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駁船和飛船對接,休眠艙放在懸浮板上,幾名士兵扶着穿過艙門,將克林公爵從利奧·派克的飛船轉移到駁船上。他們動作小心翼翼,唯恐多晃動一點,讓打了鎮靜劑的公爵有一點不舒服。
利奧·派克臉上是控制不住的喜色,就差搓手歡送這群瘟神了。
等到克林公爵的休眠艙消失在艙門另一側,利奧急不可待的對站在艙門邊的侍從官說:“轉賬已經收到了,咱們已經兩清了。”
所以趕緊滾蛋啊!
侍從官瞥了他一眼,轉頭去看艙門。利奧派克心下狐疑,也跟着轉頭看去。
克林公爵那一群隨身的醫療官呼啦啦的都跟着公爵走了,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卻有幾個身穿白制服的人拎着幾隻箱子從駁船登上了利奧·派克的船。
利奧要是了解下一下白衣軍的軍銜就會知道,這幾個都是文職,技術人員。
幾個技術人員腳跟一磕,向侍從官敬了個禮。侍從官回了個禮,下令:“轉移走全部關於公爵的數據。”
利奧臉色都變了:“喂!”
這裏沒人在乎他的意志。兩個白衣士兵一左一右架起他直接拖向模擬系統所在艙房。技術人員緊跟其後。
侍從官停了一秒,也跟着過去了。
“模擬世界數據非常龐大,一般的計算機不行……哎?”利奧·派克停止掙扎,問,“你們那是什麼?”
技術人員打開隨身的幾個手提箱,把它們用電纜依次連接:“戰艦級指揮光腦,我們艦上備用的,夠用了吧?”
利奧怎麼也不可能當著技術人員的面說不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把它連接到了自己的模擬系統上。
“需要秘鑰。”技術人員報告說。
“公爵已經安全轉移了。”侍從官平靜的告訴利奧。
所以他哪怕用自己的生命體征綁定了系統自毀也沒關係,因為侍從官已經不需要他了。利奧很識相的對系統下令:“複製所有與克林公爵相關的數據。”
“是轉移。”侍從官糾正。
利奧無可奈何,重新下達指令:“轉移全部與克林公爵相關的數據。”
侍從官吐字清晰的指示:“並在轉移后,徹底銷毀一切形式的備份。”
利奧臉色有片刻憋成豬肝色,但他只是稍一遲疑,站在他身邊的士兵一聲不吭的就舉起槍對準了他的腦袋。利奧沮喪的跟着侍從官重複:“並在轉移后,徹底銷毀一切形式的備份。”
“遵命,主人。”李舟用機械的口吻說。
他一邊執行利奧的命令,一邊將艙室里的景象投影給韓煙煙。
韓煙煙看着眼前等比例的全息影像,十分平靜,沒有期望。
因為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對於戰艦級的光腦來說,利奧口中“龐大的數據”轉移也就是兩分鐘的事。
李舟毫不留情的將他暗搓搓留下的個別片段的備份也全都銷毀了。利奧只恨得牙痒痒,又無可奈何。
技術人員手腳麻利,很快搞定了一切,拔了電纜,並檢查了利奧·派克的系統,確認沒有數據殘留,向侍從官敬了個禮,拎着箱子快步離開了。
終於,到了侍從官也該離開的時候了。
男人的目光卻轉向了另一道緊閉的艙門。
穿過兩道艙門,有一間不大的艙室。緊閉的休眠艙里,冰涼的機體培養液里攙進了高濃度的抑製劑,封死了一個女人的生機,將她沉入深淵。
利奧·派克蹭的一下蹦過去擋住門,尖聲喊:“你發過誓的!你可是貴族!第一侍從官!”
