住說了他的不是。
“你這個女蠻子!你憑什麼罵我?!”
“蕭睿你不要太囂張!我告訴阿耶去!”
兩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蕭睿本就因為提親失敗,遭文惠帝諷刺,無望再求娶王萱,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話他肖想王萱,已經讓他在王萱面前矮了一頭,沒了臉面,前幾日忽又聽聞王萱要回琅琊去,他心火更熾,一想到從今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見不着王萱,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氣。
他來為王萱送行,一路上都沉默着不敢說話,許崇開了口,他才敢稍微說兩句,見裴稹張狂,蕭睿更是氣憤,恨不得馬上把王萱帶回去藏起來。
“皎皎,你來評理!”兩人異口同聲,轉向王萱。
王萱撫了撫眉心,頭疼不已,這兩人每次湊到一起都要吵架,她都要走了,他們還在吵,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稚,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同他爭吵了,世子近來諸事不順,火氣重,你避着點。”
王萱把元稚拉到一旁,低聲勸她,蕭睿在宮宴上冒犯文惠帝,雖沒有明面上的懲罰,但他這些日子不論做什麼,都會被人挑刺,御史台盯着他上摺子,攢下的彈劾奏章都有一籮筐了。平心而論,蕭睿雖然魯莽衝動,性子飛揚跋扈了些,心還是好的,並不像那些紈絝子弟,整日鬥雞走狗,欺壓百姓,惹是生非。
元稚跺着腳,很是生氣:“我才不慣着他呢!他就是欠收拾!叫他亂說話,害得你不得不離開京都!”
“我只是回家,同他沒什麼關係。”
“我不管,就是他害的!”
王萱勸不住她,也知她心裏捨不得自己才會如此生蕭睿的氣,只好抱了抱她,摸着她的頭髮,道:“阿稚,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和五公主正面衝突,等我回來,再替你出氣。”
“皎皎……”元稚已經哭了出來。
“皎皎!”遠處煙塵涌動,破開霧氣,一匹棕色大馬飛奔而來,馬上坐着個白衣青年,衣襟褶皺,頭上的玉冠都亂了,一路呼喊着王萱的小名。
王萱的眼眶濕潤起來,獃獃望着來人。
“你怎麼來了?”
“送送你。”王蒓跳下馬,站到王萱面前,見她哭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發頂,“本該送你到琅琊的,是阿兄無用,護不住你,還要你遠遁琅琊——”
“不是的,皎皎知道阿兄也有苦衷,知道阿兄已經很努力了,阿兄為皎皎做了許多事,皎皎銘記在心。”
王蒓收到王恪的傳信時,在書齋里呆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同窗喚他去探望生了病的夫子,他才收拾心情,走了出去。
若是往日,別說是個普通的國子祭酒生病,就算是光祿大夫謝平生了病,都別指望他同去探望。但他是國子監的學生,入仕為官,名聲很重要,尊師重道往往是重點,以前他不在乎,現在他知道了,要想護住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就要做到自己該做到的一切,就算再厭惡這種以私交定公事的行為,也要掩飾住眼底的不屑。
王蒓聽她聲調軟軟糯糯的,心底某個地方也柔軟了下來,又說:“你回到老家,不要和阿蘋、阿荔學野了,記得時時背誦《王氏祖訓》,那兩個小丫頭,第一篇都背不下來,你可要好好教導她們。”
“阿兄真是壞心眼。”王萱眉眼彎彎,淚中帶笑,“阿蘋和阿荔要是知道我帶了補註版的《王氏祖訓》回去,恐怕不會讓我進門,阿兄的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響了。”
裴稹看着兩人低聲耳語,不知道哪裏來了一股氣,縱使知道這兩人是親兄妹,關係好很正常,卻還是覺得礙眼。
“縣主,時候不早了,該起程了。”
王蒓聽見他的聲音,眉心微皺,不動聲色地把王萱推到一邊站着,盯着裴稹道:“我與皎皎告別,還有話要說,裴中丞怕耽誤了行程,不如先行?”
裴稹正色:“保護縣主是本官職責,我怎麼能拋下縣主一個人先走?”
“王氏有家丁,不需要裴中丞操心皎皎的安危。”
“我這裏有王相手書,王兄要看看嗎?”
裴稹將王朗這座大山搬出來,憚於孝道,王蒓只能啞然無聲,默默讓開,看着王萱登車,王家其他人也預備好出發。
“保護好她。”
“不勞王兄多說,再會。”
裴稹飛身上馬,神采飛揚,眸中光彩刺破濃重的白霧,顯得格外璀璨。一連擊敗兩個情敵,一個比情敵更重要的人,試問這世間,除了洞房花燭夜,還有什麼比這更暢快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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