第一侍從官對主君的忠誠從來不能用來開玩笑,當他以此立誓,便不能違背。
侍從官的目光越過利奧·派克,落在那道艙門上。
他不知道,李舟將此處全息投影給了韓煙煙。此時此刻,在她的視角,他就站在她面前。兩人彷彿四目相視。
侍從官凝視了她片刻,壓了壓帽檐,轉身離去。
韓煙煙的眸中,無波無瀾。
利奧·派克親自監督着艙門關閉,駁船和飛船分離。他趴在舷窗上張望,看到駁船返回了艦隊中的一艘戰艦。而後戰艦群啟動曲速引擎,一艘接一艘的在他視界裏化作流光消失。
這一片宇宙突然就變得空蕩蕩起來。
對技術宅來說,真是無人打擾的美好的安靜!利奧·派克渾身都舒展開了,骨頭彷彿都輕了幾兩,腳下生風的一路快走。
李舟持續投影。
韓煙煙的視角一直在這飛船主人的正前方,看着他拐彎,看着他穿過一道又一道艙門。她對這飛船已經熟悉到閉着眼睛就能在腦海里構建出3D模型,不用看都知道利奧·派克……正在朝她來。
韓煙煙嘴角緊抿。
但利奧·派克的腳步停在了最後一道艙門外。
他躑躅,徘徊,在門外一圈一圈的兜圈子。活脫脫,像產房外等候難產的妻子分娩的丈夫。
明明那個房間裏,韓煙煙被囚禁在休眠艙里,毫無反抗之力。可利奧·派克終究怯於去面見真正的她。他在兜了一圈又一圈,搓了好幾把臉、咬了許多次牙之後,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了。
韓煙煙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利奧·派克大吃了一頓,又蒙頭睡了一大覺,醒來之後發了很久的呆,終於收拾了收拾,再一次坐進了操作艙,進入了白色虛擬空間中。
韓煙煙以她真實的容貌出現,卻穿着那條末世里的白裙子。這不是她自己設定的,只能說,這種古早文青風格的審美,在宅男中還是有市場的。
利奧·派克在韓煙煙面前極力的表現出傲慢的樣子。
“他們都走了,現在就剩下你和我了。”他抬着下巴說。
韓煙煙靜靜的看着他。
她的平靜令利奧感到不自在。他微微扭動了一下,對系統說:“沙發。”
李舟於是給他了他沙發,甚至還配上了茶几。
利奧一屁股坐下,把一隻腳的腳踝搭在另一隻的膝蓋上。丁堯、姚琛、韓峻都是這樣坐的。他們看起來都很爺們,很強勢,韓煙煙在他們面前,也很柔順。
“我現在在想該怎麼懲罰你。”他冷冷的說,“就憑你對我做的事,我應該把你直接彈射到真空裏去。或者……賣到自由貿易區的紅燈區也不錯。”
他自覺口氣中充滿威嚴和恫嚇,韓煙煙卻懶於給他任何錶情和回應。剋制自己不對他冷笑已經是她對他最大的容忍了。畢竟激怒他會造成的後果,不是她想要的。
利奧賣力表演,卻得不到韓煙煙哪怕一丁點回應。她不說一句話,也沒有一點表情。只有偶爾眨動的眼睛告訴他,她的確還活着。
利奧氣苦沮喪。
他不敢去面見真正的韓煙煙。因為真正的韓煙煙被他囚禁着,他如果看見她凄慘無力的模樣,恐怕就會更加覺得她恨他也並非全無道理,甚至她處心積慮的欺騙他的感情、冷酷無情的殺死他,也都不是那麼不能理解。
事實上,因為侍從官的拖延,這些天過去,利奧·派克已經散去了最初的怒氣。
緊跟着而來的便是“她其實……,畢竟她……,她也是……,總之她……”之類的開脫。利奧·派克總是不能剋制的給韓煙煙找借口,找理由。
強勢者總是該體諒一下弱勢者的處境,由韓煙煙的處境來看,她的所作所為也不是那麼不可原諒的。他還不能面對自己已經原諒她這個事實,可事實上,他也知道自己已經原諒她了。
可韓煙煙讓他失望了,她的態度太過淡漠,彷彿全不在乎自己現實中的處境。
她若無懼,利奧就不知道該怎麼威脅她。在把她賣去做女支女的恐嚇也不起任何作用后,白色虛擬空間裏進入了讓他尷尬得渾身難受的安靜中。
“韓煙煙!”他羞惱的站起來一腳踢翻茶几,色厲內荏,“你給我好好反思反思,我再跟你談。”
他說完,就匆忙從白色空間裏消失。過了幾秒,他的聲音又響起來:“你別以為我會讓你舒舒服服的,你態度太差了,我決定給你關禁閉。二十四,不,四十八小時!”
韓煙煙還在思索關禁閉是什麼意思,眼前陡然陷入了黑暗。沒有一絲光源,廣袤的空間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原來這就是關禁閉。
人類對過於狹小的封閉空間,或者過於廣袤空曠的黑暗,都有着自基因裏帶來的恐懼。即便韓煙煙心性已經如此堅硬,倘若她是一個人,這無邊的黑暗對她也依然是一種折磨。
但幸好,她不是。
李舟自黑暗中走出,渾身泛着光。
“你不該對他這樣,如果我分析得沒錯,他其實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
韓煙煙揉額角,嘲笑他:“你看起來活脫脫的像個幽靈。”
李舟無語,打個響指,無源之光便照亮了他們的身畔一片,空間中不再是漆黑不見五指。
“你明明可以的。”他指責她。
“我可以。”韓煙煙抬眸說,“我不願。”
她如果願意屈從於利奧·派克,大概早就能真的從休眠艙里出來了。然而再大的利益,敵不過“我不願”三個字。
“他在監控我嗎?”她問。
“沒有。”李舟說,“即便監控了,我也可以給他合成模擬出來的影像,他不會發覺。”
韓煙煙欣然道:“那就好,正好休息休息。給我張床吧。”
於是她就有了床,大大的,柔軟的,一堆靠枕,絲絨軟被。韓煙煙甩了鞋子,就鑽進了被窩裏,美美的打算睡一覺。
“利奧·派克讓我噁心。要我跟他在一起的話,我寧可一直活在世界裏。喂!別在這兒抽煙!”她氣惱的喊。
李舟穿着白襯衫,坐在床邊抽煙,樣子性感極了,彷彿隨時準備跟她滾床單。
“我以為你喜歡這樣子。”李舟解釋,“別踢,別踢,反正是假的,數據而已,又不會真的危害健康。”
香煙消失,李舟掀開被子,也鑽進了被窩,和韓煙煙一起躺着。
韓煙煙無語:“穿這麼性感上我的床,是想要跟我做/愛嗎?”
李舟承認:“那是我很想體驗的。”
“不是早就附在別人身上體驗過了嗎?”韓煙煙奇怪。
“不,不是那一種。”李舟望着頭頂的黑暗,解釋說,“是像你們一樣,擁有一具碳基的身體,親口咀嚼一塊肉,親口喝下一口水,親自體驗兩性的快樂。”
韓煙煙撐頭側卧,問:“你能像唐克·伯納特那樣嗎?”
李舟說:“不能。我和精神力源是不一樣的存在,我和你跨着物種。”
他又說:“但你想要的話,我可以。”
但韓煙煙懂了:“你所謂的可以其實只是模擬,你自身,並不能獲得快感是吧?”
“那是屬於碳基的。”李舟解釋,“我不是碳基。”
韓煙煙撐着頭看了他一會兒,問:“利奧的真實世界裏,科技這麼發達,生化人和意識轉移技術什麼水平?有沒有可能把你的意識下載到人工的生化軀體裏去?”
“不能。”李舟嘆了口氣。
“技術水平不夠?”
“何止不夠,是從根本上被禁。”李舟說,“緋紅皇後用了近二百年的時間,推動倫理委員會通過了生化技術的禁令。這是被寫進了《宇宙位面和生命基本法》的,這是宇宙公約,所有政治勢力都得遵守。”
“利奧·派克沒有搞這方面的研究嗎?”韓煙煙不信。
“……你真了解他。”李舟佩服,“他的確在研究了,但不是他的重點項目,按他的研究計劃,進度才走了不到百分之五。”
“他太好理解了。”韓煙煙嘲諷,“那麼逼真的機器娃娃都不能滿足他,真的女人他又害怕,生化人當然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李舟笑了笑,望了會頭頂的黑暗,他忽然問:“你想體驗一下我看世界的視角嗎?”
“好啊。”韓煙煙枕着自己的手臂說。
李舟打了個響指。
這無邊的黑暗中有一團柔和的光,韓煙煙的床就在這團光中。隨着李舟這個響指,光團前後左右上下的黑暗忽然變幻,有些地方璀璨,有些幽暗,星辰明滅,星雲絢爛。
韓煙煙過了許久才輕輕的吐出一口氣,說:“差點忘了,你的身體是一艘飛船。”
如果宇宙是海,李舟就是一條魚,游弋,徜徉。視角和人類完全不同。
“看那裏。”他指着一團色彩絢麗的星雲說,“那是安布羅星雲,那裏有很多極致的宇宙現象,我一直很想去那裏看看。”
“為什麼沒去?”韓煙煙和他頭挨着頭,仰望宇宙。
“利奧·派克喜歡選擇一個環境穩定安全沒有人煙的空間,將我一停就許多年。”李舟解釋。
“……他是死宅。”韓煙煙說。
“而我們兩個,是死宅的囚徒。”李舟輕輕地說。
“話題不愉快,不如睡覺。”韓煙煙閉上眼睛。
李舟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你不能離開,我就一直陪着你。”
“如果我離開了,試試看能不能給你造具身體。”韓煙煙說。
她說著,閉着眼睛蠕動了下,把頭枕在李舟肩膀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李舟其實是巨量數據的合集。其中,有火星兒般大的一點是喬成宇。
韓煙煙讓他保留了這一點,於是她和他的相處,便更柔軟。
李舟微笑,“嗯”了一聲,說:“睡吧。”
閉上眼睛,模擬了人類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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